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關雎傲霜

宮中的日子難得有了幾月的平靜安穩,懷着胎的傅瑤自是風頭正勁,其次是蕭婕與喬玉畫各領風騷。而曾琬、裴藍姬之流則榮寵淡淡,一月裏來不過得見天顏一面。

九月裏天象呈祥和之兆,欽天監稱其乃來日天子臨降之大喜。傅瑤一向不信天象之言,卻也暗暗存了腹中子天生尊貴的希冀。太後極歡喜地大慶三日,并再舉後宮大封。想來人人有份兒的晉封也無多大意思,僅不過為低階嫔妃長長面罷了。

體元殿一片盛世繁華,梁婉怡跪于最前着黛色繡金線鳳紋吉服,頸間挂着顆顆一般無致的南珠鏈子,容色清豔平靜。傅歆念其往日裏侍奉克己守禮,再賜一字冊為‘婧宜夫人’。其次為一身寶藍孔雀翎吉服之後宮美貌第一人蕭婕,循例冊為妃,是曰滟妃。傅瑤于二人之後身着胭脂色金鸾獨舞吉服,作飛仙髻以赤金發飾相襯,滿頭珠玉。傅歆特特越級晉其為妃,宛若瑤光,灼灼其華。往後便是曾琬晉為正五品琬嫔,喬玉畫晉為從五品小儀,裴藍姬晉為從五品小媛,許淩琴晉為從五品良娣。四人中猶以有孕的曾琬位份最尊,而寵眷最盛仍為天姿國色的喬玉畫。

轉眼既是冬季,傅瑤此胎已日漸顯懷。外頭的浮雪飄零紛飛,夕梨宮內殿已是暖意融融。傅瑤正懶懶倚在美人榻上執卷而閱。

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正思襯着那一枝寒梅淩寒獨放之孤高氣韻,卻見一身瑩碧色綠梅紋樣大氅的曾琬卸下一身風霜,笑吟吟地進了殿來。傅瑤見她雖同自己一般已有六月身孕,身子卻纖瘦由勝從前,免不得又要與她多加唠叨。曾琬只淡淡笑道:“瑤姐姐才多大歲數,便學得和太後娘娘一般操心了麽?”

傅瑤嗔笑着牽她坐下道:“不識好歹,傅瑤這是關心琬妹妹。”

曾琬亦不多言,笑喚了貼身婢女傲霜拿了一束盛開到極致的白梅□□窗棂上一水晶花瓶子裏。傅瑤亦是柔柔笑道:“琬妹妹的心思的确別致,飛雪節氣采一白梅,身邊婢女亦名傲霜。此等情致倒與這寒天美景相得益彰了。”

曾琬怡然笑笑:“那丫頭是琬兒的陪嫁丫頭,那年雪大母親見她可憐便撿了她回來伺候。傲霜生得白淨輕靈,亦是在雪地裏尋得,故而琬兒為其取名‘傲霜’了。”

正說着體己話兒,不想此時傅歆搓着手進了殿來。傅瑤與曾琬忙起身福禮,傅歆今日恰是心情極好,只說不必拘禮便随意坐于傅瑤身側剝了栗子來食。傅瑤邊執着卷軸閱着便笑着打趣道:“陛下可是餓壞了?一來這兒就坐下吃栗子,可冷落了臣妾與琬妹妹了。”

傅歆剝了一栗子放于傅瑤掌間,戳了她的腦袋笑道:“就你小氣,朕在你宮裏吃些栗子也不舍得了?”

曾琬見傅歆眼中憐愛滿溢,已是面色緋紅不再多言。傅瑤溫潤一笑:“陛下可別誤會臣妾,琬妹妹采了一白梅巴巴兒給臣妾送來。古有王安石一首《梅花》作襯,僅有琬妹妹淩寒送梅之妙思。臣妾以為論及心意才情,倒也不相伯仲。臣妾喜愛白梅,陛下來了卻只盯着栗子吃。可是糟蹋了琬妹妹一番心思,該罰呢。”

傅歆打量了曾琬一身衣着,沖其緩緩笑道:“這大雪天裏人人争相穿得喜氣讨朕歡喜,你倒順應本心着這樣自然清豔。”

曾琬原本漲紅的面容忽而舒展開來,恰似冰雪初融:“陛下這是喜歡臣妾這樣打扮?”

傅歆品了口茶繼然笑道:“白梅美在氣度高潔,朕記着你也是飽讀詩書的女子。朕一向覺着‘真’既是‘美’,你本真的做你自己,自然是極美。”

曾琬眸間清亮,一對秀眉間盡是極為歡喜的神色。禁不住露齒一笑,本僅清冷秀麗的容顏竟有一瞬的驚豔。傅瑤不禁思襯,自己在傅歆面前可否也是這般眉目含情,雖樣貌算不得一等一的出挑,卻可得傅歆一直鐘愛也是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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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歆見傅瑤垂眸凝思,牽過白玉般的纖手道:“想什麽呢?這樣入神。”

傅瑤盈然一笑輕輕道:“臣妾瞧着外頭雪景甚好,便憶起當年梅園裏白梅高潔,紅梅妖嬈。二美交相輝映,卻是極美不可再得。”

傅歆正當出言,卻聽得一清越嗓音特特而出:“陛下,這白梅紅梅不就恰似宮中的瑤妃娘娘與滟妃娘娘麽?陛下見得二美繞于身旁,自然是美不勝收呢!”此言雖所言不虛,卻實在在此有些刻意表露之嫌疑。循着聲音望去,卻見是方才二人談論過的傲霜。細看下生得倒是一俊俏佳人,肌膚白皙瑩潤,雙唇一抹嫣紅映得一張美面愈是白淨清亮。宮人的妝容一向是不應過于出挑,傅瑤微微蹙眉,想來丫頭大了心思亦雜了起來。

果然此言是傅歆極為受用的,飲了一大口鐵觀音瞧着傲霜笑道:“你倒好好說說。”

傲霜的面上浮起一抹紅暈,更顯容顏醉人:“奴婢鬥膽,瑤妃娘娘姿容清豔,飽讀詩書,恰似白梅般高潔清雅。滟妃娘娘風華絕代,傾國傾城,恰似紅梅般妖嬈芳華,二者皆是陛下心頭所愛。”

傅瑤面色清冷不執一言,曾琬一張俊臉亦是蒼白下來。傅歆朝着曾琬淡淡一笑:“你宮裏的丫頭倒是伶俐,虧得你□□的好。”

曾琬的面容愈加蒼白,一雙玉手攥緊了低低道:“陛下謬贊。”

傅歆興致正濃,碰了碰傅瑤執着卷軸的手臂笑道:“瑤兒覺着傲霜所言如何?”

傅瑤唇角揚起一個恰如其分的弧度,一雙美目絕世風華:“臣妾只贊同陛下觀點,丫頭伶俐乃琬妹妹□□甚佳。”又是随意略了傲霜一眼,後繼然笑道:“奴才大多跟久了主子也同主子一般心性。正如琬妹妹詩書皆通,傲霜也耳濡目染識得幾字。琬妹妹心思靈巧恪守本分,想來傲霜也是一樣。”

傲霜被此言講得一時百口莫辯,直通紅着臉顫抖道:“陛下明鑒。奴婢只是一時興起胡言幾句,絕無取琬嫔娘娘代之的念頭啊!”

曾琬看向傲霜的眼神有了幾絲愠怒與厭惡,卻也不得說些什麽。傅瑤看向傅歆的眸色更柔,語氣間更為纏綿柔媚:“臣妾體恤琬妹妹懷胎辛苦,女子孕中一向敏感多思,臣妾不得不多加防範。”

傅歆感受到傅瑤在底下握緊了自己的手,自覺失态道:“朕也只是感嘆琬嫔才情過人,連這宮裏人也有幾分情致。後宮妃嫔朕都一樣善待,莫要因口舌失了和氣才是。”

曾琬的面色這才稍稍回暖,傅歆亦覺着興致不再便稍坐一會兒起駕回了金龍殿批折子。曾琬蹙緊了眉令傲霜去內務府取了茶葉先行回了關雎宮去,講實了說這樣的活計怎麽也輪不上傲霜這樣的陪嫁丫頭去做。曾琬此舉便是顯然不欲她在身旁伺候了。

傲霜不情不願離開後,曾琬立即花容失色攥住傅瑤的手委屈道:“瑤姐姐,照陛下這心思,莫不是看上了傲霜那丫頭。陛下日日流連夕梨宮與淑寧宮,哪怕是玉芙殿琬兒也認了。只是那傲霜與琬兒自小一同長大,這情分竟也令她與琬兒來争奪寵愛,琬兒怎麽肯?”

傅瑤只得撫了撫她冰冷的手柔聲安慰道:“陛下若真要晉封方才便說了,何必又與你我解釋?你且放寬心,如今最為重要的還是你我腹中之子能平安落地,旁的傅瑤都不想,你也是一樣。”

曾琬也不知有無将傅瑤的勸告聽進去,只神情悲戚地颔首。傅瑤還要說些什麽,曾琬卻推開了傅瑤的手低低道:“今日琬兒叨擾姐姐了,改日再來看姐姐罷。”

傅瑤笑着颔首,卻見曾琬木木然轉過身去搖搖晃晃出了殿去。單薄的背影猶似被風幹的一副驅殼,随風飄零盡是孤寂。傅瑤見她如此亦不放心,忙喚了紫蘭去送她回了關雎宮去。

戌時一刻,靈芝正為傅瑤布菜備着晚膳。滿桌珍馐傅瑤亦無胃口,靈芝不禁擔憂問道:“小姐可是為了今日傲霜一事心煩?”

傅瑤輕嘆:“豈是為了傲霜,想要飛上枝頭的宮人數不勝數,我是覺着依琬嫔的性子,若陛下不加節制執意納了傲霜做更衣,只怕琬嫔多心殃及胎兒。”

靈芝冷冷道:“那傲霜真是狼子野心也不當趁着琬嫔有孕之時,好歹也是一同長大的情分,竟絲毫不知顧忌主子的想法麽?”

正說着,卻見傅歆負手進了夕梨宮。傅瑤回眸淡淡掃了他一眼轉而舀了湯羹獨自而食,傅曦啞然失笑:“你這又與朕鬧得哪一出脾氣,朕進來也不起身相迎了?”

傅瑤并不多言,只等着傅歆自坐于對頭淡淡笑着凝望她的面容。清雅卓絕,風姿綽約,一時間傅歆看得幾乎癡了。傅瑤飲畢,含了一絲笑意輕瞪了他一眼道:“陛下今日怎得不去見傲霜妹妹,反倒來臣妾宮中來看人臉色麽?”

傅歆有些挂不住臉面的嘿嘿一笑道:“今日還是多虧了你,若朕今日乘興納了傲霜,琬嫔信息定要多想了。”

傅瑤垂眸,眼瞳中存了一絲陰影緩緩道:“陛下今日這般急着納傲霜做更衣,當初臣妾做公主時,怎不見陛下這般着急。”

傅歆略愣了愣,繼而眼神極為堅定。那份堅定幾欲将傅瑤的心全部吞噬,他與她深深凝望:“瑤兒,你信不信。即便當初賀明軒沒有逃婚,你也一樣是朕的。只要是你,朕可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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