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婉怡之怒
皇後的晨昏定省已免了許久,不知怎的近日又拾了起來,大約是蕭婕的失勢給了她東山再起的機遇。人一旦有了野心,再懦弱行事也會變得淩厲起來,何況皇後本非善類。
她痛快地以蕭婕污蔑嫔妃為由削了其半數俸祿,并下了懿旨令其閉門思過。除卻日常的向皇後請安,不得出淑寧宮半步。皇後的性子一向是不為傅歆所喜的,而這次傅歆卻也沒有反對。風水輪流轉,淑寧宮的繁盛與夕梨宮的頹敗道理相同,都已是昔日了。
傅瑤由着靈芝在發髻中央簪了朵含苞欲吐蕊的淡粉秋海棠,并以素雅的銀器珠飾在旁搭配。初晉瑤嫔的她根基未穩,所能依仗的也只是傅歆流水般的恩寵,自然是輕慢不得的。紫蘭會意地拿出與之相襯的酡顏繡翩蝶宜春素花宮裝,輕輕置于一旁的衣架子上,淺笑道:“娘娘無論穿什麽都是好的。”
傅瑤對鏡一笑,理了理發間的珠飾,不可置否。
流坤宮。
傅瑤到的時候尚是卯時三刻,天還未大亮。流坤宮正殿門口新添了兩樽青玉琉璃寶瓶,是四方的菱狀。上好的碧玉冷冷生煙,沉寂了這許久的皇後終于揚眉吐氣。聽聞太後曾流露出抱個嫡子的意思,趙玉靈亦成了玉樓中的一把灰。塵埃落定,傅歆也不好多加苛責,帝王的雨露終于恩澤了久不見光的流坤宮,名貴的沉水香氣沁入傅瑤肺腑。她開始羨慕皇後嫡妻的身份,在多年暗無天日的歲月過後,亦有一絲光亮浮現。
傅瑤緩緩走進正殿,梁婉怡已按位分安坐,蕭婕一如既往的遲來,皇後在數月的韬光養晦過後終于迎來了難得的春天。看得出她精神尚好,赤金鑲紅寶振翅飛尾鳳冠灼灼生光,赤金打造的耳铛以滾圓碩大的東珠鑲之,盡是母儀天下的耀目光華。傅瑤以最挑不出錯兒的規矩福身,恭謹道:“瑤嫔傅氏向皇後娘娘請安。”
許是眼下風光正好,皇後沒有加以為難,只讓她随例入座。皇後今日好似很有興致,直與梁婉怡說安平的趣事個不停,傅瑤亦淺笑附和幾句。碧苓殷切地為皇後打着扇子,主子得勢,難免奴才也變得得意了些。她還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小人嘴臉,賊眉鼠眼地觑着空蕩蕩的門口,邀功似的尖聲說道:“蕭芬儀可真是嬌貴,仗着自己有幾分樣貌連皇後娘娘都不放在眼裏了麽!”
皇後朱砂色的唇角微微一勾,帶着份得意的假意嗔怪道:“蕭芬儀妹妹得寵些,有些脾氣也是難怪。”
傅瑤含了一抹笑意為自己和梁婉怡添了茶,默不作聲地只等着看那主仆二人的好戲上演。碧苓聞了此話笑得花枝亂顫,得意地幾乎眉毛都要飛了起來,口齒伶俐得活像個鹦鹉,繪聲繪色地連聲笑道:“皇後娘娘與陛下伉俪情深,那蕭芬儀算個什麽東西?陛下貪新鮮寵幸了幾回,竟也以為能越過國母去了麽!可笑陛下現在不喜歡了,昨日還連夜賞了皇後娘娘兩尊琉璃寶瓶,那金貴的自是不必多言。太後娘娘囑咐了陛下要與娘娘生個嫡子,唉,這庶出的孩子就是比不上嫡出的尊貴!”
此話一出,梁婉怡的臉色頓時變得青白,一口銀牙幾欲咬碎。本就不甚熱切的性子在怒意下的容顏更顯清冷,搖曳在耳際的米珠耳墜泠光畢現:“是麽?本宮竟不知這後宮嫔妃竟也能由這嘴碎的奴才品頭論足。皇後娘娘最重綱常法紀,可得好好管管這賤婢的嘴,無法無天得要越過主子去了麽!”
皇後一時語塞,若論庶出,眼下傅歆捧在手心的安平亦是。氣也出了,斷不能讓碧苓那丫頭一時口舌之快壞了自己的大事。于是心一橫,伸出玉手狠狠甩了碧苓幾記異常響亮的耳光,皇後出手又快又狠,只一記就将碧苓掴倒在地,白皙的左臉高高腫起。又幾記耳光劈頭蓋臉的落下,豐潤的唇已秫秫流下鮮血。碧苓知道自己嘴賤,也不敢讨饒,只得受了這些掌。梁婉怡輕蔑一笑,猶嫌不足地冷冷嫌道:“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只該掌掴掉她的牙齒,才足以洩心頭之憤。”
皇後一愣,傅瑤立即了然地順水推舟幽幽笑道:“貴嫔姐姐的意思,可是要掌嘴了麽?”
梁婉怡溫婉一笑,不疾不徐地抿了口清茶,袅袅升起的輕煙使她唇角的笑意愈加晦暗不明。良久,半是慵懶地倚靠着筆直堅硬的楠木椅背,神色乖巧道:“臣妾相信皇後娘娘定會還臣妾與安平一個公道。”
皇後隐隐一恨,正是騎虎難下了。于是語氣中含了幾分威嚴的狠厲之氣,不顧碧苓淚水與傷痕縱橫的臉怒道:“你這賤婢恬不知恥,本宮今日不給你個教訓你就不知作奴才的本分。來人,給我狠狠掌她的嘴!”
碧苓吓得大驚失色,張大了嘴巴的同時牽扯到了傷着的肌膚,痛得忍不住尖叫一聲,連連磕頭讨饒。一上了年紀的宮人奉命進了殿來,手中托着的正是一長二寸,寬一寸的深紫色木板。碧苓見狀眼淚更兇,跪行到皇後身邊死死把住華麗炫目的裙擺,和着淚水嚎啕大哭。皇後好似沾染了什麽污穢一般嫌惡地将其踢開,行刑宮人體質上佳,敏捷地死死揪住碧苓的頭發,面露狠色舉起木板狠狠向碧苓的嘴扇去,頓時木板掌掴肉體的噼裏啪啦的聲音充斥了整個殿宇。碧苓的哭喊聲凄厲異常,傅瑤與梁婉怡只做充耳不聞的冷笑。皇後上前給了碧苓結實的窩心一腳,正中了她的胸口,嘴裏狠狠罵道:“叫你猖狂!叫你猖狂!本宮看你嘴爛了,還怎麽貶損皇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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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苓的面龐已由刺目的大紅轉為了不住流淌着鮮血的青紫色,在不知多少記板子落下後,她終于‘噗’的吐出一口血水,應聲落地的還有已碎的七零八落的幾顆牙屑。
傅瑤低低一笑,輕輕将手覆于梁婉怡手上,帶着陰陰的假意關懷柔聲說道:“碧苓,你可知錯?”
碧苓早已吓得傻了,擡起滿目瘡痍的臉抽搐着身子愣愣望向傅瑤。傅瑤冷冷一笑,忽而将手邊的茶盞重重擲向碧苓足邊光溜溜的地面,随着幹脆刺耳的聲響,徹底破碎的瓷片落了一地。乍然開起的一朵血花凄豔奪目,傅瑤冷眼旁觀,那是碧苓被碎片刺入的足底。碧苓失聲尖叫,傅瑤起身指着她的鼻子厲聲斥道:“沒有人告訴過你主子面前大聲回話麽!”
碧苓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膝行到傅瑤面前叩頭高聲哭求道:“瑤嫔娘娘…奴婢知錯了!還請娘娘饒過奴婢吧…”
碧苓的聲音模糊不明,旁的話衆人皆沒有聽清。皇後狠狠絞着手中幾近揉爛的絲帕,梁婉怡眉目疏淡,風平浪靜的好似一個局外人。傅瑤饒有興味地把玩着腰間垂下的流蘇,溫柔似毒蛇緩緩吐出的信子,淺笑道:“本宮豈能做的了主?方才種種不過想給你個教訓而已。孰是孰非,還要請貴嫔姐姐決斷才是。”
碧苓不敢耽擱,連忙抓住梁婉怡素青色暗紋裙擺,眼中是被淚水沖刷了的絕望。梁婉怡面無表情的将手臂冷冷一揮,似趕走一只蒼蠅一樣厭棄。皇後命人将碧苓拖了下去,一路血跡蔓延。傅瑤看得無趣,與梁婉怡草草告退。
夕梨宮,亥時二刻。
傅歆與傅瑤并躺于新換過的楠木軟塌之上,傅瑤起身挑了愈燃愈暗的燈芯。傅歆從背後擁住傅瑤的身子,喃喃說道:“朕聽聞…婉怡今日動怒,給皇後宮中的碧苓掌了嘴。當時你也在,給朕說說。”
傅瑤淡淡一笑,毫不在意着說道:“碧苓冒犯安平公主,難怪姐姐生氣。”
傅歆亦笑:“哦?婉怡平素最是善良溫和,為了安平也這樣厲害。若是換了你,只怕不像掌嘴那般簡單。”說罷輕輕扳過傅瑤的身子,清亮的眸子與她對視,溫柔道:“告訴朕,若換了瑤兒,你會怎樣處置碧苓。”
傅瑤微微遲疑,旋即挑眉笑道:“陛下以為換了臣妾的性子,宮人會有那個膽量欺辱臣妾的孩子?”
傅歆啞然失笑,微微颔首着表示肯定她的話語。不無嘆惋地攬過她的肩,任溫柔流瀉在他的膝上,帶着無奈的縱容道:“是啊…你的性子,有時朕也奈何不得呢。”
傅瑤調動了自己的姿勢,以求靠得更為舒适一些。唇邊的笑意未減:“臣妾是女子,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陛下坐擁三千佳麗,只怕也有得頭疼呢。”
傅歆重新躺下,撫着傅瑤的發絲柔聲道:“有你這朵解語花,朕不再頭痛。”
傅瑤聽得心中發笑,年歲漸長,哄騙人的本事也是日日有了長進。正尋思着怎麽戳他一語,便聽得傅歆輕輕喚着一句:“瑤兒…”傅瑤心中某個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碰,緩下聲道:“怎麽了?”
并沒有應答,傅瑤心中疑慮,擡眸望了望傅歆,這才發覺他已好夢正酣。
傅瑤會心一笑,原來他喚着她的名字,卻沒有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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