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嘉錦天生就不喜歡這種女人。

父皇後宮裏, 心思最多的, 最不安分的,就是這種看起來柔柔弱弱,一副世界上誰都要欺負她似的女人。

這一皺眉, 嘉錦說免禮的話, 便晚了些。安瀾則保持着微伏身行禮的姿勢,低眉順眼,乖順極了。

“公主。”

一旁的柿嬷嬷在公主耳邊悄聲提醒道。

嘉錦望了一眼柿嬷嬷,又轉頭把視線放在安瀾身上,終于道:“免禮”。

“是。”

安瀾起來, 接着,便是溫溫順順站在那。

等着公主發話

而公主未發話,一旁的柿嬷嬷倒是先開了口:“聽聞安姨娘, 是早年間從外地來的。得了侯爺的憐憫,如今又得老夫人的賞識。”

安瀾低垂的頭, 不由自主眨了一下眼睛。

她從外地而來,這話裏的意思, 便就是指她原出自賤籍。而若真得老夫人的賞識,前些日子又怎會回了娘家。

果然,接下來便聽得

“但聖上賜的婚,規矩繁多。安姨娘到底出身寒微。”柿嬷嬷将安姨娘剛剛那一細微的表情變化,全看在眼裏, 眼中劃過一絲了然與冷意, “安姨娘接下來幾日要學的, 可是多了。”

這話語一聽,偌大的極暖的屋內,便是極靜的。待着安瀾答。

安瀾靜靜的聽完了福嬷嬷的話,待福嬷嬷話停了,感覺到那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安瀾又伏了伏身子,算作是應答。

“這首先,安姨娘對公主的稱呼,就可以改一改了。”

收回了視線,柿嬷嬷道。

安瀾一聽,領意,又擡眸,對着梳妝臺前的嘉錦公主行禮,道:“主母。”

這一聲主母,倒是讓嘉錦一挑眉,頗覺陌生,尤其被這樣一個是自己未來丈夫的妾喊着。嘉錦望了望一旁的柿嬷嬷,柿嬷嬷回望,嘉錦領意。她總有一天,要習慣主母這個稱呼。

而随後,柿嬷嬷拍了拍手,門簾子便被撩開了,進來兩個綠綢衣裳的嬷嬷,五十幾許的年紀,面色頗嚴肅,不茍言笑。

“公主。”

左嬷嬷和右嬷嬷行禮,一板一眼道。

柿嬷嬷瞧了,便對着安姨娘道:“這是公主特意從宮裏找的來教你學規矩的。”

安瀾擡頭,望了那兩個嬷嬷一眼,又轉過頭,溫順道:“是。”

溫順的,就好似,沒看到那兩個嬷嬷煞氣外露的樣子。

嘉錦大多時間,是坐在梳妝臺前,看着柿嬷嬷說。而左嬷嬷和右嬷嬷來了之後,見着一切都吩咐好了,便開了口:“行了,都下去吧。”

嘉錦公主這話,安瀾以及那兩個嬷嬷聽了後,均行了一禮,退出了屋子。

撩起那璎珞珠子綴成的簾子,三人出了去。

而待三人出去了後,屋子裏,也便就只剩嘉錦公主以及柿嬷嬷了。

剛剛柿嬷嬷說的那一番話,頗有打壓的意思。嘉錦在一旁,将一切都看在眼裏,只是此刻,嘉錦卻沒有問柿嬷嬷的話。

而柿嬷嬷,反倒是先開了口:“公主,您将來是永安侯府的主母,是正妻。萬般不能将那些個賤妾放在眼裏。正妻當賢,聖上讓您和永安侯聯姻的緣由,您也是明白的。只是,一入了夫家,便是夫家的人,您也就和永安侯府,同生同榮了。”

嘉錦望了一眼柿嬷嬷,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如今,她還是待嫁,這榮辱也和永安侯府系上了。人盡可夫,人人皆可為丈夫,而父親是血骨至親。

不知想到了什麽,嘉錦搖了搖頭,一入永安門,她自是要輔佐自己的丈夫,萬般不會落入史上雍姬那般兩難境地的。她自是明白自己的處境與肩上的擔子。

“嬷嬷,你且放心。嘉錦明白的。只是,剛剛看那妾的樣子,倒是個不聲不響的。”嘉錦道。

而柿嬷嬷,也是眼裏閃過一抹光,的确是個不聲不響的,比那些沒眼界的沒腦子叫嚣的,要難處理一些。

嘉錦望了柿嬷嬷一眼,她自小生活在宮裏,見慣了那些個柔弱女人使的伎倆,看透了一般,道:“只是,既然她想柔弱,那便柔弱好了。”

柿嬷嬷聽了公主話裏的意思,“左右再不過,是個妾罷了。還能上天去。”

只是,這個妾不打緊。而這個妾背後的,卻着實麻煩。這個妾,不過是一枚棋子。而下這枚棋子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永縣郡主,永安侯府侯太夫人,永安侯的娘。

柿嬷嬷望了一眼公主,這幾日備着大婚,這婚禮禮儀煩雜,公主這幾日,也是消瘦了不少,柿嬷嬷望着公主愈發尖的臉蛋,便着實有些心疼。

那永縣郡主,把送回了娘家的妾,再給送到公主府。只因公主不帶陪嫁丫鬟。這公然不給皇家面子,不給公主面子,雖說永縣郡主的确有這個資本,但是這一舉動,柿嬷嬷心疼公主。

“公主。”柿嬷嬷喚了一聲。

嘉錦瞧明白了柿嬷嬷眼裏的心疼,牽強一笑,反倒安慰柿嬷嬷:“柿嬷嬷,不要緊的。路是一步一步走的。”

永縣郡主,是永安侯的娘,永安侯的侯太夫人。自是希望幫永安侯多納妾,看不慣她不帶陪嫁丫鬟,也不想把侯府後院的大權,全交到她手裏。這身份不一樣,視野也就不一樣。這不就有一個妾了嗎?

“我是不是應該說,永安侯府,怎就一個妾?”嘉錦自嘲了一下。見柿嬷嬷還欲說什麽,嘉錦卻是搖了搖頭。燦若牡丹的面龐,眼神卻不是認命。

而這一邊

後花園曲徑鵝軟石小路,安瀾跟在那兩個綠綢嬷嬷身後。那兩個綠綢嬷嬷,瞧着面相,便是個嚴肅的。而這一路上,也當真未說一句話。反正安瀾也不是多話的。一路,靜靜跟着就是。

這公主府的後花園,也種着梅花。品種上極,一瞧,便是花仆日日仔細打理的。而安瀾那偏院的梅花,安瀾從未管過,都是溫景蘇派人打理的。

這也不是安瀾院子那偏執的種了一大片梅花,如同身處梅園。這裏種的梅花,顯着是裝飾欣賞的。除了梅花,還有山茶花長壽花虎刺花,一片冬景卻是姹紫嫣紅,點點白雪綴着,甚美。

公主府也甚大,安瀾背着身上的包袱,一路跟着,走進了公主府後面偏僻的地方。

在一處甚是偏僻的屋子前,停下了。

小偏小院,是給下人住的。

“你便住這。”

綠綢衣裳的嬷嬷停下了,對着安瀾道。聲音還是那樣不茍言笑,“這幾日,由我兩來教你學規矩。”

之前嘉錦所說的,柔弱便柔弱好了。既然你想維持你柔弱可欺的形象,那自是要受受苦頭的。

左右,是個妾。

在主母前面,

一文不值,賤命一條。

安瀾望着那小小的屋子,簡瓦小門,靜靜的,為說話。

而兩個綠綢嬷嬷見了,反倒是眼皮一擡,問道:“怎麽?”難不成是對這地方不滿?你是來做陪嫁丫鬟的,還沒陪嫁之前,就是丫鬟。

要不是礙着安瀾的身份,用兩個綠綢嬷嬷以往在宮中訓人的話說,就是小賤蹄子,皮癢了。

安瀾從那小屋收了目光,回望兩個綠綢嬷嬷,眸光一閃,水光柔柔,不由自主微微低了頭,鼻翼間,吸了一口氣,不屬于她的味道。

似乎安了心,擡起頭,淺淺一笑,那笑極淺,極淡。一雙眸子,如春水恬淡,聲音極輕,極緩和:“我不住這。”

沒想到這個永安侯府來的姨娘,真說出不住這的話!兩個綠綢嬷嬷心裏一驚,畢竟這個永安侯的姨 娘,用一副我住這的态度說話不住這的話。兩綠綢嬷嬷互相望了望,随即轉頭,眼裏含着冷意,聲音厲道:“不住這?那你想住哪?安姨娘,你可是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我清楚我的身份。”安瀾聲音緩和,對着兩綠綢嬷嬷道。

“那你......”

綠綢嬷嬷開口,但話還未說話,便被安瀾接了口

“姨娘。”

安瀾望着兩綠綢嬷嬷,極平常的說出了這兩個字。

兩綠綢嬷嬷皺了皺眉,互相望了望。

安瀾靜靜望着,立在這雪天小屋前,一身素色衣裳,仿佛融入了這冰天雪地中。

永安侯府的姨娘。

永安侯府,誰得罪的起。

她們只是下人

她是姨娘

兩綠綢嬷嬷皺眉瞧着着意外不聽話的永安侯府的妾,一時間,不知該怎麽辦。

“你們若私自對我動手,那就是以下犯上。”安瀾又道了一句。

綠綢嬷嬷望了一眼安瀾,低頭嘀咕了幾句,随後,左嬷嬷則站在原地不動。既然這永安侯府的姨娘不肯進屋子,那她就陪這位高貴的姨娘在雪地裏站着。反正她皮糙肉厚的,禁得住。但這高貴的姨娘,可就是自作自受了。

而右嬷嬷,則又原路返了回去。

一路回了公主的院子,當禀報給公主時,嘉錦眯了眯眼,還未說什麽,一旁的柿嬷嬷倒是先開了口:“反了她了!她是永安侯府的妾,公主還是永安侯府未來的主母!”

“讓她住在那,是公主的擡舉!她敢不聽公主的命令不成!”

柿嬷嬷沒想道,原本還說安生的妾,立刻不安生了起來。

“柿嬷嬷,看來少不得要我們去一趟了。人家都拿出永安侯府妾的架子了。”嘉錦道了一句。沒想到這麽快就沉不住氣。這個妾的手段,比起宮裏那些能忍的女人來說,可是差太遠了。

而另一邊

寒天地裏

安瀾和左嬷嬷面對面站着

這雖是小屋,而且是下人住的。頗是簡陋。但畢竟是公主府,華美雕梁的公主府。遠遠的,雪地裏,還能聞着後花園的花香。頗有種藤漆木簾的小巧別致味道。

左嬷嬷冷冷看着前面永安侯府的妾,這雪地裏站着,看你冷不冷!

而安瀾,則靜靜站着。望着左嬷嬷,左嬷嬷嚴厲的目光夾雜了一絲譏諷。

而左嬷嬷不知道的是

雪地裏,安瀾跪,都不知跪了多少次。

甚至,

安瀾和溫景蘇的第一次,便是在雪地裏的。

雪裏站着,左嬷嬷一面譏諷,一面,是等着右嬷嬷給公主回話。

而安瀾,則立了一會兒後,忽地斂了目光,伸手解了自己的衣裳。

而左嬷嬷在一開始的疑惑後,随即便是睜大了眼睛,一絲駭然。這這這,她怎能做出如此放浪的舉動!

雖說,這是下人住的地方。但到底是有分寸的。這裏是絕不會出現男子的。但是,這個永安侯府的妾的舉動,實在是太驚世駭俗了!

還以為人家會冷,結果人家直接嫌熱,脫衣服了!

“安姨娘!你這是!”實在太不符規矩,左嬷嬷不得不出聲制止。

安瀾卻彷佛沒有聽到左嬷嬷的話,褪去了自己的外衫,露出了,裏面男子的衣裳。

原來,她套了兩件衣服。

安瀾解衣的手,眸子柔柔,夾雜着一抹旁人不懂得的沉靜。她在等人。等一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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