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二天,鐘愛晚班還在睡覺,柯夢之提早起床,覺得氣悶,下樓在小區內跑了兩圈,回來洗了個澡,人才舒服些,但再不能做到像前幾天那般自我鼓勁。
到了公司,懶得顧周圍,去酒店系統內找合作過的旅行公司的號碼,一個個記下,重新嘗試做業務。
但不顧周圍,并不代表什麽都聽不到。
施倩一大早就笑盈盈坐在工位上和人聊閑話,旁人也不會特意顧及她柯夢之的情緒,有人張口便對施倩說:“那你能放心了,試用期有業務,就不怕通過不了了。”
這話紮針一般,叫柯夢之聽了十分難受,她心緒難平,無論如何自我開解都忘不了昨天施倩那副挺着腰板趾高氣揚拿出正式合同的模樣。
她今天頭腦冷靜,想想昨天的确沖動,也确實是她自己做單子的時候太大意疏忽,天真得叫人趁虛而入還要當面笑話她。
項湛西那句“做事天真,做人天真”如同一個郵戳,貼在她身上。
她今天不難過,就是心裏有氣,施倩越得意,她越氣,但這股子氣直沖天靈蓋的時候,她心裏陡然鑽出另外一個疑問——
項湛西說她做事做人天真,那什麽是天真,什麽又是不天真?
一翻反思,她頓悟自己的确天真。
早餐廳那天,她硬着頭皮去服務,以為只要多忍耐就能熬過那些刁難和難堪,最後卻差點被羞辱;還有柯夢之搶她的單子,她以為到領導說清楚就能将單子還給她,最後又讓施倩理直氣壯捏着合同甩她臉上。
還有昨天,項湛西都未說什麽,她自己卻喊住他,想說的話沒說出,反口就被拒絕,還是天真!
她的那些自認行得通的想法,無不彰顯着貫穿她人生二十多年的天真。
說白了,就是幼稚,不夠成熟。
那到底什麽樣,才是不天真?
柯夢之這輩子就沒過過幾天不天真的日子,過去是不需要不天真,但現在卻是沒條件繼續天真下去。
她其實很想問聞曉,但聞曉昨天無太多表示,大概是不想牽扯進他們這些還在試用期的新人的紛争中。
其他人?
只是同事,沒有過多交情,且還是如施倩一樣的競争對手。
經理?
那更不可能。
周清之前對她評價就不高,昨天那一鬧,恐怕更加不會待見她。
那整個營銷部就只想下了——
項湛西。
腦子裏冒出那三字名,柯夢之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她又想,比起周清和其他人,項湛西昨天至少還提點她了那幾句。
如果無心,何必多說?
沒有其他路,猶豫一番,最後終于打定主意,午飯前,翻看系統裏的部門通訊錄,記下號碼,斟酌着字句,最後将消息發了出去。
然後,就是石沉大海後的等待。
足足兩天。
鐘愛也足足在心裏罵了施倩兩天兩夜。
她就算不問柯夢之,也從其他人嘴裏打聽到了那天下午營銷部到底發生了什麽,主要當時動靜鬧得大,營銷部人人皆知,一傳十,十傳百,傳到了客房部。
罵什麽來什麽,剛好第三天,遇到了來客房部套交情的施倩。
鐘愛在客房部工作多年,資歷老,除了上面的領導,不管是打掃衛生的阿姨還是下面新來的小姑娘,人人都喊一聲鐘愛姐。
她冷着臉在客房部巡視,就沒人敢亂吱聲。
那天鐘愛冷冰冰從施倩旁邊走過,不痛不癢來了一句:“你們營銷部老往我們客房部跑什麽?你們業務都做到客房部來了?賣什麽?賣人嗎?”
施倩在客房部碰了老大一個釘子,聽到這番形同羞辱的話,出離憤怒。
轉頭去大堂前臺打聽客房部的事,才聽說那天中老年團入住,客房部的鐘領班剛好打內線到前臺,說六樓房間在調整,如果有客人,暫時安排七樓。
七樓的房間是升級房,環境更好,那天中老年團登記入住的就是七樓房間,用前臺的話說,花少錢住升級房,運氣不要太好。
施倩則忍不住疑惑,這是巧合?不會是特意安排的嗎?
如果是後者,那個鐘領班和柯夢之難道有交情?所以幫忙出氣?
人的耐心總有限,等到第三天下午,項湛西沒有回複,柯夢之徹底死心。
下班前,手機屏幕上卻閃爍起一個陌生號碼。
打電話給柯夢之的,是旅行團裏那對先前表現有些奇怪的年過六十的老夫婦。
柯夢之聽到對方聲音就想到她們所在的旅行團,當即有些排斥,再者,她不是地接也不是導游,客房服務打酒店電話即可,沒道理要特意找她,都不知道夫婦二人從哪裏找來她的電話號碼。
柯夢之本想敷衍兩句就挂,對方阿姨猶豫一番,說她老頭子腿腳不便,可不可以幫他們找輛車。
柯夢之耐着性子:“阿姨,我幫你們叫客房服務,您房號報給我。”
那頭的阿姨卻道:“不不,姑娘,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陪我們去一個地方?我們老兩口第一次來蘇市,人生地不熟,怕找不到路。”
柯夢之因為那個單子,這幾天其實還有點在氣頭上,遇到這樣超出她工作範圍的要求,下意識就要拒絕。
可她突然想到那天入住登記時,這老兩口似乎就旅游景點不感興趣,反而一直在打聽一個小區和周邊環境——
難道他們其實不是來旅游的,是來找人的?
可找人也和她無關。
柯夢之不想管,捏着手機,卻突然又猶豫了。
她想起有一次,她還在國外,和柯母視頻通話,柯母說出去玩兒,差點迷路,柯夢之叫她用手機地圖,方便找路。
柯母那時嘆:“你們年輕人新潮,什麽都會,我們年紀大了,好多都搞不清,接受能力沒你們強。”
就是這瞬間的猶豫,柯夢之松了口,她問電話那頭:“你們是來蘇市找人嗎?”
那頭的阿姨一下子頓住,沉默幾秒,嘆氣聲才傳來:“是啊,找女兒。”又忍不住道:“我女兒離家好多年了,我們想她。”
柯夢之瞬間動容,她沒有爸媽了,也再沒有來自至親父母的想念挂念了。
她當即道:“我還有二十分鐘下班,你們在大堂等我,我下班就過來。”
阿姨很感激,連連道:“姑娘,謝謝你,一看你就知道是個好孩子。”
柯夢之沒有掐着時間下班,等辦公室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去大堂,避開同事。
老夫妻坐在大堂沙發上等,時不時轉頭尋找,終于看到了柯夢之的身影。
一見她,相互攙着站起來,眼裏都有明顯的感激。
那阿姨嘴裏不說,手裏卻塞來一瓶酸奶。
柯夢之手裏拿着酸奶,低頭,怔怔的,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好一會兒才回神,對夫妻二人道:“叔叔阿姨,你們要去哪裏?”
那阿姨報出小區名,果然他們之前向柯夢之打聽的那個。
她拿出手機搜了搜,發現離酒店至少30分鐘車程,她沒有車,鐘愛的小車手動擋她也不會開,便起身去大堂前臺。
大堂前臺的小姑娘說:“前面還有好幾個客人,這個時間正是晚間下班高峰,估計要等好久。客人要是不急,就等等,要是急,我看倒是網約車更方便。”
柯夢之看看時間,不太想等,一轉頭,見到了大堂門口值班的馮中。
馮中也看到了她,卻無甚表情地轉開視線,當沒看到。
柯夢之愣了下。
無暇多想,那兩個老夫妻朝她走過來,柯夢之覺得大晚上找人時間緊迫,便索性帶兩人朝外走。
走出門口時,她特意轉頭,朝馮中看去,對方帶着白手套的雙手交疊身前,目視前方,根本沒看她。
等他們走遠了,馮中才擡眼,朝柯夢之的背影望了望,撇嘴,表情帶着些許看不上,他想起自己先前鞍前馬後般的殷勤,只覺得是瞎忙活,白浪費精力,又想到最近聽到的柯夢之在營銷部和同事鬧得那場搶單子的風波,忍不住懷疑自己當初怎麽看走了眼,竟然會覺得她這麽個女人會有營銷部總監的關系?
算了,看走眼還能怎麽樣,以後別瞎浪費精力呗。
而此刻領着兩位老人離開酒店的柯夢之并沒有注意到,一輛黑色的沃爾沃從酒店停車場駛出,拐彎時,從他們身邊緩緩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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