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那是一棟廢棄的大樓,矗立在一片荒野裏。外面的狂風席卷過那些足有半人高的荒草,天地間挂着漆黑的雨幕。

中原懷裏抱着一把M4蜷縮在二樓的角落裏,堆在一起的木頭箱子正好把他的身形完完全全遮掩起來。也只有這時候他才會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這個身高還算有點閃光之處,因為但凡再個高腿長那麽一點,他都沒法把自己藏在這麽一個狹小的空間裏,他将被迫暴露在外面那群“循着血腥味聚集而來的烏鴉”眼下,得不到喘息調整的時間——雖然他還确信自己依靠這裏的地形、靴筒裏的匕首和懷裏M4僅剩下的5發子彈還能再清理一批追擊者,但客觀講,不得不承認他可能堅持不到最後……

不過,他為什麽會在這裏來着?

神經高度緊繃的殺手先生忽然恍惚了一瞬。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烏黑泛着涼意的槍有點茫然,頭腦也昏昏沉沉的,壓根記不起來任何事情。然而下一刻他察覺到了脖頸上一點冰涼的異樣觸感,像是一條做工粗糙的鏈子。中原悄無聲息地把那條鏈子從衣服裏拽出來,發現最下端墜着一個小小的、外形一點不起眼的黑色U盤。

他瞳孔倏地一縮。

這個U盤。

對了……他接受了一個極高利潤的任務,只先付的定金就有一百萬美金。于是他根據委托內容潛入任務地點偷了一樣東西出來,卻因此受到了從未遇到過的瘋狂追殺。

就是因為……這個U盤。

“!”

中原中也忽然一抖手腕,用眼下這個絕對稱不上是标準的持槍姿勢沖着上方開了一槍。

一具屍體從頭頂縱橫的鋼筋上墜落下來,摔在地上發出“砰”一聲巨響。他迅速從這個已經不再安全的藏身地閃身而出,背後槍聲大作,但那些子彈打在牆壁上的聲音又十分詭異地似乎距離他很遙遠。

這是在往哪裏跑?

中原中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下意識順着腦海中的路線在這棟堪稱迷宮一般的廢棄大樓裏七拐八拐,而身後的路不斷被黑暗吞噬,逼着他一條路走到黑。

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道鐵門,中原中也眉眼一動,一個箭步搶上前就要拉開門然後把追兵堵在這扇鐵門之後。然而就在他的手指碰上那鏽跡斑斑的扶手的前一秒,一個炸雷一般的聲音忽然在他背後響起:

“帶着我家的東西,你想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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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瞳孔驟縮,倏地轉身就要舉起槍口,然而眼前那個模糊的人影卻在他眼前揮下手臂,用一把鋼刃捅進了他的心髒——

中原中也猛地從睜開眼睛。

窗外天空陰雲密布,瓢潑雨聲嘩嘩作響,閃電在雲層之中時不時出現一下,緊接着的就是一陣轟轟隆隆地悶雷聲。

是夢……嗎。

他在尾崎紅葉的茶室這裏,有點事情找大姐頭。在等待的期間就在平時特意給他留出的那間屋子裏休息打發時間。此時屋內沒有開燈,因為陰天的緣故昏黑一片,外面走廊上倒是亮得很,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傳來,外面的燈光将來人影影綽綽的身影映在那扇紙拉門上。

随後樋口一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中原先生,紅葉大姐叫您過去。”

中原有些困倦地蹙眉閉上眼,掐了掐鼻梁,一邊輕輕“嗯”了一聲:“我馬上過去。”

樋口應了一聲,随後紙拉門上年輕女孩子綽綽約約的影子慢慢退開了。

為什麽會做這種夢啊……中原中也有點沒好氣地站起來,關掉他玩了一半的游戲機——他剛剛居然打着打着游戲就迷迷糊糊睡着了——拿起搭在旁邊的外衣随便穿上,拉開紙拉門走了出去。

走廊與庭院相連,外面冰冷大雨,屋內溫暖如春,溫差讓混着濃重濕氣的冷風猛地糊了中原中也一臉,除了讓他狠狠打了個哆嗦外,還讓他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摸了摸鼻尖,沿着走廊向紅葉的屋子裏走去。

大概是因為外面呼雷閃電,他又是因為玩游戲中途睡着睡得不安穩,所以才會做那種噩夢的吧。他一邊走一邊漫不經心地想。因為那個夢境是他五年前的一次任務,高風險高回報的委托,去一個軍黉火大亨位于巴西利亞的別墅裏偷走委托人指定的U盤。

他也确實是遭到了讓人頭疼的追殺,着實麻煩,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确實在最後被他們逼進了一棟廢棄的大樓裏,幾乎彈盡糧絕,處境頗為危險。

不過再之後就屬于非現實的環節了。他走過夢境裏的那條路不假,沿途還依靠那些高大的立柱和成堆的建築材料獵黉殺了不少人頭。那扇鐵門也出現了,不過現實是他拉開了那扇鐵門,然後迎來了來自大姐頭派來的支援。

至于那個最後在他耳邊響起的中年男人的聲音他也記得,就是那個被他偷走的U盤的主人,之後死在了一場爆黉炸之中,遺骸都已經從裏焦到外,死得不能再死了。

任務完成,報酬入手,而且因為這個任務的難度之高衆所周知,中原中也在業界的威名和地位也是從那時候起漸漸傳播開的。

所以……他果然還是因為對那個任務印象頗深,才會非常偶然地在五年後也做起噩夢吧。

中也在心裏默默想着,拉開了眼前的紙拉門。

穿着繁複和服的古典美人聞聲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來了?”

中原中也乖乖在紅葉面前坐下,小聲嘟囔:“這個口氣,怎麽好像我十年八年不回來一趟似的……你手怎麽了?”

紅葉瞥了眼自己手指尖的OK繃。“沒什麽,插花的時候走了一下神,被刺了一下而已。”她垂着眉眼給自己又倒了一杯清亮的茶湯,“倒是你,我聽樋口說你剛剛在屋子裏睡着了?我可不記得你有午睡的習慣,最近你也在休假期沒有工作……怎麽會困到玩游戲玩到一半就睡了過去?”

中也有點尴尬地動了動嘴角:“昨晚——通宵把之前沒通關的游戲打通了而已。”

紅葉停下手中的動作,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哦,是麽?”

當然不是。

真實狀況是他昨晚被那個不知餍足的無良醫生拖着做了大半夜,後半夜終于停歇去洗澡,結果在裝滿熱水的浴缸裏又來了一發。

中原中也不動聲色地暗暗磨牙。

此時距離他們兩個第一次上黉床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眼下正處在一種脅迫和被脅迫、又互相把對方當炮友的微妙關系。平時相處起來倒是相安無事,除了經常吵架——只不過通常吵着吵着就會吵到床上去。

而且自他發現了有人在暗中想要身邊醫生這條小命的時候……對這件事也提起來了一點興趣。

紅葉盯着自己養大的小孩看了好幾秒,直到把人看得快要炸毛才不輕不重收回視線,輕輕嘆了口氣:“算了,你都這麽大一個人了,自己的事自己心裏有譜,我也懶得多說你——然後呢?你今天來是要做什麽?”

“也沒什麽大事啦,就是芥川那小子上周從奈良回來,給我帶了幾盒特産,所以我特意過來……”

外面的大雨還在持續不停地下着。

中原中也從茶室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快到午飯時間,打開車門坐進去,他看了眼手機,決定去一趟自己最近已經跑得很熟的醫院。

他啓動車子,開出茶室所在的僻靜小路,緩緩彙入街道上大排長龍的車流之中。好在這裏距離醫院的距離并不遠,堵了四十分鐘之後也就看見了醫院那棟标志性的白樓。

中原中也把車停進地下停車場,然後進入電梯,熟門熟路地按了心外科室的層數。

那個混蛋太宰,現在應該在和那些漂亮護士小姐們嬉皮笑臉逗樂子吧。他站在電梯裏,漫不經心地撇了撇嘴。

然而電梯門甫一打開,他就敏銳地感覺到空氣中與平時不大一樣的緊張氛圍。等候區的病人和家屬們都在有意無意向一個方向張望,而醫生和護士們則緊張地站在一旁說着什麽,其中一個護士拿出手機,因為緊張而不自覺提高了一點的聲音傳到了這邊:

“保安怎麽還沒有過來?”

中原中也皺起眉,向人們張望的地方走去。

太宰治有點心不在焉地聽着身前的喧嘩。

外科醫生或多或少都會遇到的事情。

站在他前面的麻醉師和其他醫生正緊皺着眉頭一遍一遍解釋:“這種手術本來風險就極高,事前你們是簽過字的,并不能屬于醫療事故的範疇,醫院是不對此負責任的……”

而因為手術失敗沒挺過去的病逝者家屬不依不撓,激動地上前一步就要扯住他們其中一人的領子:“我不管!都是你們這些人的無能,才會害死我爸爸!!”

放屁。太宰治在心中輕輕嗤笑。

他剛從手術臺上下來,淺綠色的手術衣都沒來及換下來,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因為沒了時常彎起的嘴角作掩護,所以單單露出的那雙桃花眼裏也就随着冷下來,流出一點些微卻清晰的譏諷和嘲意。

情緒激動的家屬一眼看見他這幅樣子,頓時更加憤怒,一把揮開了擋在面前的人作勢沖上來:“你這混蛋——”

“喂。”

一只手不知何時搭上了他的肩膀,牢牢阻止了他上前的意圖。

家屬憤怒轉過頭想看看是誰阻攔自己,結果沒來及扭頭就頸後一陣劇痛,眼前一黑緩緩倒了下去。

“在醫院不要大聲喧嘩啊。”

中原中也面無表情說完,随手把人扔給後面跟上來的保安。然後他無視了周圍那些目瞪口呆的醫生護士,走到最裏面那個別的不好說、惹事倒是一級水平的醫生面前,歪頭看了兩秒,擡手摘下了他臉上的口罩,問道:“我這麽處理沒問題吧?”

太宰治從他出現開始,在一瞬間的驚訝過後就翹着尾巴愉快起來,眼下更是笑得眯起了眼睛,挑了挑眉:“當然沒問題~中也怎麽會來?”

“來看看你有沒有好好工作。”中原中也随口回答,他蹙着眉端詳着眼前那張因為要做手術所以把全部額發都壓進手術帽裏的那張英俊的臉,幾秒後無奈承認這樣的太宰治居然也很帥。

太宰治在一群同事風中淩亂的眼神中坦然彎腰輕輕親了親中原的臉頰:“稍等我一會,我去換下衣服……”

中原中也“哼”了一聲:“十分鐘。”

他們都以為剛剛那個神經質的家屬被擡走就已經是事情的結束了。

然而就在他們兩個小聲說完話,準備離開的同時,一直乖乖待在旁邊的病人家屬帶來的小孩忽然有了動作。因為他看上去才不過初中生左右的年紀,又看上去是被剛剛自家大人的舉動吓壞了一般一動不動,因此在混亂中誰都沒有把他的存在放在心上。

所以,當他一步上前,準确把一柄水果刀插進中原中也肋下的時候,除了幼小的行兇者,誰都沒有反應過來。

“轟隆隆——”

外面的大雨還沒有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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