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許燦待在食堂複習下午的科目。
圖書館總是擠滿了學生,回宿舍要走好多路。
基本沒有學生會待在食堂複習,既嘈雜,又有油煙味。
但對許燦來說不算什麽。
她小時候住在老鄉村的車庫改造房裏,一邊念書一邊照顧爺爺,夜裏電燈泡會因為電壓不穩定而閃來閃去,老鼠有可能從腳邊爬過,甚至蹭過她的腳踝。
學校的食堂環境非常好。
沒什麽不知足的。
昨晚沒睡,複習到後面書越讀越熟,兩本教科書都快被她背下來了。
許燦合上書本,揉眉心,在睡和不睡間猶豫幾秒。心思微動,笑容一點點擴大,映在眼眸裏,有亮晶晶的光芒。
童教授,現在忙嗎?不知道在不在學校裏。
許燦拿出手機,深呼吸好久,心跳得還是有點快。淡定淡定,她只是敏而好學不恥下問的認真學生,學海生涯裏出現疑惑,想要從教授那兒獲得答案……而已。
閉上眼睛半響讓自己入戲,
發郵件,一氣呵成,跟專業問題無關的話絕不多說。
OK,發送出去。
趕緊收好手機,視線匆匆回到書本裏。現在,還不允許心跳得那麽快。
—
許燦出考場,第一時間查看手機,無服務。
這次全考場都弄了信號屏蔽儀。
她加快腳步走出教學樓。
往旁邊走了幾步,信號格就全部跳出來了,滿格。可是沒有收到回複。
許燦當然有童明月的微信,但怕打擾,想見她前基本都會用工作郵件确認遍時間的。別的學生對本系教授尚沒那麽客氣。
兩場考試結束。
許燦起床就吃了包餅幹,中午沒吃飯,現在早就餓得不行了。
無奈地往食堂方向走。
她這門考試沒有提前交卷,監考老師又收卷極慢,跟着從考場出來的考生已經熙熙攘攘起來。大家走到有信號的地方,或停下聯系親朋好友,或分開兩邊走。
許燦雙手插在大衣口袋,沉默走着,偶爾望望遠處綠得有塑料感的植物葉片。風時弱時無,猶帶着刀子拂過般的冷冽。
她把帽子戴上,走兩步,風又把帽子摘下來。再戴上……
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了下,短促的提示音。
許燦一愣,忙把手機拿出來,低頭查看消息。
她只給童明月的消息設置了提示音,所以對這聲音很敏感。
很長一段消息。前面是針對她的提問進行的答疑。
許燦認真地讀完,慢慢往下滑,看見最想要得到的答案。五官皺在一起,痛快地笑起來,無數地笑啊笑。眼睛還挪不開屏幕。
[幾百字裏好像很難完全解釋清楚,實在疑惑的話,來辦公室裏找我吧。我六點到九點半都在。]
許燦情不自禁地擡手,舉過頭頂,在空中比劃了個勝利的手勢!還彎臂揮了揮。
然後,她一頭撞到了銀色路燈杆上。
……
這片地是特詭異的斜坡,她撞到下,連連往後退幾步,重心不穩後,人以一個極其詭異的姿勢,左腿絆右腿摔坐倒在地上。
從路人角度看特別滑稽。
許燦都傻了兩秒,連忙手腳并用爬了起來。
她這左腿絆右腿的摔跤姿勢,想半秒內快速起身雲淡風輕也沒可能,爬起來的動作都有點狼狽,又踉跄兩下。
手裏還攥着手機沒松。
她低頭,旋即趕緊若無其事地快走幾步,左右悄悄看兩眼。
幸虧別人大多沒在看她。
許燦雖然性格大咧咧,但她長得漂亮,習慣從小被別人多加矚目,所以下意識就挺在意陌生壞境裏自己的形象。實在尴尬。
這一插曲,讓她都沒有秒回消息。
等坐到食堂裏才回。
[那我六點去,打擾到九點半可以嗎?]
許燦有點厚顏無恥地發過去。
很快,收到肯定的回複:[可以。]
許燦捧着手機,幸福地眯眼笑了笑。
她想起了前世也常在童明月辦公室裏問題目。
多數時間都問完不走,閑聊些別的,如果她忙着寫文章,許燦就借幾本書櫃裏的書籍,安靜地坐在旁邊的小沙發裏閱讀。
等童明月結束工作,許燦差不多也看完了一本書。
就着手裏的書交談兩句,交換看法。
書架上那麽多書,童明月好像每本都看過。從本專業的化學書籍到關聯度極高的生物物理,再到邏輯心理學等等“雜書”,許燦一本本讀過去,挨着順序。
每讀完一本,都會有種更靠近她的感覺。
特別幸福。
雖然沒達到情投意合的終極目标,但已經有志趣相投的小成就了。
許燦有機會就黏着她,扮斯文乖巧,逗她笑。陪她沉醉實驗,陪她平淡度日。
……
[老師你怎麽周末還在學校,現在在實驗室裏嗎?我在食堂裏,給你打包點什麽帶過來好不好。]
[臨時替別的老師監考,我也快到食堂了。]
原來是這樣。
許燦坐在位置上,想着可以等她來了一起點吃的,目光望着門口。
很快,就看見那個她念念不忘,相思入骨的人。
她從食堂門口進來,陽光與室內燈光交替,周身罩着一圈柔和白光。漆黑柔順的發,眉眼如水墨丹青,筆鋒詩意,清淡淡。
鼻梁上架着無框眼鏡,鏡片反光,讓人探不清眼底情緒。
這個女人,二十五歲博士畢業,今年二十七歲就評上了副教授。
冷清的外表,加上學術界的名氣。從同僚到學生,都認定她是絕對冰山性格。
其實,童教授只在工作的時候不茍言笑,嚴肅冷清,私下就不太愛說話。
可童教授偏偏專心致志工作,沒事不私交。
然後私交也不太愛說話……
只有許燦知道她是多麽溫柔的人。
—
許燦看着她從遠處走過來,她眼神找過來,在食堂那麽多走動着的坐着吃飯的學生裏,就是能很快看到她的位置。
目光對視,還輕輕淺淺勾勾唇。
許燦的心就在那瞬間停跳了一拍,然後撲通撲通,仿佛冰封消融般鮮活起來。
眼眶濕潤,不由垂下眼避開她的臉。
好久……好久不見。
童老師。
童明月在她的對面坐下。剛想說什麽,見她好像有些不太對勁。
“怎麽了嗎?”
“剛出考場,”許燦感覺自己快哭了,趕緊順口編了個理由,“好餓……”
童明月于是笑了,“想吃什麽?”
“牛肉面。”
“好。”
許燦在窗口等面條做好。忽然想到,本系就那麽兩棟教學樓當考場,到這兒來就一條大路。
她既然就在她後面,那剛剛撞燈杆摔跤那下,不會被她看到了吧?
不會,才沒那麽巧呢。
等把面端回桌,重新坐下,許燦還是稍微試探了下,“老師,你也從行健樓過來的嗎?”
“嗯,”童明月其實不太愛吃面條,特別有眼鏡的時候,湊近就被熱湯覆上一團霧氣。
“監考累不累呀。”
“還好,我就幫忙坐在後面看一下而已。”
童明月猶豫好久,還是摘下眼鏡,有點無奈的樣子:“眼鏡還是麻煩。”
許燦笑起來,微露出一點點門牙,壞壞的,“我前幾天才看文獻,原來像我這種怎麽看書熬夜用眼都不近視的人,天生就沒有近視眼基因。”
“……”
童明月白她一眼,“說風涼話漏風門牙。”
許燦嘿嘿笑,轉而聊專業問題,邊吃面條邊問。
聊到某個尚且不完善的概念,童明月突然頓了頓,沒有回答。并非不清楚,而是這概念出自于她最新那篇論文。
“最近在看論文?”
許燦想了想,“嗯,我對有機化學這塊挺感興趣的。”
“看看可以,不用費力吃透的。”
童明月沒有看她,低頭擦了下眼鏡,“這次考試已經很有難度了,而你考了九十九分。完全不用着急的,才大二,打基礎的時候。”
“那還是丢了分。”
許燦一本正經地說:“少考一分,就代表學得不夠紮實,理解不夠深刻……”
“你扣的是卷面整潔。”
童明月打斷她。微挑的眼眸望過來,映着她的笑意盈盈,語氣平淡:“下次別在試卷上亂塗亂畫了。”
“……”
許燦想起來了,自己在最後大題的空白區域裏,畫了三張表情。
《長草小團子被打了一下臉頰位置還是愛心圖》、《長草小團子哭唧唧摸愛心圖》以及《長草小團子哭完繼續比愛心圖》
三連發。
許燦記起來,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悶笑了好幾秒。
再擡下巴,就換了副面孔。可憐巴巴地說:“難道我畫得不好嗎?”
“……”
許燦點點頭,“既然老師覺得好看,那又怎麽能算是亂塗亂畫。”
又說,“下次別扣了,好不好,眨眨眼我就當你同意呀,剛剛同意了對吧?”
“……”
童明月還什麽話都沒說。
“許燦。”略帶些無奈的語氣。
“那你扣吧,”許燦立刻“懂事體貼”,小解語花似地笑得甜美可愛,派頭大方,“你扣吧你扣吧,我掙那麽多分都給你扣,不小氣。”
“……”
安靜幾秒。
“噗,”許燦抿着唇,想忍着不笑還是笑了。
愛死她那種拿她無可奈何,譴責又寵溺的眼神。
童明月重新帶回眼鏡,面條的熱氣也不再升騰得那麽兇,可以開吃了。被她逗半天,嘴角仍挂着一點微笑弧度,“以後小心些,走路盡量別看手機了。”
“……”
許燦想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靠,她還真的就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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