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刮目相看
但江素最後并沒有拒絕,伸手将毒囊接了過來。
赫連轍取出帕子将蛇膽包裹住放好,然後并沒有起身,反而低頭在路上聞了聞。
江素一看就猜到他在做什麽了。如果赫連轍不做的話,等他走了,她自己也是要做的。這毒蛇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裏,勢必是被人引來的。但是對方就算猜到自己的路線,又要怎麽讓毒蛇出現在此處?想來是用了什麽藥物。
精通此道的人,自然能夠聞出來這路上灑了什麽東西。
趁着這個機會,江素蹲下來,掏出帕子将自己小腿上的傷口處理了一下。主要是止血,然後将傷口裹住。結果她才撩開裙子,赫連轍忽然在身後道,“原來夫人受傷了?我這裏有上好的金瘡藥,夫人可需要用?”
江素轉頭一看,便見赫連轍絲毫不知避諱的往這邊看。
她蹙了蹙眉,有些不悅的道,“赫連将軍祖上是胡人吧?”
這諷刺實在是有些拐彎抹角,然而赫連轍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了。江素是諷刺他不知禮儀,這種時候沒有遵守非禮勿視的避諱呢。這些東西都是中原人弄出來的,草原上的胡人,可沒有這樣的規矩。
但即便是猜到了,赫連轍心中也不由生出幾分不悅。對于自己的身世,他心中有一種既驕傲又自卑的奇異情緒。這會兒被江素如此嘲諷,赫連轍非但沒有轉過身去,反而更加肆無忌憚了,“夫人慧眼。在下是個莽夫,若是有什麽唐突的地方,還請夫人多多包涵。”
江素被他氣笑了。這人如此賴皮,也不知道李長庚究竟是怎麽會看重他的。
她索性伸出手,“金瘡藥。”
赫連轍也沒有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下意識的掏出裝藥的瓷瓶放在她手心裏,然後才後知後覺的懊悔起來。本來是打算逗一逗江素的,結果倒反過來被她給拿捏了。
所以等到江素真的開始處理傷口時,赫連轍故意不轉開頭,就一直盯着她看。
江素也不在意,三兩下将傷口裹好,然後把瓷瓶遞還他,“赫連将軍發現什麽異常了嗎?”
赫連轍眯了一下眼睛,總算明白是哪裏不對勁了。在這之前,掌握主動的人都是他。雖然未必就能壓制住江素,但到底一直跟着自己的節奏走,所以他十分怡然自得。然而就從剛剛開始,江素試圖搶奪掌控權,要将事情的發展和節奏掌握在她自己手裏了。
所以赫連轍笑了一下,道,“夫人博學多聞,何不自己來試試看?”
“不必。”江素悠然一笑,“就是不看,我也能猜到。無非就是引蛇香罷了。這時節蛇從冬眠中醒來,吃飽喝足,正是繁衍之際,聞到這種香味,自然會被吸引。”只是恐怕連對方也沒有料到竟然能夠引來這種劇毒的蛇吧?
赫連轍見她果然猜到了,這才覺得自己方才的動作有點兒傻。不過他其實誤會了,若不是他聞過了又是這種态度,江素也未必猜得到,說不準還真的要親自去聞一聞才行。
既然知道這條路上被人布置了陷阱,還不知道前面是不是也有,江素自然不會繼續走。
她提着籃子站起來,辨別了一下方向,便朝着另一邊走過去。
赫連轍本來在一旁看好戲,見她竟真的能夠找準方向,不由一驚。因為那個方向,正是行在所在,即使對方膽大包天,也不敢在這條路上動手腳。——誰知道那些貴人們會不會心血來潮,出來狩獵?萬一傷了他們,自然就要有人承擔責任。
能夠在這林子裏動手的人,多半是負責守衛和養護行苑之人,這裏出了事,他們也是要受責罰的。
直到這時候,赫連轍才真正對江素刮目相看。這女子比他所想的要聰明多了。
他立刻跟了上去,笑着道,“夫人可知是誰要對你下這樣的殺手?”
江素不理他,他自顧自的道,“我可以替夫人除去這個對手,夫人覺得如何?”
“你要什麽?”江素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之前這赫連轍雖然沒臉沒皮,但也不會糾纏不休,怎麽這會兒忽然就變了?
赫連轍道,“我希望夫人同我聯手。至于我要什麽,以夫人聰明才智,不可能猜不到。”
“不需要。”江素停下腳步轉頭看着他,“你要做什麽,我管不着,也不會礙你的事。但我的事,也不需要你動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對大家都好。好了,赫連将軍就送到這裏吧,請留步。”
“夫人誤會了。”赫連轍笑了一聲,“我可不是在送你,我也要去行在。”
這回是真的順路了。
江素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不再說話,只是加快步伐往前走。
不過她才剛剛受了傷,走路的時候難免會扯到傷口,走得越快傷處便越疼,很快額上就見了薄薄的一層汗。
赫連轍見了,暗道她居然這般倔強,真是不識時務,然而心中到底沒有逼迫的意思,便加快了腳步,三兩下越過江素,走到前面去了。
江素這才放緩了腳步。
她從來都是驕傲的性子,除非是形勢所逼,不得不低頭,否則她是絕對不會有任何妥協的。即使只是裝出個樣子來,除了自己辛苦之外沒有任何意義,江素也仍舊放不下這種面子。
總算赫連轍自己識趣……這麽想着,江素微微失神。其實也就是看出了赫連轍不會真的對自己做什麽,她才敢這麽明目張膽的拒絕他,否則的話,也只能如李長庚那般,跟他虛與委蛇了。
腦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句古話:君子可欺之以方。
江素忍不住笑了。君子?就赫連轍那個樣子嗎?無賴還差不多!如果他都是君子的話,那這世上想必已經沒有小人了。
☆、17
遠遠看見行在的時候,江素終于松了一口氣。
今日之事,是她沒有料到,不過,對方動手殺人,都只能偷偷摸摸用這樣的手段,江素心中也根本不怕。只要等她離開這裏,回到上陽宮,那就不會再給對方任何機會。
屆時,就是對方等着自己回敬的時候了!
不過,之前倒是自己小看徐玉容了,不料她竟然也有這樣的勇氣,動手殺人。若是她早十年有這種狠心和手段,也就沒有今日之事了。
不過世上的事,從來都是因果循環,相輔相成,若徐玉容十年前能狠下心,自己今日又該何去何從?若沒有自己出現,徐玉容恐怕也下不定這種狠心。
不過,一次兩次的對自己下手,也已經足夠江素心中憋屈了。尤其兩次都是赫連轍救了自己,被迫欠了這樣的“救命之恩”,感覺實在是不怎麽好。
不過,徐玉容動了手,也說明她其實并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江素一路走一路盤算着,然而就在即将抵達行在,江素心中慢慢放松下來時,心頭卻陡然生出警兆。
雖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江素的反應還算快,幾乎是立刻就往地上一撲,然後順勢一滾,下一瞬便見一把劍斜刺裏伸了過來。若是她沒有躲開的話,這會兒估計已經被紮了個透明窟窿,性命堪憂了!
江素視線往上,便見一個身材矮小的黑衣人蒙了臉站在那裏,手中握着劍,也正朝她看來。見她躲開了第一下,也不言語,立刻又合身撲上。
江素的這句身體雖然調養了很久,但畢竟積弊已久,表面上看調理得不錯,實際上內裏卻還差得多。所以她也就是勉強能趕得上普通人的速度,跟練家子是沒法比的。這會兒被人追殺,只能狼狽的躲閃,利用地形跟對方周旋,全無反抗的餘地。
照這麽下去,等到她力竭,便只能束手就擒,任人魚肉了。
但江素從來都對自己狠得下心。
片刻之間,她已經下定決心,于是閃躲的時候動作故意慢了半拍,讓對方的劍紮在了自己肩上肉最厚的地方,然後忍着疼痛,擰身将匕首送了過去。對方招式用老,劍入肉之後江素又收緊肌肉,急切間拔不出來,只能側身躲避。
但江素早已料到這一點,她拼着自己受傷,可不是為了逼退對方一下,勢必要見功才行!
所以江素在将匕首送出的同時,後退了一步,劍尖幾乎貫穿自己肩膀的同時,她的匕首也刺入了對方的小腹之中。江素手上用力一攪,将傷口擴大的同時,也傷到了對方的內髒和腸子。
這樣的傷,雖說不能當即致命,但實際上卻是根本無救的。
對方似乎根本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握劍的手松開,同時低下頭去看自己身上的傷口。江素就借着這個機會,一邊往前跑,一邊伸手試圖将劍□□。
對方顯然并不是專門訓練的殺手,在自己性命危在旦夕的時候,自然顧不上追殺江素。
直到看不見對方的身影,江素才随便找了個隐蔽的地方,将劍□□,處理傷口。早知道剛才就不将金瘡藥還給赫連轍了,江素忽然想到,現在自己身上沒有藥材,能做的竟是有限。
好在這山林之中,也能夠找到些藥材。雖然沒有炮制過,但江素也顧不上了,扯下來用嘴嚼碎了,便往傷口上敷。
将将處理好傷口,便聽到了腳步聲。江素立刻起身,警惕的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結果卻看見了赫連轍。按照他的速度,早該到行在了,莫非是又倒了回來?
江素雖然不自戀,但也不妄自菲薄,她認為,赫連轍是來找她的。
果然赫連轍一看到她肩上的傷口,面色便微微一變,“你受傷了?”
“這好像不關赫連将軍的事。”江素靠在樹上,面色平靜的看着他。赫連轍不是管閑事的人,為何會倒回來尋找自己?
赫連轍聞言微微一頓,繼而笑道,“誰說不關我的事?陛下讓我來照看夫人,結果夫人卻受了傷,我自然是要去陛下那裏請罪的。夫人以為呢?”
“将軍自己的事,何必問我?”江素分毫不讓。
她如今的确是需要有個人将消息傳到李長庚口中,但即便沒有赫連轍,江素也能做到這一點。既然如此,便不需要承他這個人情。
赫連轍也不辯解,就站在原地問,“夫人還能走嗎?”
聽到他這麽問,江素即便是死撐也要撐到行在了。
等終于到達時,江素整個人幾乎快要站不穩了。之前一直是走到行在的信念支持着她,即使眼前一陣陣發黑,也還是咬牙走過來了。現在到了地方,她幾乎沒怎麽掙紮,便倒了下來。
若不是赫連轍一直跟在後面,及時把人接住,恐怕她就倒在地上了。
“女人還是柔婉些好。”赫連轍将江素打橫抱起,自言自語了一句。似江素這種死要強的性子,真難以相信她會幽居在上揚宮中長達十年之久。或許,這件事情還有別的緣故?
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江素醒來時,自然便見到了李長庚。
她身上的傷口已經被處理過了,換了幹淨的衣裳,睡的房間應該是李長庚駐跸時的住處,裝飾華美尊貴,許多東西都是帝王才能用的。李長庚就坐在床前,面前臨時加了一張桌案,上面摞着厚厚的奏折,顯然,即便是出了宮,身為皇帝也仍舊日理萬機。
江素調整了一下表情,才輕聲喚道,“……陛下?”
李長庚立刻轉頭朝她看過來,眼神中含着愛惜和輕微的責備。
江素低聲問,“陛下怎麽來了?”
“朕若再不來,你該把自己的小命也折騰掉了!”李長庚似乎十分生氣,聞言怒視着她,“有什麽事,你難道不會派人跟朕說一聲嗎?何必以身犯險?”
江素抿緊唇,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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