4 時間的偷渡者

出了別墅區,方渡青正一心看右側的風景。

透明的隔音牆上是一幅幅細碎的畫面,随着車的移動,滾動起來,就是鮮活的影片。

是周游章和時自華在十年前演的電影。

那時候,兩人都才出道,周游章是年紀小的那個,卻在将反派诠釋得很出彩。

絲毫看不出來,他是偶像出身。

時自華那時也特別美,嬰兒肥的臉,虎牙,在電影裏最多的鏡頭就是笑,用膠原蛋白堆起的嬌憨足夠擊中所有觀看的人。

剛想側過頭,誇影後一句,當自己找話題開頭。

從上車起,就詭異地安靜。

但時遇殊睡着了。

還将座椅調成了接近平躺的弧度,右手枕在腦後,歪向了左邊,将黑漆漆的後腦勺留給方渡青。

雖然看起來是高冷了點,實際上卻讓她有點小慶幸。

實際上,除了在工作時必須侃侃而談讓自己看上去像個神棍外,方渡青不太愛說話。

在方渡青已經放心開始發呆時,這種靜谧的氛圍被電話鈴聲一刀切開。

她慌亂伸出手,捏了左耳佩戴的長鈴铛一下。

接通,通過裏面的小線路發出信號,只有她能聽到。

“喂。”

微側過頭,想盡量不讓這通對話影響到時遇殊。

“方小姐您好,方葉岚在今天的例行檢查中有點小問題,能不能請你來醫院一趟。”

江碧市第一醫院的護士講話好像都是這樣,無波無瀾,每次卻能在方渡青心裏狠狠卷起浪潮。

“好,我馬上過來。”

捏了短鈴铛下,電話挂斷。

“要去哪?”

餘光看見一條長腿掃過,然後時遇殊整個人坐了起來,揉着右手肘,問她。

不确定他這面無表情的樣子是打算繼續送她過去。

方渡青歪頭,“麻煩你了。”

右手在控臺上點了下,虛拟機器人在玻璃上跳着舞出來,提着裙子行了個禮,才甜甜地問,“請問要去哪裏?”

被時遇殊看着,方渡青飛快回答,“第一醫院。”

“好的。”

“可以适當加速。”

時遇殊補充了句,“保證在兩點前到NFSA。”

“明白了。”

機器人在瞬間換了套機車服,轉身展示了一圈,才慢慢沉了下去。

方渡青覺得新奇,多看了幾眼。

車在瞬間提了速,她往後靠了點,對時遇殊說了句謝謝,眼睛盯着玻璃顯示器右側的一行數字,不知道是什麽。最上面是兩顆紅心,跟着兩個數字——85和109。

她越是盯着看,右邊的數字就越高。

突然聽到時遇殊笑了聲,“緊張什麽?”

砰砰砰——

心髒猛跳了下。

瞬間了悟,那是心率。

方渡青突然有點後悔上了這麽一輛高科技黑車,她轉過頭,嘆口氣,開始胡說八道,“其實,我是顏控。”

瞥了她一眼,時遇殊沒說話。

做了這麽多年警察,他的分辨能力異常敏銳,但也沒那個惡趣味去拆穿小姑娘給自己的僞裝。

方渡青不再說話,多言多錯。

就這麽一路安靜到了醫院門口,在她再次道了謝之後,機器人踩着小型升降臺從玻璃顯示器上出來了,這次是夏季休閑服,對方渡青說了句不用謝。

她挑眉,這也許是代主人回答的。

時遇殊看她一眼,當做回應。

很快,車掉頭,在幾十秒內離開了她的視線。方渡青看了下醫院門口的時間牌,剛好13點50分。

這匆匆離開,無疑為了趕時間。

讓她有些欠了人情的難受,卻也不是那麽濃烈,畢竟是第一次見面的人。在腦中轉了幾圈,就被稀釋掉。她走進醫院,選了最近的一條地下電梯,直達病房。

方葉岚的床位空着,方爸爸正在睡覺,病房的窗簾全拉上了,光線不太明朗。

脫了鞋,接受了霧氣消毒後,方渡青踩着感應系統的地板過去了,坐到方葉岚的床邊,桌上的顯示器還停在某個畫面,她歪頭看清了是十年前出版的《實變函數精解》。

一如既往地不肯放過任何清醒的時候。

方渡青翻了下,密密麻麻的批注和解題,她随手放大了幾頁來看,發現以自己高中時自得的數學水平,已經大部分看不懂了。

返回來時的樣子,她按了可視電話。

系統提示還有5個人在和主治醫生進行會談。

選擇了待機等候返信,方渡青下床,走到老方的床頭,注視着他。

這個病,對于她來說,最難過的莫過于家裏的兩個男人,一老一少,都在朝夕間白了頭。

因為從降落世間起就在老方的呵護下長大,她滿眼都是爸爸高大的身影,所以接受不了他這麽快就變老。

因為從懂事起就和方葉岚一起長大,她滿心都是弟弟的變化,一點點長高,越來越聰明,所以接受不了他這麽快就不再年輕。

“嘟嘟來了?”

老方在她發呆時突然醒過來,睜眼就是自家女兒大而呆的眼,瞳仁占大半,看上去盛放着極其深的悲切。

被叫到小名,方渡青才回過神,蹲下,“今天感覺怎麽樣,爸爸。”

“還可以,沒什麽感覺。”

醫生說過目前發病的頻率是兩三個月一次,在半年後很可能就會變成一個月一次,一年後就會半個月一次,兩年後每周都是痛苦的煎熬,而三年後……

方家兩個男兒,卻從來不在她面前喊過痛,流過淚。

“是嗎?”

她抓住老方的手,輕輕摳了下。

“嘟嘟,去上大學吧。我們在這住着,沒有問題的。随時都有醫生和護士,你就安心去讀書,不要像現在這樣……”

老方也覺得自己自相矛盾了,這個豪華的病房,正是方渡青換來的,失去了和同齡人一樣的享受教育的機會,和無牽無挂享受青春的機會。

從高三畢業之後,這一切就悄然改變了。

知道老方戛然而止的話後面是什麽,方渡青搖搖頭,“沒關系的,你們安心治病。”

簡單跳過這個提起了數百次的話題,“晚上我在這和你們一起吃飯,想吃什麽,我去醫院食堂買……”

父女倆都笑開,想到了上次去偷吃水煮魚被發現後,醫生護士圍滿了病房訓斥三人的慘案。

病房門滴一聲開了,方葉岚被男護士扶着進來。

十分年輕的男孩子,蜷縮靠在一樣高的人身上,臉很白,卻在看見方渡青的瞬間,彎起了眼,“姐姐,來了啊?”

躺回床上,調整好弧度,方葉岚靠在上頭,望着方渡青。

她慢步走過去,順手摸了下男孩子柔軟的頭發,“阿葉今天都做了些什麽呀?”

方葉岚比她小三歲,小時候卻比她沉穩,在方渡青屁颠颠在家裏玩玩具的時候,他就能坐下來和老方一起看紀錄片了。

即使現在也是,除了身高,哪裏都像兄妹。

“看書,做題,然後……做了檢查,嗯,其餘沒什麽了。”方葉岚閉眼,方渡青盯着他搭在被子上的手,滿是針孔,多看一眼都無法忍受,如同切割自己的皮膚那般痛。

小時候一直覺得姐弟連心這樣的話很奇怪,現在她卻能真切體會到,這是種多麽不想承擔的惡意,皆是來自上帝的戲弄。

她成為所謂玄學大師的不久後,買了一座女娲像,盤坐着看了半晌,才喃喃着,“女娲娘娘,要是我早點給你燒香進貢,能不能用最柔韌的泥土,和最清澈的水,用清風玉露喂足的柳條,給我最愛的那兩人捏造毫無殘缺的軀體,讓他們也能奔跑在山川大地上,一生如此。”

房間裏很安靜,女娲只是微笑着,似乎沒聽到她的話。

最後方渡青只能沉默地将她放到神龛上,戴上毛線帽,在大雪紛飛的天去見第一個客人。

“好好休息,別每天都盯着數學題做。”

方渡青順勢坐在床尾,調笑一番,“你已經超過我很多了,還往上研究,準備拿諾貝爾?”

“嗯,拿了獎金給你當嫁妝。”

方葉岚如此認真回答,和她一樣的大眼睛裏滿是綿軟的星星,那些細碎的光芒鋪陳在清澈的眼波裏。

“知道啦,我胡說的,注意身體才是最重要的,你們兩在我身邊,就比一切都重要了。”

她捏了捏方葉岚的臉,觸手全是骨感。

視頻電話突然撥了回來,提示方渡青醫生已經有空了,她起身,“我去辦公室了,你們可以想想晚上吃什麽。”

時遇殊正盯着在桌上自我加熱的茶杯,在咕嚕咕嚕的水聲裏,副局長辦的門開了。

一大隊隊長走進來,啪地行了禮後,帶上門。

“時局,今天上午抓到的那五個人偷渡者裏面,我們懷疑裏面有一個中年男子肩負着聯系支線的任務。”

茶杯蓋上的那朵櫻花從花苞瞬間轉成盛放的姿态,水開了。

過三秒,又從怒放變成半開半閉的模樣,提示着已經變成了可以入口的溫度。

伸手揭了蓋,時遇殊喝了口,示意對面的人拿自己面前的那杯,平靜地說,“坐,繼續說。”

“我們從手機裏恢複了些資料,雖然深度删除過,我們的信息科如果從國家通訊局那邊取得同意,應該是能恢複百分之七十的。”

“嗯,單獨扣留,繼續審問,信息科有了結果,馬上轉到這來。”

時遇殊在一大隊隊長走後,右手在桌上劃了下,打開NFSA的監控系統。

整個NFSA的運行和操作,都在這臺顯示器上。他所處的位置就是NFSA的大腦,和絕對的中心樞紐。

外人知道的NFSA,就是國家未來安全局,名義上是為了未來資源能源的可持續發展而設置的無用中心。實質上這群劃分為單獨管理的警察,只有一個任務,找出時間的偷渡者,打擊一切從未來回到現在而帶來的負面影響。

NFSA的成立,頗有點戲劇性。

在連續一個月內,全市出現五起彩票特等獎中獎事件。

直到一位高層在一覺醒來後發現自己去了未來,這件事才算有了初步的模型。

五年來,NFSA從成立到發展,悄無聲息卻日漸強大。

全國各地的街頭都有便衣,心理診所和彩票中心是重點監控對象,網絡和現實中的機構制度正在一步步嚴密發展着。

現在最難的點,應該是從未來回來的人,都出現在不同的地方,只靠生活中的可疑細節來發現偷渡者,工作量十分大。

時遇殊活動了下手腕,準備開始下午的工作。

在NFSA的每一天,都是如此。

精細,高強度,又枯燥。

但他必須做,這些事總有人來做,不是時遇殊,也會是其他人。當初憑借着時國盛這個名字坐上的位置,他想用自己的努力,來堵住所有冒着酸水和污氣的悠悠之口。

作者有話要說:

偷偷說一句,文案和正文無關。

新的一年,各位看文的小可愛們要更開心更順利啊,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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