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謀奪臣妻的皇帝(八)

三皇子衛瑄剛掀起帳簾,腳還沒往裏邁,就和裏頭的聞櫻打了個照面。

他似笑非笑,“原來是宋夫人……”

十六七歲的孩子,在現代還是上高中的年齡,于古人已經可以娶妻了。他尚且沒長到他父皇那般高大,但身量高度也足以低頭去看聞櫻。

聞櫻像是沒看見他滿臉的成見,全了禮數,含笑道:“夫君與汐兒一同狩獵去了,殿下若要找可往狩獵場去。”

她正好堵在門口的位置,讓他想進也進不去,衛瑄随性往裏頭掃了一眼,帳子裏空蕩而整潔。

他正若有所思,聞櫻又往前一步,他不禁松開簾子後退,與她隔開一段距離。

“宋夫人這是做什麽?”

“如今帳中只我一人,恐怕不方便招待三殿下。”

他嗤笑一聲,“行了,既然宋夫人不歡迎,我也不在這裏讨沒趣兒,先走了。”

“等一等……”聞櫻看他走了兩步,突然又出聲阻攔。

衛瑄還沒走遠,不搭理顯得沒禮貌,只得回過頭,“幹什麽?”他不耐煩地看她,卻見眼前人抿着唇輕笑起來,她容貌秀麗,那一雙眼睛蘊起笑,格外地溫柔好看。

“殿下是被誰捉弄了嗎?”她走到他背後,從那裏揭下一張紙條兒來,上面畫了個做鬼臉的豬頭。

衛瑄只覺有柔軟地手指觸到他的背,一觸即走。他的思緒還停留在背上,她已經把紙遞了過來。

他下意識地伸手接過,這一看,立刻窘迫起來,咬牙道:“必是二哥做的,他就愛捉弄我!”

“看來你們兄弟感情不錯。”聞櫻含笑道,“殿下若去獵場,還請一切小心,箭矢無眼,莫要被傷着了。”

他一怔,“你怎麽……”

伴駕狩獵數回,這樣的話,他向來只在淑妃口中聽過,卻不是對着他,而是對二哥。

他常常會想,假如他的母妃沒死,自己應該也會和二哥一樣,不用費心博得父皇的注意,只要在母妃的照拂下,肆意地活着就夠了。

聞櫻神态自然地笑道:“聽聞殿下與汐兒熟識,既是汐兒的好友,我才不由多了一句嘴,殿下別嫌我啰嗦才好。”

衛瑄想起她對宋汐做的事,有心說她惺惺作态,在她這樣溫柔的笑容裏又說不出口,只能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走了。

等他走了,聞櫻才轉身回了帳篷。

小十扮演的“秋瑟”将吊着的一顆心才放下來,卻又疑惑,陛下難道沒在裏面?怎麽三皇子沒有發現?

聞櫻放下簾子,帳中又恢複成半暗的色調,她方偏過頭去看衛淩恒:“陛下還不走?要是讓自己的兒子抓個正着,可就有趣了。”

原來衛淩恒就站在門簾旁邊!

他貼着帳篷的毛氈壁,三皇子一眼看去只能看見正中央那一塊,左右兩側都是視覺盲區,再加上聞櫻站在門口,縮小了他的視野範圍,縱使他父皇近在咫尺,他也沒有發現。

衛淩恒很不是滋味地看着她,“你對那小子都這麽溫柔,怎麽偏偏對我就換了副樣子?”

“是陛下行事無忌……難不成還要我逆來順受嗎?”她別過臉去。

先前的氣氛明明就很好,衛淩恒都察覺到了她軟化的态度,偏偏衛瑄一來,她像是突然被提醒了一般,這天底下除了他們二人,其實還有其他人的存在,以及他們不得不顧忌的倫理綱常。

這一片營帳顯得冷清,大多數人都去狩獵場地看熱鬧了。因此衛淩恒穿着一套常服,走出去不顯眼,即使有女眷偶然一瞥看見個人影,竟也無人認出這是往日高坐龍椅的天子。

唯獨衛瑄,他就站在帳篷間隙的一個隐秘位置,看見父皇匆匆離開的背影,震驚不已。

如果他沒看錯,父皇剛剛竟是從宋峥的帳篷裏走出來的……

剛剛那個女人說什麽?

“如今帳中只我一人”,好一個只她一人!

他就知道這女人的話不可信,方才如果不是他鼻子靈,聞到了宮裏才有的龍誕香,也不會心生疑惑,想要一探究竟。

因為心裏想着事,一個不防備,迎面有人撞了上來。

“衛瑄?你這是怎麽了?”那人聲音清脆,語氣詫異。

他一擡頭,發現眼前人正是他本來想找的宋汐。

兩人從上一次皇宮之行後,也曾在各家舉辦的宴會上有過幾次交際,他這個年齡正是慕少艾的時候,對聰穎成熟的宋汐十分有好感。

此刻,衛瑄的臉色十分糟糕,下意識地問她:“宋大人在何處?”

“父親他們入林狩獵去了,我看不着,就想回去休息。”她關心地問,“你看起來狀态不好,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我……”

他一個字敷衍地吐到半截,忽然閃出了一個念頭,如果宋汐知道了她繼母的所作所為,會怎麽做?

因狩獵常有磕碰,所以皆會有太醫跟随前來。

但這一次受傷的人竟還有聖上在內,立刻驚動了所有的太醫前去診治。據說是陛下是獵殺一只狐貍時,被它猛地一個回身跳蹿驚了馬,他是在馴服驚馬時受了傷。

按理王親貴族狩獵時,都會将兇猛的動物餓上幾天,讓它們無法和人抗衡。但衛淩恒一向不提倡這個做法,他寧願少放出幾只獵物,分設區域,多費一點人力,讓人能夠按能力進行選擇,好辨別出真正有能力的人。

因此雖然他們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但狐貍瀕死一擊,還是給人添了點小麻煩。

聞櫻聽到消息時,正在做針線活的手一錯,紮到了手指上,頓時流出血來。引來宋峥一個疑惑地眼神。

“……陛下,無礙吧?”她問。

宋峥答道:“傷得不重,又有太醫院的院判親自診治,應當無事。”

“那就好……”她看着還是有幾分心不在焉。

宋峥多看了她一眼,又道:“此次出行有淑妃娘娘跟随,陛下自有娘娘照顧,你就放心吧。”他只當她是忠君愛國,才格外擔心君主的傷勢。

聞櫻勉強笑着點了下頭。而旁邊站着伺候的小十,将這幕場景悉數記在心裏。

又過了一天,傳來了陛下傷勢惡化的消息。

小十見聞櫻一直向門口張望,神情緊張而擔憂,便悄悄附在她耳邊道:“夫人可要去見見陛下?”

聞櫻一怔,轉頭看向她,神色遲疑。

她當然要見,她等的就是這一刻,小十替衛淩恒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又何嘗不是被她反過來給她傳遞訊息?

小十不知道,兀自加了把火,“恰好都城來了公務秘函,宋大人在孫太傅議事,大小姐又和貴女結伴狩獵去了,正是合适!其它的問題夫人不必擔心,都交由我來解決就是了。”

“陛下的傷勢果真不好?”

“聽大總管說是正在發熱呢。”小十頓了下說,“本不該讓夫人去,白擔一份風險,但陛下發了熱,人有些迷糊,不經意間還喚過夫人的名字……大總管的意思是,恐怕讓人發現了,還是讓夫人去安撫一番為好。”

聞櫻抓着笸籮的手一緊,立刻點了頭。

小十沒有騙人,無論是前去主帳的路程,還是到了主帳後,發現除了一個王德永并無他人守在陛下身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很妥當。

王德永給她行了個禮,她偏身躲過。

“夫人可算來了!”他一副看救星的神情,籲出口氣,“陛下方才在淑妃娘娘跟前叫您的名字,可把奴才吓壞了,只能借口這是貓兒的名字搪塞過去。”

聞櫻仿佛是沒聽清他的話,一心只記挂着衛淩恒的傷勢,很快走到了床榻旁,探手摸了摸他的溫度。

确實是燙的,她忙問:“藥吃了嗎?被子捂着像是有汗了,不擦也不好。額頭怎麽不拿巾子來冰敷,難道太醫都沒吩咐過嗎……”她說着,倒像是生起氣來,瞪了王德永一眼。

王德永慚愧地低頭,心裏直呼,這氣勢可真不比淑妃娘娘差!

這陛下瞧上的,果然就是不一般。

“就等您來拿主意呢。”他不自覺腰低了兩分,配合她的話,一一把東西奉上來。

衛淩恒閉着眼睛,人不見醒來,聞櫻只得拿長管子,細心地将藥進他嘴裏,又疊了浸水的巾子放在他額頭。

等到擦汗這一環,她不由看向王德永。

偏王德永站在一旁一動不動,像入了定的僧人似的,她不由一咬牙,還是把那擦身體的軟布巾拿起來,解了他領口的扣子,替他擦拭起脖頸來。

可她擦到一半,倏爾被他扣手握住了。

“佩佩……”他像是醒過來了,下意識地一喚,聲音嘶啞。

她聽他這麽叫,鼻子一酸,掉下顆眼淚來,“長風。”

衛淩恒側過頭去,卻見她就像他最初認識的小少女一樣,趴在床邊,眼巴巴地望着他,那麽地擔心。

他把她的手捉來親了一下,她也沒有抗拒。他啞聲低笑:“原來要我生了病,佩佩才肯溫柔待我,那我倒要天天盼着生病了……”

她眼泛水光,聽到他的話當即含住了,瞪了他一眼,“你要是天天生病,我管你死不死呢!”

那直白地怒氣,竟透出十分的憂心來。

衛淩恒不禁胸腔震動,低笑出聲來。

他的佩佩一直都是這樣的性子,偏偏被聞宋兩家磨去了棱角,使他心疼不已。

她卻忽而警覺起來,“……你真的病了?”

他一醒來就神志清醒,雙目炯然有光,還有心情來撩撥她,怎麽看也不像是一個燒迷糊了的病人。她方才擦拭時也發現,體溫雖燙,卻并不是滾燙。

衛淩恒和王德永對視一眼,丢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聞櫻見之表現出愈加狐疑的神色。

衛淩恒怕他不信,猛咳了兩聲,才認真地對她道:“我真的病了,很嚴重,要佩佩照顧才能好起來……”

孫太傅的營帳裏,孫太傅與宋峥一邊商議整治兵亂的辦法,一邊布下黑白棋子,進行對弈。

政事聊得差不多,一盤棋未下完,不覺說起了閑話。

孫太傅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玩笑道:“聽說宋大人家中有一嬌妻,這個時辰還未歸,可會受罰?不如認輸歸去。”

往常同僚說起妻子,宋峥腦海中浮現的都是原配妻子的模樣,可今日孫太傅提起,他不由想起聞櫻燈下刺繡的模樣,她秀麗的臉微偏,專注于手中的每一針的起落,安靜而美好。

于是,出乎孫太傅的意料,這位一向執着勝負輸贏的兵部尚書宋大人,竟然丢下棋子站起身,道了句:“也好。”

他為老不尊的揉了揉耳朵,表達出自己的詫異,而後撚了撚長胡須,嘀咕道:“老夫也去看看長風的傷勢如何好了……”

宋峥歸攏棋子的手勢一頓,“長風?”

孫太傅見他不解,恍然自己剛才叫錯了名諱,但這也并非禁忌,就給他解惑道:“宋大人有所不知,當年陛下還是太子時,我曾擔任太子太傅,為陛下授課。彼時替陛下取過一個字,正是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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