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直到隔壁班有個人跟她表白了。

許燦對自己長相漂亮這點，很早就有意識，不單源于身邊親戚長輩們的誇贊。

同齡人之間，她只是安安靜靜待着，就總能收到男生塞來的禮物，被讨好，被惡作劇。

初中跳級，也是原來那個地方學校裏的流氓混子太多，實在耽誤她。

換到了高中的環境，身邊都是比她大兩歲左右的人，自然就隔着層疏離的照顧感。許燦只跟後桌徐倩雯走得近，人際關系簡單，每天就是認認真真學習。

從來沒有誰的表白讓她沖擊那麽大。

因為對方同為女生。

那女生叫什麽名字她都記不清了，因為是隔壁班的同學，她們只是合班課上正巧同桌，在許燦眼裏的半個朋友而已。外教課大家還都是互相稱呼英文名的。

當天是聖誕節，學業還不那麽緊張的高一高二都有小活動。

同學們帶點糖果來教室裏發發，老師看見也不會管。

許燦被她叫出教室，手裏接過塞來的一把水果糖。花花綠綠的玻璃紙，在光線下亮閃閃的。

那女生具體怎麽表白的她已經忘了。

只記得她眉眼帶笑，拉着她的手，萬分篤定地說了句：“我知道你也是喜歡女生的，對嗎？”

許燦完全傻了。

非常認真地解釋了自己不是的，然後把糖還給她。

幾乎小跑着躲進回教室裏。

她緩了很久，趴在桌上，心還在狂跳。長長睫毛不停地顫。

不知道是被吓到，還是別的什麽。

徐倩雯問她怎麽了，許燦沒說。

這件事，過了好幾天都莫名的深深記在心裏，雖然她總讓自己盡快忘掉。

—

隔了兩天。

早晨就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天空灰蒙蒙，窗邊飄進香樟樹淋濕的清爽氣味，還帶一點點草木的土腥氣。教室裏都亮着等。

本來以為大課間的跑操不必去了。

誰知道剛到跑操前的半小時，雨就停住了，學生再祈禱也沒用。下課鈴一響，操場上準時放起那該死的運動員進行曲。

大家唉聲嘆氣，推推搡搡地下樓集合。

許燦的體力不好，大課間的一千米跑操對她簡直是身心折磨。

以前徐倩雯在前面還能悄悄拉着她跑步，能稍微輕松點，後來被老師看見，以這樣跑步不安全的名義把兩人分開了。

……

教室辦公室在教學樓中間位置，正對着操場。

長廊裏，主席臺那邊的跑步音響轟轟地朝這方向放過來。

童明月站在走廊，往下望，看許燦有沒有去跑步。

很快在蛇字形慢跑的人群裏找到她。

許燦個子矮，站在第一排最旁邊，滿臉無可奈何地跑着。揮手臂的動作無力，腳步沉重，明顯已經喘不勻氣了。跑步姿勢很可愛。

童明月看着看着，就不自禁地勾着唇。

許燦忽然無意識地擡眼，往教學樓一瞥，兩人目光對視到了。

怔愣半秒。

童明月趕緊對她揮了揮手裏的試卷，紙張在風裏翻動，示意她等會兒就不用再來一趟辦公室了。

誰知許燦傻不愣登的，不知道在想什麽，看見她的動作，表情跟着笑開。

然後，也朝她揮了揮手。

揮就揮了。

下一秒，她還因為走神，沒注意前面就是過彎道，徑直往前撞到側旁邊的人。

自己身體不平衡，加上雨濕地滑。

沒穩住摔了跤。

童明月：“……”

她站在高處遠遠看着，不太看得清她那跤摔得重不重。

許燦本就是在最內側的跑道，轉彎處摔跤，整個人都躺進操場中間那塊草坪裏。

幸運的是草是軟的，也躲過了被後面的人不小心踩踏到。

許燦等兩個班級都跑過去，坐地上，看了眼撐地的手掌心沒被蹭破，摔得根本不痛。

于是賴着又坐了會兒。

等剩下幾個班都跑過去，跑步結束了直接走到集合的地方。

許燦再擡眼去看，童明月已經不在走廊裏了。

班裏同學看見她紛紛問了句，“沒事吧？”

許燦笑說：“沒事。”

徐倩雯快步走過來：“要去醫務室嗎？”

“不用去。”

許燦毫不在意，等班主任一說解散，立刻屁颠颠跑去辦公室裏找童明月。

昨天的補習結束，童明月讓她大課間去辦公室拿試卷。

—

沒走上兩樓，就在樓梯口裏遇見走下來的童明月。

“老師你去哪兒呀？”

“教室，”童明月看她要往辦公室去的架勢，“剛剛不是跟你揮過手，讓你不用上來了。你不是看見了嗎。”

許燦：“啊？”

她特別意外地說：“那不是讓我加油，快點跑完上來的意思嗎？”

童明月忍不住低頭笑了笑。

旋即擡眼，正色狀，有點無奈地走過來，停到許燦面前。

她扯起她校服下擺，拿掉被雨水沾濕覆蓋上的小碎草，輕輕拍了兩下。

“衣服都濕了啊，剛才摔得疼不疼？”

許燦低頭，看着衣服身側那塊潮濕的地方。

往剛下完雨的草地坪上面重重地躺了躺，能不沾滿雨露。

“沒關系，一點都不疼。”

童明月拉着她的手掌心細看，見是沒有什麽傷口，“下次小心點。”

“外套脫掉吧？穿在身上等等捂感冒了。”

“不要，”許燦沒心沒肺地笑着說，“裏面就穿了一件，沒有外套很冷啊。”

童明月聞言無奈地看她一眼，“穿着濕掉的衣服就暖和了？”

轉過身，“跟我過來。”

許燦跟着她上樓，走到辦公室裏。

童明月拿給她一件黑色的外套，說：“洗幹淨的。你先穿着吧，校服脫下來給我，中午拿回去洗完烘幹再帶給你。”

“不用……”

許燦捧着她的衣服，整個人害羞到都有點發懵。

雖然她潛意識喜歡親近她，但這種，穿她的衣服的程度還從沒有過。

一下好像有些太親近，她心裏砰砰亂跳，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耳朵發燙，許燦只能暗自祈禱臉上別顯現出來，低着腦袋，小聲地說：“太麻煩了你吧……”

童明月好笑地擰了下她鼻尖，“現在不好意思麻煩我了？”

“平時怎麽沒有這種自覺。”

“嗯？”

“老往我辦公室跑。”

許燦聞言擡頭瞪了她一眼，幽幽說了句：“老師，我是被你逮到辦公室裏的。”

童明月語氣帶笑：“因為什麽呢？”

許燦：“掉成績還不寫作業……”

好吧，鬧到哪兒去都是她沒道理。

許燦乖乖把濕掉的外套脫掉，一聲不吭的。

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

童明月打量着她。

見她垂着眼，長長眼睫輕輕眨動，濕掉的外套脫下，拿手裏随手就團了團，又覺得不太好的樣子，稍微抖了抖，想展開意思性地疊下。

憑空怎麽疊衣服又不太會。

擡眼，不由瞥了她一眼。

童明月唇角彎了彎，拿過她手裏的外套說：“晚上來找我拿。”

許燦嗯了聲。

“這機靈的小腦袋瓜裏成天都在想什麽？”童明月忍不住戳戳她臉頰，覺得她呆吧，分明又聰明得很，“下午化學課随堂考，這次想考幾分？”

許燦心不在焉：“能及格吧……”

童明月挑眉，給她補習那麽久就才這點目标嗎，“能及格？”

“嗯，能及格！”這次回過神，換成信誓旦旦的保證語氣。

童明月：“……”

她揉揉眉心：“好，你去吧。快要上課了。”

許燦“喔”了聲，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出辦公室，輕輕帶上門。

穿着童明月的外套上課，導致頻頻走神。

明明是件很舒适的普通衣服，穿在身上暖暖的，卻無端有強烈的存在感。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是童明月身上的味道。

能不讓人走神嘛。

許燦趁着班主任不注意，趴下來，幹脆用書本擋臉睡了一覺。

睡得不太安穩，那麽短的時間，甚至還做了好多夢。

都是碎片化的夢，做完就忘記了。

但是，只有一幕印象極深。

依稀感覺回到了聖誕節，隔壁班的女生的臉變成了童明月的臉，她拉着她的手，語氣溫和地對她說：“我知道你也是喜歡女生的，對嗎？”

我知道你也是喜歡女生的，對嗎？

對嗎……

許燦醒過來的時候，還沒睜眼，耳旁就聽見了下課鈴。

她整片思緒都沉浸在剛才的夢境裏，心如擂鼓，夢見跟第一次聽到這話同樣反應大，卻又完全是兩種不同種的情緒。

沒有親耳聽見的震驚和些微不安。

夢境和現實經歷的區別，好像只有人不同……怎麽會，給人感覺那麽不一樣。

“童明月……”

說來奇怪，當這名字被她喃喃着念出來的時候，心裏不安定的感覺忽然消失得毫無蹤跡，且變成一種鋪天蓋地的渴望。許燦咬了下唇。

她無意識地找出水杯，急喝了兩口水。這種奇怪的感覺還是沒有消失。

“許燦！你上課睡覺啊！”

徐倩雯從後面猛地拍了下她肩膀，許燦在走神，吓得直接把水杯扔到了地上。

“啊，你沒事吧？”

徐倩雯沒想到她反應那麽大，反倒是被吓了一跳，忙幫她把杯子撿起來，“我錯了我錯了，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剛上課睡覺，被老王看見了。”

“嗯……”

許燦沒放在心上，随口問：“那她怎麽沒有來敲我桌子。”

“因為你數學又拿了滿分啊！”

徐倩雯靠了聲說，“她說，你肯定是昨晚通宵學習累到了，還讓我們跟你學習。你是她的寶貝你不知道嗎？”

許燦：“噗嗤。”

徐倩雯轉過話題又問：“你化學怎麽會最近總考那麽差的，還得被童老師拉去補課。年級第一被當差生的感覺怎麽樣？”

“就那樣吧。”

“童老師其實對你挺溫柔的啊，還給你單獨補課，可能本來你就是第一名的成績，她一代課就退步那麽多，大概覺得對不起你吧？”

許燦不置可否。

“說實話，”徐倩雯是真的好奇，“你是不是讨厭童老師，故意考得差。”

“我為什麽會讨厭她。”

“也對，那你為什麽會突然成績掉下來啊，我這學渣都沒覺得化學有變難啊。”

許燦拿餐巾紙擦着水杯，笑得正直：“偏科吧，我也不覺得數學難，那你怎麽就考不好呢？每個人都有自己天生就不擅長的東西，是吧。”

徐倩雯重重地點下頭：“對噢，你說的好有道理。”

她怎麽可能讨厭童明月。

而是，怎麽說呢……

老師理智上覺得悶聲不響看書的小A才是乖孩子。可看着總扒着她大腿，吹着鼻涕泡說最喜歡老師了的小B，才更覺得親切。

當哄他哄成習慣，得到他一點笑容就覺得愈加可愛，他被你馴服的那點乖巧愈加珍貴。

下次就算路過糖果店，往裏一看，棒棒糖又大又漂亮。不自覺地買了，心想，那是小B喜歡的東西，下次他鬧得厲害了可以拿出來治他。

這是許燦在幼稚園觀察出來的。

她也想當一當會鬧有糖吃的孩子。

—

下午最後一節化學課，是随堂考。

許燦的選擇題永遠有做錯的，實驗化學也時不時就不會。一張試卷剛寫完，她就在心裏給自己算完分數，連排名都估了。

最後兩節是自習，無比自然地被趕來的班主任王媛占掉，講數學。

童明月留在教室裏沒走，坐小講臺，拿一支紅筆批剛收上來的試卷。

許燦耳朵在聽課，目光卻在小講臺上。

手裏拿着筆，筆尖點着草稿紙，留下濃濃的小墨點。

王媛講完課還剩十幾分鐘，就把作業本遞給課代表讓發下去，剩下的時間寫作業。

這時候大家就可以小聲說說話了。

課代表發着本子，忽然朝講臺上問了句：“老師啊，我數學那麽差，你幹嘛讓我做課代表。”

王媛笑着，故意用同樣無奈地語氣說：“顧景烜啊，誰讓你名字那麽有小說男主的風格呀。”

底下人全都笑了起來。

許燦心念一動，忽然接話問了句：“老師，我的名字是不是特像電視劇裏的惡毒女配。”

她坐在第二排中間，對着講臺上講話不需要多麽大聲。

王媛有點怔愣，許燦平時不會對老師說這種話，她就是安靜乖巧的優等生，讨喜，但不出挑。

“不會，我們許燦燦那麽可愛，絕對是女主角呀。”

許燦說：“老師我愛你。”

王媛意外得笑到不行，回了句：“好，老師也愛你。”

許燦說這話的同時，邊用餘光睨小講臺批改試卷的童明月。

看見她的動作似乎頓了頓。

然後，在試卷旁寫上扣掉的分，再翻過去，繼續改下一張試卷。頭也沒擡。

沒有別的反應了。

所以，剛才是在加減分數嗎……

聽見她的話了嗎？

許燦仗着自己年紀最小，想了想，童言無忌地笑說：“老師，反正你也沒男朋友，等我長大，嫁給我算了。”

“好啊，”王媛笑得眼角皺紋都深了些，點點頭，“那要等你多久呀？”

許燦清清嗓子，先故作認真思索的沉默一會兒。

笑着剛要回答她。

“許燦，你過來。”

童明月忽然開口，邊把厚厚的試卷豎起弄整齊，批完了的樣子。

目光望去，對視上的那瞬間，不知道是不是許燦的錯覺。

童明月好像瞪了她一眼。

明明語氣還是依然如平日的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