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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用期終于能回營銷部,柯夢之心裏那口憂慮終于松了,但也不敢掉以輕心。
她當天下班前回部門,剛好遇到拎包出來的施倩。
這姑娘身形比柯夢之嬌小些,臉只有巴掌大,五官秀氣精致,典型的江南女孩兒,好看,也有氣質,很愛穿高跟鞋。
她笑盈盈看着柯夢之:“聽說你今天在餐廳部和客人起沖突了,最後還是新總監出面搞定的?”
具體是不是新總監擺平的,柯夢之自己也不清楚,畢竟後來的情況她也沒有親眼看到,但當時擋在她面前的,按照早餐廳領班的話,的确該是那位新來的總監沒錯。
營銷部辦公室和前面的早餐廳離得并不近,施倩能這麽快聽到動靜,柯夢之的第一反應是——果然人多嘴雜,風可透牆。
要是以前,是這麽個情況她也就點頭直接說是了,但人生遭遇大轉折,邁入低谷,在酒店又耳濡目染人精們的為人處世,她也不似從前那麽直腸子了。
留了個心眼,開始暗自揣摩這番話背後的意思,聽出這是施倩試探她和新總監的關系——大概覺得,要是沒什麽關系,新總監不至于親自出面處理。
可哪裏有什麽關系?
她便裝傻道:“總監?我這段時間都不在部門,還沒見過總監。”
施倩将包跨上肩,看着柯夢之,笑了笑,轉身走了。
當天回去,鐘愛聽說周經理讓她回營銷部上班,高興得盤腿坐在沙發上,用屁股蹦了起來。
“真的?!你們那經理終于想通了!”
可仔細一想,之前柯夢之說話得罪周清,周清親口說讓她下去再繼續上培訓課,今天又将人叫回來,這不是自己打自己臉嗎?
她便問道:“是不是今天有什麽事?我記得你今早在早餐部輪值吧。”
同一家酒店,就那麽多部門,她不說,鐘愛自己也能打聽到,柯夢之索性自己坦白了。
鐘愛一聽,嘴裏的薯條都掉了,驚道:“你家那個不怕遭雷劈的債主竟然住我們酒店?”
柯夢之不想多說過去那些事,便只點點頭,将話題從那人身上繞開,道:“不過我也奇怪,總監出面,那就是看到我了,大概也知道我是營銷部的,早餐廳的領班都說我辦事不圓滑,我也以為自己今天肯定要被辭退了,結果周經理反而讓我回營銷部上班?這是什麽意思?”
鐘愛想了想:“可能你們新總監護犢子?覺得自己部門的人,不管怎麽樣,在別人地盤上就得護着,有不好了,大不了關起門自己罵?”
被她這一說,柯夢之哭笑不得,有種不管怎麽樣,自己以後還是要倒黴的感覺。
再暗自想起白天遇到的那位債主,嘴裏不說,渾身卻難受的很。
父母離開後,她獨當一面了這麽久,如今還是想做一次縮頭烏龜,希望那人最好已經退房離開了,也希望他們之間除了那十六萬的債務瓜葛,最好不要再在蘇市有其他糾纏。
正這麽想着,竟然收到了戈明亮的來電。
鐘愛坐在旁邊吃零食看電視,随意一瞥,看到手機屏幕上戈明亮三個字,直翻白眼,罵了一句賤人。
柯夢之入職後每天忙碌于工作,又得勞心并不擅長的為人處世,沒功夫沉浸在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個人情緒裏,此刻回想起來,才覺得無心四顧的時候時間飛快。
現在看着手機,只覺得戈明亮這個人,如今在她的人生中,形同雞肋。
她直接挂了電話。
鐘愛從沙發上爬起來,不服氣道:“挂什麽?你讓我來,我來罵他個半身不遂!”
柯夢之沒什麽表情道:“反正都分手了。”
鐘愛擡手要搶,手機卻再次響起。
柯夢之擡手擋開鐘愛,挂斷。
又響。
再挂。
這次她索性把戈明亮拖入了黑名單,又朝鐘愛揚了揚手機:“這樣行了吧。”
鐘愛氣呼呼坐回去。
不久,微信提示聲響起。
柯夢之點開一看,竟然又是戈明亮,有種陰魂不散的意思。
鐘愛在旁邊把薯片嚼得嘎嘣想,好像牙齒下面的那些薯條大名都叫戈明亮一樣。
而微信那頭發來的消息,叫柯夢之看了十分無語。
“小夢,幾天沒聯系,不知道你近日是否安頓下來,你不接我電話,我知道你怨恨我,我也後悔那天太過沖動,說了那些話,又讓你自己一個人離開。無論如何,請聯系我,我很擔心你。”
柯夢之一個字一個字看完,本以為自己能看出幾分不舍或者動容,畢竟她以前就是那樣的人,戈明亮随便給她發點深情的專屬承諾,她都要暗自高興許久。
可現在,那些組合而成的字句,毫無血肉,沒有感情。
她已經不是過去那個生氣後哄一哄就會重新高興起來的還在上學不知世間險惡的女孩兒了。
那天從車站出來,她分明聽懂了他話裏想要撇清關系的堅定,他連分手都沒挑時間地點,毫不猶豫,就無情點破了兩人絕無可能的未來。
現在怎麽又開始擔心她的處境了?
且不是白天的問候,而是深更半夜臨睡前,不得不叫人多想,這大約根本就是沒了女朋友突然空窗,沒忍住自己的寂寞?
柯夢之盯着那條對話框,最終,清除了消息記錄,微信也直接拉黑。
她又想起柯父在世時曾經和她說的一句話:“小戈這孩子,上進心是有的,就是家裏窮了點兒,什麽都不怕,就怕他追你,不是因為真心喜歡你。”
那時候柯夢之還和柯父鬧了別扭,說他老思想,對自由戀愛有偏見。
現在她才明白,柯父以他的人生經歷,早早道出了關于她和戈明亮之間的真理——
他追求她,大概還是看重她的家境吧,畢竟那時候,她何止衣食無憂,幾千塊的裙子,說買就買,眼睛都不眨。
如今呢?
父母雙亡,家世破落,他和戈明亮……各奔東西,那些值錢昂貴的衣服呢?
擡眼看向衛生間。
如今不就和幾十塊的衣服攪在一起随意清洗嗎?
次日,柯夢之上班,營銷部打完卡,坐回自己的工位。
一大早,鐘愛就給她發消息,說她在客房部打聽過了,那個債主到現在還沒有續房,應該今天就會退房了,讓她暫時不用擔心。
柯夢之松了口氣。
旁邊工位的施倩也來得早,邊喝奶茶邊同人八卦道:“我昨天下班後去吃飯,看到總監了。”
“約會?”有人問。
“你就覺得是約會了?”
“大帥哥啊,下了班不約會幹嘛。”
“說不定談什麽事情呢?”施倩目光有意無意轉向旁邊,
說着晃了晃自己的手機,朝着柯夢之的方向:“我随手拍下來了。”
柯夢之沒打算加入八卦總監的臨時話題中,可施倩的機就在眼邊晃,她略一轉頭,就看清了屏幕上的內容。
那一張照片,除了一個背影,赫然還有一個男人垂眸倒茶的正面照。
而這個男人,不是昨天在餐廳裏遇到的那位債主,又是誰?
猝不及防的,柯夢之眼裏閃過驚訝。
施倩一直盯着柯夢之看,這表情自然沒逃過她的眼睛,她收回手機,指尖在屏幕滑動,狀似無意一般,随口道:“小柯,這個人,你覺不覺得眼熟啊?”
柯夢之沒理她。
施倩側目,見她不吭聲只一個勁兒盯着電腦屏幕,笑笑,進一步道:“小柯,這人不會就是你昨天在早餐廳遇到的那個客人吧?看樣子,總監和那個客人剛好認識啊,都一起吃飯了,那你和新總監也認識咯?”
柯夢之暗自咬牙。
她讨厭這番試探,當初變賣家産還清柯父生前借的那些高利貸之後,明明欠着最後那十六萬,可還是有親屬跑過來,眼裏嘴裏,都覺得她還悄悄捏着一些錢,想着各種辦法,打探她爸媽有沒有給她留下額外的家産,也好以此分辨出,将來是繼續和他們姐弟做親戚,還是早點和落魄戶徹底斷開瓜葛。
施倩這人,年紀輕,心思卻有些重,其實餐廳部那邊發生了什麽她也不太清楚,但就是好打聽,聽到些風聲,就想知道新來的總監會不會和柯夢之認識。
在外工作,有背景和沒背景,那可完全兩個概念。
都打聽到這份上了,柯夢之還跟個悶葫蘆一樣不吭聲,施倩索性把她拍的最後一張清晰的照片拿出來,擺到了柯夢之眼前。
晃了晃,繼續用随意的口氣道:“哦,對了,你不是說還沒見過新總監嗎?吶,新總監就是這位大帥哥了。”
柯夢之根本不想看,但屏幕就在眼前。
視線落過去,是一張側面照,角度上來看,是在商場餐廳的落地玻璃外拍下的,畫面裏,除了那位債主,另外一位,便是施倩嘴裏她還未見過的新總監。
看了一眼,柯夢之平靜地将施倩的手推回去:“是挺帥的。”說完拿起自己的水杯站起來,朝茶水間走去。
這幾秒,簡直超常發揮,僞裝極好,沒叫施倩看出什麽不對,但只有柯夢之自己心裏最清楚——
她認識!
那個總監,她竟然真的認識!
雖然名字記不太清,容貌裝扮也與那時候相去甚遠,但那張臉,她分明有印象。
一大早,有其他職員在茶水間泡咖啡,柯夢之拎着空杯進門,只把杯子放在門口流理臺上,接着便神色不定地朝外走,好像完全不記得自己過來做什麽。
背後響起議論聲。
“哎,新來的項總監很帥啊,就是不知道什麽行事風格,新官上任三把火,怎麽都得燒一燒吧。”
“燒呗,只要別胡亂加業務額,我一點意見都沒有。”
姓項……那就沒錯了。
脖子上的腦袋有些沉,柯夢之已維持不了淡定,趕忙快步離開茶水間,轉彎入廊。
她垂眸低頭快步走,一身焦慮,只想找個安靜沒人的地方冷靜一下大腦——如今她根本不想遇到曾經認識的人,一個都不想見!
她當初處理完父母的喪事、家中債務,安頓好幼弟後,便換掉號碼、所有聯系方式,獨自來到蘇市。
說她是縮頭烏龜也好,評價她不夠堅強甚至好面子也罷,她只知道,現在的柯夢之早已不是過去那個父母寵愛活得沒壓力還有些天真的柯家長女了。
她接受了父母離開的事實,一團亂麻中用別人眼中最簡單粗暴最不合理的方式處理完了債務紛争,爾後,她只想從頭來過。
但逃避,也是事實。
她永遠忘不了,那幾個月來紛紛雜雜中聽到的評論——
“哎,真可憐,以前家裏還有錢,現在落成這個這樣,還真應了那句,有錢的未必過得幸福。”
“本來好好一個姑娘,現在父母都不在了,還有個那麽小的弟弟,二婚的男人都不願意找她吧?帶個拖油瓶啊。”
“小姑娘以前挺傲的啊,逢年過節回家飯桌上吃飯都不太開口說話的,現在爸媽都不在了,脾氣再不改改,以後可怎麽辦啊……”
……
他們評論她,或當面,或背後,仿佛神靈附體,從她父母雙亡的真相中早早預言好她悲慘的未來。
然後居高臨下以旁觀者或者長輩的身份告訴她,你還有個弟弟,你得負擔起做姐姐的責任,他是你唯一的親人了,你不能不管他。
長廊上,腳步匆忙錯亂,她越走越快,那些原本停留在記憶中的聲音,如今卻仿佛猶在耳畔,勾起那些她總想要逃避開的不想面對的情緒。
她擡手捂住一側的耳朵,搖頭,想把那些聲音甩開,可只要想起她這份工作的部門總監竟然是當年的高中同班同學,她便忍不住在腦海中構建了一個設想——
不用多久,她家的事,當年的高中同學、校友、進而大學同學,他們很快都會知道,然後評價議論,将她這段悲痛的經歷咀嚼,同熟人八卦,然後做出評價和悲慘的預言,再暗自于心中同情、憐憫、驚嘆、唏噓。
步履越發急促,柯夢之只想快點找個地方冷靜一下。
埋頭疾走,卻突的撞上一個肩膀,對方身型穩穩不動,她撞得額頭一緊,下意識就覺得是路過的客人,趕忙拿出儀态,躬身道歉:“很抱歉。”
對方沒動,也沒說話。
這一撞把她七魂六魄撞了回來,調整情緒,額發縷到耳邊,擡頭,卻看到了一張淡然倨傲的面孔。
近在眼前,和她記憶中的某個遙遠的模糊的不太熟悉的面孔,逐漸重合。
柯夢之瞳眸豁然一縮。
那人的表情卻平靜,擡起手腕,看了看時間,臉上的神色分明是見到手下普通職工的刻意疏離,淡然開口道:“上班時間,亂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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