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新學期裏再也沒童明月的課了, 許燦少了個每周見到她的時間地點。她每天上完課, 泡在自習室裏學習, 閑時就琢磨着下個見面的理由。
知道童明月最近很忙很忙。
許燦看着論文材料,準備這段時間先專心弄自己的論文。
忽然聽見身後那桌兩個女生在壓低聲音聊天。
“你怎麽手表顯示兩個時間啊?”
“因為我永遠都過兩種時間。”
好裝啊……
許燦悄悄往後看眼,聽見兩位女同學的交談, 邊寫題綱,邊輕輕笑了笑。心想, 這不是搜掉的雞湯上的熟悉句子。
“為什麽呀?”
“因為我女朋友在美國留學呀, 忘了?她總熬夜, 我得監督她,看她有沒有按時睡覺。”
“那她要是看見你消息故意不回呢?”
“不會的, 我女朋友看見我的消息就一定忍不住要秒回。就算知道會被我叨叨。”
許燦:“……”
她悄悄地回頭看一眼,确實都是女生。背對着她的是問問題的,答話的女生揚着唇角笑得滿臉甜蜜,伸手撩了下發。手腕上的表很漂亮。
“诶呦你們可真的甜, 異國戀都感情那麽好。”
“哈哈還好呀。”
“……”
許燦趴在桌子上,拿頭輕輕磕桌面,一下一下,可惡……
臉頰貼着剛寫兩句話的打印紙。
沒有動筆的欲望了。
—
許燦又坐着磨蹭了會兒, 正好肚子餓, 幹脆收拾東西去校外吃飯。
出來天還亮着,吃完飯回去路上, 天面橘色霞光已經替換成路邊燈光。平常地走夜裏,從西門穿過第二期校園的路回宿舍最近。
迎面忽然走過來五六個男人。
實在太顯眼。他們全部穿着黑色衣服, 帶金色的粗項鏈,甚至鼻梁上還有架着墨鏡的。留近光頭的短短板寸頭,壯壯地走過來。
電視劇上面典型的黑社會形象,出現在大學生遍地的地方突兀到有點好笑。
可許燦笑不出來。
黑社會是不是都這麽打扮的她不知道。
但催債人确實都穿成這樣。
這點,許燦還真知道。
她下意識垂眼,往人多的馬路中間走了走,餘光卻察覺到幾個人在跟着她。
許燦看他們一眼,目光對視上那刻心裏迅速确認了,腳步加快,同時往左邊避開來。
“前面的同學,等等。”
男人叫住了她,旋即六個人呼啦啦地圍了過來。
“不着急走,你是許慶國的女兒吧?”
許燦面色不改:“認錯人了。”
“哦,認錯人了,”旁邊的男人聞言立刻轉頭要再看別人。這裏是大學附近,不時就有學生經過。
被中間的男人一把拉回來,“認錯個屁啊!”
“就是你吧,許燦對吧。小妹妹,我們邊上站站,知道你爸欠了多少錢嗎?”
幾個男人走過來,要抓她的架勢。
“你們不用過來,”許燦快走兩步,自覺先走到馬路的邊邊上,認真說,“你們真的找錯人了。”
站在中間的男人,從鼻孔裏發出一聲冷笑,他的長相就像把“壞人”兩字大大寫臉上了。下巴處還有一顆非常顯眼的痣。黑痣跟着笑不動聲色地油動了一下。
“你爸在外面欠了錢,躲得找不着人了都。父債女兒還天經地義。”
“聽他說有個讀名牌大學的女兒,本來還不信呢,這多好的大學啊……”
“是啊是啊。”
“錢欠也不多,連本帶利就五萬塊錢。”
他們幾人一人一句說着話,語氣還算商量:“你看看,什麽時候能還上?”
許燦想了想,餘光望着周圍的環境。
“我沒有錢,也聯系不到我爸,幫不上你們的忙,不好意思。”
“沒錢?幾千塊也好,能拿一點是一點。”
“真沒錢你是怎麽上學的?”
“沒錢就去想想辦法。”
“對啊,”男人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許燦,不懷好意:“你這樣的小姑娘,五十萬都能拿出來吧?”
“要不然哥幾個給介紹點工作地方?”
許燦聞言扭頭就走,往右邊拔足狂奔。
雖然是僻靜些的西門,但門衛室也有幾個保安看着,他們見狀不敢光明正大地追過來了。
許燦混入散散走着的學生群裏,一路跑回宿舍。
關上門。
她拿出手機,走去陽臺給爸爸打電話。
過了好一會兒,電話通了。
許慶國聲音被風吹得破碎,但掩飾不住意外的語氣:“囡囡,怎麽了?”
許燦站在陽臺,宿舍的白熾燈燈光照映過來,背着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挺平靜地問了句:“爸,你是不是把我的學校和地址告訴讨債人了?”
“沒有……”
許慶國愣了愣,接着非常激動的反駁了,一連串的話語裏夾雜着家鄉方言。
說他怎麽會害自己的親女兒呢。
許燦默默地聽完,直到他自己再次安靜下來。
頓了頓,她放柔聲問了句:“爸你過得怎麽樣?沒有被人找到吧。”
“放心啊爸在工廠上班,軋鋼筋呢,錢還挺多的也不累,改天彙點錢給你啊。”
“沒事,我學費也才剛交掉。”
許燦又寒暄了兩句,挂斷電話。
她回到宿舍,裹緊衣服,低頭把敞開的毛衣開衫扣起來了。雖然是初春,但三月天裏還是料峭着的。
相信爸爸的話。
相信他主觀意願上不可能害她。既然還沒被找到,就不會把她的信息抖出來給讨債的。
那些讨債人的言辭還是自相矛盾的。既說找不到許慶國,又說是許慶國告訴他們的她學校是哪兒。
一看就是小的催收公司,從哪兒買到一戶口本消息來吓唬她,能拿多少錢拿多少。
許燦長那麽大,流氓混混地痞無賴見過無數。
真拿刀砍過人坐過牢的社會大哥也不是沒有直面過。
以前念過的初中,就有不少男生是跟在社會阿哥身後催債,回來跟她炫耀過手段。什麽基站定位,貼身跟随,短期監禁不讓睡覺,各種擦邊球的折磨人方法。
許燦知道他們是查到自己手機號,定了位而已。
許燦很早就給爸爸買了張特殊的手機卡,非實名的,叮囑過,只可以用來聯系她。
這樣,別人查他身份證名下的手機號就查不到,定位也定不了。買高鐵票去大城市卻轉大巴車躲小城市鄉下,除非調用警力查,否則誰都沒辦法找到他。
所以,她爸躲債躲得基本都挺成功的。
欠個幾千幾萬塊錢,誰也沒法真下狠心去跟你這樣磨,多半就都算了。催收公司多一筆死賬壞賬。
許燦坐在書桌前,神情晦暗。
自動鉛筆拿在手裏,卻連直線都劃不平,別說繼續畫化學元素了。
—
許燦其實沒什麽應對的辦法。
雖然心裏知道這事沒那麽簡單過掉,但也只能盡量避着點,沒課的時候不出宿舍,安靜學習。
反正讨債人進不來大學裏,就算真混進來,也不可能用二十四小時貼身跟着她的讨債套路。
很快等到他們的下一次動作。
許燦剛從實驗樓出來,準備去食堂,拿出手機,想問郭曉雅要不要帶飯的。就看見靜音過的手機屏幕一直亮着,密密麻麻的來電,而且還在不停的進電話。
一秒過後自動挂斷,下一個電話又進來。
歸屬地有南有北,還有海外。
許燦知道是軟件打過來的,随機生成號碼,不知道怎麽屏蔽,直接切了飛行模式。
手機屏幕安靜下來。
許燦正常走去食堂裏,正常地排隊,正常地端着晚飯找好座位。
她睫毛低垂,一口口吃着飯,味同爵蠟。
看着眼前的飯菜,吃飯的動作并沒有慢下來,白皙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回到宿舍。
許燦剛打開門,就看見郭曉雅在宿舍裏轉圈圈,她看見許燦,立刻提高嗓音叫了聲:“你沒出什麽事吧?!”
“怎麽了嗎?”許燦輕飄飄問一句。
“什麽怎麽了嗎?”郭曉雅頓時有點抓狂,“你幹嘛突然手機關機啊,你是不是被人整了?你看到貼吧裏的帖子了嗎?”
“什麽帖子。”
許燦邊問邊走到桌前,坐下來,打開筆記本電腦。
“就我們學校的貼吧,你搜你自己的名字,也不用搜,說不定還飄在主頁上呢!”郭曉雅站到她身邊,像是怕刺激到她,忽然收小了音量說,“……點進去就能看見。”
許燦輸入學校名,點進貼吧裏确實不用往下翻。
就看到了極刺眼的帖子名。
——《我是大二的許燦,爸爸在外面欠債五萬塊錢,求各位兄弟姐妹出手相助!》
郭曉雅:“……”
她小心地看眼許燦臉色,讷讷說:“你覺得會是陳媛嗎?”
許燦淡淡說:“不是她。”
她點進去,主樓貼了幾張圖片,是她爸寫的印着紅手印的欠條。下面幾張圖是戶口本上全家人的消息,還有許慶國的身份證正反面。以及許燦本人的手機號碼。
高清大圖,半個馬賽克也沒有。
後面有非常多的跟貼。
許燦順着往下滑,有些是質疑帖子真假,還有純表情感嘆。帖子熱度很大,沒多少時間就搭起了快兩百樓。
後面就有人貼出本校确實有叫許燦的人。
學校官網的拿獎學金的學生名單,許燦名字被圈了出來。
後面的人就在議論是不是這個許燦。
許燦緊抿着唇,想了想,先把手機的飛行模式關掉了。
果然已經不再瘋狂進電話了。
郭曉雅見狀,都不知道應該要先問什麽。她擺明了知道是怎麽回事。
許燦繼續翻着帖子,一直挺平靜的。
看見後面有個剛注冊的小號,她甚至還笑了笑,指指對郭曉雅說:“喏,這個才是陳媛。”
回複了好幾層樓:許燦是化學系的,确實缺錢,不會是她本人去裸貸了吧哈哈哈哈。
郭曉雅湊近看屏幕裏,剛讀完那行字,心裏就開始騰地冒邪火。
“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沒什麽……”
許燦餘光瞥見手機又亮了起來,這次不是一秒就斷的那種電話,歸屬地也很正常。
她于是接起來。
“喂?”
“小妹妹,”男人粗啞的聲音,不熟悉,但許燦知道是那天讨債人裏的一個,“哥哥們呢,雖然長得兇巴巴,但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手裏現在有多少?餘下的我們可以慢慢還的啊。”
許燦目光盯着屏幕,還能分神把帖子看完了。
“我沒錢。”
“行行,你說你沒錢是吧,問身邊人同學啊老師啊借借,先湊出來個千把塊不難吧?你給個态度,餘下的我們就都好商量的。”
許燦只重複一遍:“我沒錢。”
“你這樣太不給面子了,”語氣冷下來,稍稍提高嗓門警告她說:“你上網了沒有,你要不先去學校論壇看看再來給我回個電話。”
許燦說:“我看見帖子了。我沒錢。”
“你以為我們只放了你爸的身份證上去,是因為拿不到你的?先禮後兵知不知道什麽意思不?”
“小妹妹啊,那帖子挂着不好看吧,有多少熟人同學議論你啊是吧。”
“想想清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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