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冊封淑妃

傅歆對她的順從極是受用,輕輕扶起她瘦削的身子,含笑牽過她的手道:“你能明白朕的苦心便好,來看看朕為你保留的夕梨宮,一物一件,皆與當初別無二致。”

傅瑤木然地被他牽着站起身來,緩緩行至桌幾前。描金紅木桌幾,燙金紅木雕花茶具皆一如從前,唯獨多了的便是那盤殘棋,赫然下成了一個‘生’字。

傅瑤淺淡的笑了:“生,意為重生。當初臣妾勸陛下忘卻靈妃而得重生,而今又是如何而生?”心下浮起一抹酸澀:“是為着你我死去的舊情麽。”

傅歆嘴角笑意微微僵住,牽着她的手有些收緊,掌心的汗相融之下,他的心亦有了半分動搖:“朕對你的情,從未死去。”緩了片刻,他的手松懈下來,緩緩開口的時候卻并未看她:“那麽你,你對朕,還似從前麽?”

傅瑤感知到了他心底的不确定,不免頓生悲涼。她不想說謊,便也無言。

傅歆最終松開了她沾有汗濕的手掌,黏膩的觸感卻微微泛涼,他的語氣似思緒萬千,又似毫無知覺的木然:“但願朕與你,都不曾改變。”

傅歆并未在夕梨宮中用膳,只略略待了片刻便走。靈湖在一旁小心問道:“已近午時,娘娘您可要傳膳?”

傅瑤仿似還在夢中,絲毫感知不到饑餓,只淡淡道:“不必了,待午時過了,随本宮去向太後請安罷。”

靈湖蹙眉勸道:“娘娘您身子還未好全,要拜見太後也不急于這一時呵。莫不先用點膳,養好了身子再去不遲。”

傅瑤已噤了聲,只冷着面孔靜坐。靈湖最懼她如斯模樣,只默默去尋了衣物來為傅瑤替換。一身青黛色白玉蘭紋樣長衫上了身,更襯得瘦弱的身子愈發單薄。對鏡而照,她竟才發覺她的臉色如此青白。喚了靈湖來為自己上妝,極等的胭脂撲上面頰,病态亦一覽無餘。她的雙頰已凹陷,短短幾月,怎就磋磨至此?

罷了,她叫靈湖為其随意绾了堕馬髻,便徒步朝壽仙宮行了去。傅瑤已太久不曾見過外頭的日光,竟也不算太留戀。心中的疑問萬千,傅钰和老妪的去向她幾乎一無所知。若真有何事,太後不會瞞她。

若梓見着傅瑤,毫不意外地為其引了路。壽仙宮仿似從不會改變,如同門前的松柏一般四季常青。傅瑤謙卑垂首入了殿去,太後好似已在殿內等了許久。她今日點了香,濃重的檀香掩住了她的面容,傅瑤依着規矩福禮:“臣妾見過太後娘娘。”

太後随意一揮袖,若梓便為傅瑤賜了座。待其坐定後,太後極自然地開口:“回來了。”

回來了,仿佛傅瑤只去尋了個物件過了寥寥幾刻。而這樣的泰然卻讓她心下松快了幾分,恭謹地回道:“是,臣妾回來了。”

太後嘴角的笑淡的幾乎看不出,但意外的傅瑤感覺到了她心情不壞:“哀家不曾想過,你還能回來。”又淡淡瞧了她一眼,繼而道:“果真瘦了,冷宮的日子想來不好過罷。”

傅瑤緩緩颔首,平靜與其相對:“太後所言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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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忽而笑出了聲,看向傅瑤的眸光中有贊許,亦有狡黠的審視:“再不好過,如今貴為淑妃,可不也好過了?傅瑤,你的本事,比哀家想象中要大得多呵。”

傅瑤心下略過一絲緊張,複而謙恭應對:“太後折煞臣妾,一切只憑陛下眷顧罷了。臣妾獨居冷宮,得蒙陛下纡尊探望,內心着實惶恐。而今既回來了,也定安守本分。”

太後眼中精光一輪,似是抓住了要害,唇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意:“獨居?這幾月以來,除你與靈湖外,難道就沒有旁人在暗中助你?”

傅瑤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終是咬死了不肯放言:“臣妾還曾見過一舉止瘋狂的老妪,卻不曾熟識,更不曾多加親近。除此之外,臣妾再未見過旁人。”

太後的眸間存着不信,卻也無證據可指,只狀似随意一問:“那麽,你可知曉喬芬儀薨了一事?”

傅瑤心下一沉,事發在冷宮,自己終是拖不了幹系了。只得如實道來:“是,臣妾入了冷宮沒幾日,便目睹了喬芬儀的死狀,真真是慘烈至極。”

太後淡淡一笑,眼中的關懷不像是假:“那樣的慘狀,換做是誰,都會吓得三魂去了六魄。哀家知曉那夜冷宮失火,且時辰已晚,你可有傷着了哪兒麽?”

傅瑤垂首抿唇,感激的笑意恰如其分挂在嘴角:“謝太後關懷,臣妾毫發無傷。”見太後心情還算不錯,便繼而笑道:“臣妾于冷宮之際,尚記挂着太後娘娘往昔對臣妾的關懷。”從靈湖手中接過一食盒,呈給太後一觀,複而笑道:“于是便特特取了石榴花粉,遷回夕梨宮後親自制成石榴粉糖糕來孝敬太後。”

若梓從傅瑤手中取過食盒,呈于太後跟前。太後只略略一瞥,唇角的笑意存了審判性的玩味:“淑妃果真是天上才有的人兒,竟料到自己還有重來之日。”太後斂了不走心的笑,眼角忽而淩厲起來:“說,你如何禍得歆兒對你再度寵幸!”

傅瑤早已料及太後對其的疑心與不滿,如斯發作亦不算意外。只溫婉一笑地緩緩開口:“臣妾不曾想過會再侍奉君側,只是憑借太後娘娘從前對臣妾的照拂。若臣妾真在冷宮有何危難,想來絕不會袖手旁觀。假以時日太後遣了人來探望,臣妾便可将此物獻于太後。”複而擡眸淺笑着與太後對視,語氣真摯道:“臣妾在冷宮毫發無損,皆靠着太後娘娘的福氣庇佑,臣妾謝過太後娘娘。”

話音方落,傅瑤便要謙恭地跪下身來。太後的話語比她動作更快:“罷了,已是淑妃,不必說跪就跪。”

傅瑤行雲流水起身坐回原位,神情乖巧。太後的眸光落在她蒼白的容顏及寡淡的衣飾上,嘆了口氣道:“過去的事不必再提,歆兒待你不比旁人,哀家總怕你錯了主意,狐媚了他。只是你總歸是歆兒的人,正一品淑妃。衣飾太過素淨了,不免叫人恥笑。”太後頓了頓,繼而喟然長嘆:“傅瑤,你從前可并非如此呵。”

傅瑤淡淡淺笑,愈加謙卑恭謹:“臣妾謹遵太後教誨。”

從壽仙宮出來時已是黃昏時分,如血的殘陽間飛過一行寒鴉。傅瑤的側顏被烙上層層光暈,平添了幾分蒼涼。靈湖穩穩扶着她提醒道:“娘娘今日拜見過了太後,可要再去金龍殿瞧瞧皇子與公主?陛下如今接了娘娘出來,想來娘娘提上一提,便能重新撫育皇子和公主了。”

傅瑤眉宇一蹙,腳下的青石板路反上了幾分涼意:“罷了,總會相見。”

靈湖還要再進言,卻見李拓執着拂塵笑呵呵上了前來,躬身笑道:“娘娘可叫奴才好找,方才陛下宣您去金龍殿接四皇子和三公主回宮團聚。奴才去過了夕梨宮見沒了人,可走了不老少的路喲。”

傅瑤眸間閃過一絲淚光,忙追問道:“那如今鏡兒與安懿在何處?”

李拓笑着回道:“娘娘放心,陛下聽聞娘娘在壽仙宮陪伴太後,便支了裴順儀與琬貴嫔一同陪伴皇子和公主回了夕梨宮。看如今這時辰,約摸着已在夕梨宮中候着娘娘了。娘娘可快快回去罷,皇子和公主想您吶。”

傅瑤心下一時激動地手足無措,只能連連謝過:“多謝李公公,本宮這就回宮去,改日再請您喝茶。”

李拓受不起這樣大的禮,直勸着傅瑤快回宮去。傅瑤的淚意萦繞眼際,攜着同樣激動的靈湖快步向夕梨宮走去。

剛行至夕梨宮殿口,便見鏡兒颠颠地快步跑來,一下撞入傅瑤懷中高聲喚着:“母妃…”

傅瑤将鏡兒緊緊摟在懷裏,淚水傾盆而下。鏡兒在她的懷中委屈道:“這幾月來母妃都去了哪裏?為何從來不來看鏡兒和皇妹,鏡兒見不着母妃,就拼命地問父皇,可父皇從不告訴鏡兒…母妃,你告訴鏡兒,你究竟去了哪裏?”

傅瑤抖着身子,哽咽着無法言語。裴藍姬與曾琬出了殿來,見着傅瑤,曾琬只顧默默垂淚,裴藍姬亦眼含淚花,卻勉力笑着上前道:“姐姐回來了,有什麽話可進殿來說,莫在外頭吹風了。”

傅瑤笑中帶淚,牢牢牽着長得極快的鏡兒朝殿內邁去。安懿尚不能站立言語,乍見傅瑤亦沒什麽太大反應。她一向是極安靜,以致衆人險些忽略了。傅瑤含淚将襁褓中的安懿抱在懷裏,看着安懿茫然的目光,禁不住嗚嗚泣着。

傅瑤将滿是淚痕的臉龐埋在安懿的襁褓間,語氣哽咽:“安懿…她不認得我了。”

裴藍姬上前撫着傅瑤的背勸道:“安懿還小,一時不認得也是情有可原。你瞧,鏡兒與你可親近呢。”

乳母上前恭謹道:“娘娘,公主該喂奶了,交給奴婢吧。”

傅瑤尚傷感地擁着安懿不肯放,裴藍姬耐心勸道:“将安懿交給乳母去喂奶罷,這日子,可還長着呢。”

傅瑤似懂非懂地木然颔首,乳母小心翼翼從其懷中抱了安懿離開。曾琬用帕子拭淚,喜極而泣道:“姐姐快坐下,鏡兒與琬兒還有裴妹妹可日日盼着你能回來呢。而今得償所願,姐姐也終于苦盡甘來了。”

傅瑤淺淡一笑,緩緩道:“聽聞琬妹妹再懷龍嗣,還未恭喜妹妹呢。”

曾琬垂首羞澀一笑,鏡兒不依不饒地纏了上來:“母妃您還沒告訴鏡兒,這幾月來您去了哪裏。鏡兒總問父皇,父皇總不說。有次問急了,父皇就說母妃死了!”

鏡兒的話令衆人一瞬色變,曾琬忙顫抖着去捂鏡兒的嘴,忙對大受打擊的傅瑤殷殷解釋道:“姐姐您可莫與鏡兒計較,那時陛下與姐姐的關系僵得很,鏡兒不懂事才這樣說。”

傅瑤木然地摟過鏡兒,緊到幾乎要将他揉進身體裏,沒有怒火,只有無以複加的痛心:“鏡兒乖,母妃沒有死,母妃…會永遠陪着鏡兒與安懿。”

忽而,傅瑤的腦海中閃過靈芝死前的情景,那時她也如同此時一般對靈芝說着,永遠陪伴。念及靈芝的死,她終是沒有心境再去言及其他。還有程彥,他也死在了蕭婕手上。

傅瑤,她不能輕易放棄!

傅瑤的眸光閃過一絲堅毅,冷厲的光更勝當年。既然已回來了,就絕不能放過他們。死了一個喬玉畫,許淩琴和蕭婕斷不能輕縱!

傅瑤緩緩松開鏡兒,喚了人将其帶了下去。笑容中含了幾分寒冷的殘忍:“明日,便是冊妃大典了是麽?”

裴藍姬不明所以地颔首,對于傅瑤的轉瞬之變,終有些摸不着頭腦。傅瑤描紅的丹蔻輕輕拂過蒼白如紙的面容,更襯得一雙眸如古井般冷冽:“靈湖,明日按品大妝,本宮貴為淑妃,不能再為人魚肉。從前他們做過的,本宮要他們加倍償還!”

靈湖聽話地點着頭,傅瑤繼而冷然道:“還有,傳出口信去。命劉将軍與嫣兒去重查當年之事,本宮從前容忍多年,如今便要連根拔起,治蕭婕于死地。”

裴藍姬唇角含笑,卻格外冰寒殘忍:“姐姐如此志氣,可若少了陛下的支持,只怕是難上加難啊。”

傅瑤的眼角劃過一絲絕望,又複而被複仇的烈焰灼燒殆盡:“明日,我會用我的美貌,我與他的過去,将他穩穩套牢。我要用他的權勢,恢複我林家的一派繁榮。我要用他的雙手,親手将我的仇人毀滅。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有欺辱我的膽量!”

裴藍姬與曾琬一同含笑:“姐姐如此,妹妹們也可安坐了。”

次日清晨,傅瑤便在銅鏡前端坐。一襲紅裝豪奢妖嬈,上以金線繡作金鳳成祥。發間插如意金鳳八寶赤金簪,旁配六支九鳳繞珠赤金纏絲珍珠步搖,後簪一對金累絲托鑲茄形墜角兒。耳挂紅翡翠滴珠耳環,腕配鑲寶石蝶戲雙花鎏金手镯,青蔥指尖套入赤金嵌紅翡翠滴珠護甲。腳踏繡金線鑲紅寶珠石玉鞋,臂挂蜀錦繡金鳳綢帶。

螺子黛輕掃娥眉作遠山黛,上揚的眼線妩媚撩人。正紅唇脂妖冶美豔,膚光勝雪的肌膚吹彈可破,昨夜的玉女粉總不算白費。額間一抹嫣紅花钿如嬌花照水,傅瑤靜靜凝視鏡中人,微微一笑,傾盡天下。

她要讓傅歆拜倒在她的裙下,她要讓反她之人再無生路!

梳洗罷,一雙玉足踏上柔軟舒适的赤色地毯,傅歆便在紅毯盡頭等待。傅瑤一步步向他走去,這個男人,給了她最真的愛,與最沉的枷鎖。這一條路太過漫長,往昔的情景皆如過眼雲煙般浮現。她的榮,她的辱,她的歡愛,她的痛苦,竟都系于他一人之身。她堅毅的凝着他,他今日着着正裝,威嚴莊重下掩不住歲月痕跡。她一身紅裝,輕輕将手交付于他掌心。

傅歆與她深深對望,眼中有不解,有驚豔,有纏綿的愛意。他朝着她額頭輕輕一吻:“瑤兒。”

傅瑤微笑中含了魅惑:“歆,你可記得你我初次相見是在梅林。而後,因一盤殘棋結緣,你我的情,便由此而生?”

傅歆将她的手握緊,眸光堅定:“朕,永志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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