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半個月後黎罡下诏退位。

安南天啓二十六年及明萬歷三十九年,九皇于黎焰正式繼任為赤日國皇帝,他并未另更年號,仍以天啓年續。

黎罡并未将蒯薔葬在赤日皇陵,在赤日國人的心裏,她畢竟是個罪人。

他也不願将她送回冷月國故地,最後黎罡選在赤燕山的燕歸寺後方為她建一座墓園。

赤燕山是東夷第一高峰,因山中出沒赤色乳燕而得名。

燕歸寺巍峨矗立于其山巅,蒯薔生前曾與黎罡多次共游此地,對這兒的山景兩人有着共同的喜愛。

“與薔妃之間該來該是前世積欠末清的孽債,我雖恨她無情,卻又舍不下她獨自在此。”黎罡拍拍黎焰的肩頭道“焰兒,赤日國政就全權交予你了,這些年來的征戰沙場,父王倦了,想乘機安下心來在這世外之地享受年輕時錯過的寧靜,今後國事就靠你了。”

他一頓後,再開口,“你雖然還年輕,卻已頗有架式及自己主意,将皇位傳給你,父王很放心。”

黎罡退位,隐居燕歸寺,不再過問政事,無論荊柔如何勸說,也挽留不了他,為此,荊柔更加痛恨蒯薔。

這個女人殺了她的大兒子,連做了鬼,都還能搶走她的丈夫!黎罡以前和她同住皇城,好歹她偶爾還能見上自己丈夫一面,如今他卻連住都不願與她同住,這讓她情何以堪?

原以為妖女已除即可得回夫君,卻沒想到只是她癡人說夢,蒯薔到死都還拴着黎罡的心,他竟然寧願選擇陪個死人,也不願多來撫慰她這個守了他多年的妻子的心!

黎焰掌治赤日國後,陸續頒訂穩定民心的措施,并與鄰近諸國通好,他雖不興戰,但也言明若道外侵絕不手軟,因為他的堅決果敢及坦率認真的努力,逐步撫平人民因更替皇帝而産生的疑慮。

經過黎焰與韓震長談後,赤日國将于近期再度舉辦一次婚禮,新娘子仍是韓涵,而赤日國卻另補了一個新郎倌,那人就是七皇于黎靈。

“喂!怎麽我總是淪為你的替身?”得到消息後,黎靈忿忿不平地采找黎焰理論,“上次你受傷陪她逛個花園是小事,但這次是發妻耶!你別太過分!”

“我明明記得你對帛臾公主頗為心儀,看在兄弟份上才給你這個機會,讓你不但可以整日陪着美人兒,未來又能當一國之君,有何不好?怎地你不說聲謝,還要怪我?”黎焰神情一貫慵懶。

“不是不願,只是誰都知道韓涵喜歡的是你,你沒法子娶人家就算了,又怎能硬将我們湊在一塊?”

“女人都要用哄的,我知道你有這個本事,放心吧!你自己不也曾說過韓姑娘性子溫婉可人、清麗雅致,配上我七皇兄如此英俊帥挺的人才,當真是一對郎才女貌的神仙眷屬,感情是要靠培養的,別想得那麽多。”

“我說不過你,你是皇帝我是臣,你說了就算,懶得與你費唇舌。”黎靈感慨道:“只是原先說是替你送行,沒想到現在反成了你送我,當更世事難料。”

七皇兄是他最合得來的兄弟,這下要離開赤日國,他難免會有點不舍。黎焰神色頓時複雜地瞥視了黎靈一眼。

“喂!不用太想我,我會常常回來看你的,算起來,”黎靈掐指念念有詞,“到了帛臾我要叫人多造些船才夠我到處逛逛。”

黎焰不禁失笑。這人果真是他七皇兄,煩惱立即随即過,天下萬事皆太平。

“若你當了皇帝,就算要航行七海也沒人敢管,随時歡迎你回‘娘家’。”

黎靈白他一眼,“這樣‘嫁’過去,擺明了是人寶,将連孩子都不能跟着我姓黎,我還得多費點兒神盤算盤算!”

“對了,還有一事。”黎靈難得正經,“有空多去瞧瞧我的小皇妹,你的小寧兒,這皇城裏大概只有我還當她是個妹子,對她還記得偶爾互動,我若走了,她會更寂寞。”

蒯薔一事後,九弟與寧兒的事情傳遍整座皇城,尤其九弟在大婚前夕竟與自己雖無血緣關系,但名分上尚屬兄妹的寧兒共度,實屬膽大妄為!

事後九弟護着寧兒不讓她受其牽連地将她暫時定罪入獄,更惹得皇太後鬧了數回,人人都在臆測他是否會步上父王後塵毀在女人手上!

這段戀情鬧得轟轟烈烈,但整座皇城除了皇太後與他這七皇兄外,沒人膽敢過問。

黎焰斂起笑,目光深沉,他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他還沒有想出一個好方法來安置寧兒。

他見過她幾次,前幾次她都惡狠狠地只想殺他,她惱極他用兩人的情事逼怒母親,落得自盡。

但自蒯薔人土後,許是自知複仇無望,她索快絕了生念,不肯進食也不與人說話,自我封閉,落得他只能委請傅太醫以針藥方式幫她增強體力。

黎靈道:“自她母親下葬後,我去看過她幾次,她以前的性子只是冷若冰霜,對我還算會給點兒兄妹情面,至少眼中還看得到我這個人,但現在她那模樣根本就是半生不死,不吃不喝、不言不笑,你雖派人盯着她不許她尋短,但她毫無求生念頭,如此下去不死才怪!” 他以兄長的态度拍拍黎焰的肩頭,別人怕九弟,當他是赤日國皇帝,他卻只當他是兄弟,“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掩飾,你愛寧兒,而且愛得很慘,只是為了蒯薔的事、為了你現在的身份,你無法全心去愛她,你要考慮的事情太多。”

“清楚些,蒯薔雖害死皇兄們,但那是她與父王上一代的仇怨,不能延至無辜的寧兒身上,你先在衆人面前壞了她的名節,接着逼死她的娘親,她若愈是真心愛你,便愈覺得大仇無以得報,深覺對不起親生爹娘,除了一死又能如何自處?”

黎靈搖搖頭續言,“寧兒若真的死了,你這一生始終要留個憾恨——沒能将自己心愛的女人留在身邊。真愛難尋呀!兄弟,有空多去哄哄你心愛的女人,管別人怎麽想,自己開心才是最要緊的。”

七皇兄這番真言勸告,他不是不懂,面對寧兒該如何安置的問題,實在令他感到棘手啊!黎焰的眉間不禁微颦起來。

◆ ◆ ◆

黎焰摒退随侍來到懿薔宮,蒯薔一死,這座本來就安靜的偌大宮殿顯得更加死寂,甚至有點兒陰森。

蒯薔死得并不名譽,母後本想拆了這座懿薔宮,是他執意留下這兒,他了解寧兒,她沒有安全感,對于不熟悉的地方更是抗拒,這兒雖是她母親喪命之處,卻也是她在皇城裏最熟悉的地方。

但大多數向着母後的官娥都不願留在懿薔宮,甚至有人借機傳出流肓說蒯薔的惡靈壓根兒沒有離去,整日守在角落裏等着索命複仇,這樣的說法吓壞其他宮娥,到最後除了自小便人宮陪着寧兒的香藜丫頭和一個管燒飯的伍婆婆外,沒人肯留在這個鬼地方。

冷寧寝宮前,黎焰遇到傅太醫,傅太醫傾身恭迎,“微臣參見皇上。”

“她還好嗎?”

“不好。”傅太醫搖搖頭,“她已多日不肯進食,身子太虛,氣血不暢,營養不足,加上精神不佳,心神耗模過大,光靠外在針藥着實無法補足她身子所需,微臣擔心她如此下去捱不了幾天,此外……”

他面露難色地續道:“微臣正想去找您,恰好在這兒遇上您,公主她……有了喜脈。”

聞言黎焰身子一震。

傅太醫低語,“公主懷了您的龍胎,這個時候她更需補充腹中胎兒所需營養,加上要做娘的女人心情都會比較差,胃口不佳,但千萬不能由着她如此消沉,否則對她和孩子都有危險。”

“我明白了。”黎焰點點頭,“你先下去囑咐廚子多熬幾副安胎、寧神補氣膳食,叫人端來懿薔宮。”

“微臣道命。”

“還有,”傅太醫離去前,黎焰加了句,“這事兒別宜揚出去,尤其是皇太後那兒,別讓她聽到這消息。”

進了寝宮,香藜見着黎焰慌忙磕頭請安,“奴婢叩見皇上。”

“先下去吧!”黎焰領首指示。

“皇上,”香藜淌着淚,“奴婢說這話逾了矩,但公主是奴婢自小陪着長大的,她現在這個樣兒真叫人心疼,她鬧着不肯吃東西,又不理人,倘若待會兒她對您有所不敬,您可別生她的氣。”她說完話轉身掩門離去,留下屋裏一片死寂。

冷寧不在床上,黎焰尋了片刻才在傍着窗棂的貴妃躺椅上看到全身素缟,抱着藤蜷坐在椅上的冷寧,她纖小安靜得仿佛只是一抹幽魂,随時會離他遠去。

她瘦得叫人心疼,小小臉蛋上原本水靈逶澈的雙眸顯得更大了些,那抹毫無情緒的秋潭像是凍結千年的冰潭,豪無生氣,裸露在衣服外面的身子細瘦如柴。

她的眼神仿佛是挂在窗外的月,但冷冷瞳眸中卻又好像什麽都不存在,包括他——黎焰。

黎焰在另一頭坐下,他寧可見到她盛怒發狂,了心念着為母親報仇,也好過目前這個渾事不放在心上的模樣。

“想什麽?”他開口,原不指望她會回答,卻聽到她陰柔的嗓音。

“我在想當初你下海找海螺時,我就該把船劃走,讓你死在海裏。”

他笑了起來,“很好,你希望我死,代表你還活着。”

“而你,是否也在等我死?”她冷冷腴着他,“抱歉讓您失望了。”

他淺笑而語,“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我費盡心力幫你找到的冷袂就白廢了。”

“你已尋着我大哥的下落?1”她訝然,多日來眼中首次綻出光亮。

“別懷疑我的能力,”他神态自若地答覆,“要查出蒯薔生前最常聯系的地方并不困難,薔妃深居簡出鮮少離開皇城,但根據線報,她半年一次的玉皇廟參神十年來從未間斷,風雨無阻,着實可疑,冷月國信奉的是月神,壓根不是玉皇帝君,使得她這樣的舉動更不尋常。

“經我查證,她是去見一個人,當年變故中帶走冷月國少主冷袂的禁衛軍統領姜羹,這些年冷袂都是由姜夔依着姜羹的指示培訓長大,蒯薔甚至複制我父王的行軍寶典傳于冷袂,經由蒯薔和姜羹的指點,你皇兄應巳擁有一身武藝及統率領軍的能力。”

黎焰冷哼直言道:“但若依他目前實力就想與赤日國百萬大軍一搏實是螳臂擋車,不過假以時日,我相信他會是個好對手。只是寧兒,我不是好戰之人,這場仇恨累積數代,我不想再延續。”

“是嗎?仇恨到此為止?”她瞳眸清冷地問,“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查出我大哥消息,是打算一并殺了我及我兄長徹底殲滅冷月國的人,永絕後患,還是決定放過我,讓我同我兄長與赤日國妥協重建冷月國,并同意忘記我娘親的死,将所有過往一概抹盡呢?”

“你娘是死在她自己手上,與人無尤!”黎焰強調,“畢竟她也重挫赤日國元氣,讓赤日國戰神絕情斷念,悄然歸隐形同消逝于人世。”

冷寧阖上眼身子倚向軟墊,“我不想與你争論誰是誰非,只要你盡快告訴我你的決定,如果你不願放手讓我同我大哥在一起,我只冀望你能讓我安靜地死在懿薔宮裏。”

“寧兒,我不會讓你用死的方法來逃離我的!”黎焰眼神亮着堅定,語氣冰冷地說:“你若真的死了,我一定會要冷袂當你的陪葬!”

“你連死都不許,”她張開眼怒焰熾燎,“你到底想要我怎樣?”

黎焰滿意地看着她發怒的模樣,怒火使得她蒼白的臉色泛上紅嫩。

他提出建議,“做我的女人,跟着我,若你還是斷不了殺我的念頭,我倒不介意讓你趁我熟睡時捅上一刀。”說時,他眼神幽邈,“殺了赤日國皇帝,不一直是你母親的願望嗎?也許你可以代她完成,只要你乖乖吃飯養好身體,當我的女人,複仇的自的不難達成。”

“不,我絕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她慘白着臉,“我很恨你!”

“是嗎?”他揚起賊笑貼近她,“那真是抱歉了,因為我和你不同,我愛慘了你,全世界的女人我只要你。”對着她懷恨的眸子,他毫不在意地宣言。

他用力地執起她的臉俯首親吻她的唇瓣,需索她的甜蜜,冷寧怒瞳着眼想推開他,卻發現壓根兒使不上力,只能由着他恣意妄為。 ‘

半晌,他才心滿意足地松開她,卻依舊将她箝在懷中不許她掙脫。

“下流!”冷寧恨恨地喘着氣,氣惱自己對他的惡行向來無計可施。

他不在意地輕笑,薄削的唇由額心延着她柔細臉頰滑下,在她臉上撒下烈焰,酡紅她的雙頰,最後來到耳際輕輕呵着氣,她的身子因他的熱氣輕輕顫起,她怕他的霸氣,卻更怕自己屈服。

“你現在知道沒有力量是多麽可怕的事情了吧!”他笑得邪氣,“你不吃不喝淩虐自己只是給了敵人機會,別說吻你,更下流的事我都能輕而易舉做到。”

她沉默,心中起了動搖,恨一個人确實比愛一個人讓人容易活下去!

“只要你肯跟我,一年後為我生下子嗣,我便将原來冷月國屬地部份歸還冷袂統管,名分上雖隸屬赤日國,但他卻可享有完全自主權,不過你仍需留在我身邊,不許離去。”

“為你生子嗣?!”冷寧輕哼,“別妄想了!”

“是嗎?”他笑得得意,攬着她的雙手由腰際來到她的下腹,“知道嗎?方才傅太醫說了,你這兒已經有了個小黎焰或小冷寧。”

冷寧慘白着臉由着他攬着自己,心頭一片空白。

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恨他,恨透他了,怎麽可能?

“這個小家夥會是個奇跡!”黎焰柔聲道,“他不但流有黎焰與冷寧的血,更揉合黎罡與蒯薔的血,他的到來将會是個新希望化解所有哀傷與仇怨。”

他将她深深揉入懷中,臉埋入她的青絲,用着探情的語氣期盼着,“為了我,為了孩子,更為了你自己,你得要好好活下去。”

◆ ◆ ◆

“小姐,快趁熱喝了吧!”香藜端着托盤人房。

自蒯薔死後,冷寧吩咐香藜改口叫她小姐,她既非赤日國公主,也不是已亡的冷月國公主,她只是個無主幽魂。

冷寧看見眼前又是一碗騰着熱氣黑黝黝的湯汁,蹙緊眉退到窗口按住不斷竄升的嘔意。

“香藜,行行好,倒了它,別再讓我看見這玩意兒,我快吐了。”

“這玩意兒?”香藜瞪大眼道。

她比冷寧大三歲,個性開朗爽快與冷寧迥然不同,心直口快加上冷寧自小沒有玩伴,只有這個丫頭跟前跟後形影不離,兩人早已不只是主仆間的感情。

蒯薔死後,冷寧更将香藜視若親人,而這丫頭與她說起話來向來沒有分寸,有話就直說,倒像是姐姐在訓誡妹妹一樣。

“我的小姐,這些玩意兒每一帖都是價值連城的補藥貢晶,是皇上特別吩咐傅太醫撥給咱們懿薔宮專用的,旁人只有流口水的份,也只有你這個沒心肝的人才這麽不當一回事!”

見冷寧一聽到黎焰便垮下臉,香藜搖搖頭道:“要說起皇上對你的用心,只能用深情不志來形容,你能不能收起你那凍死人的模樣,偶爾也給他一點兒溫暖?”

“你是不是拿了人家的好處?”冷寧瞥她一眼。

“別冤枉人!”香藜漲紅了臉,“不說別的,皇上事母至孝誰都知道,惟獨為了你的事,皇太後發了幾次脾氣,但他就是拗着性子一定要留下你。”

“我可不希罕他留,我巴不得他早些送我離開這兒。”冷寧語氣冰冷地說。

“瞧你這麽不當一回事,但也有人巴着不想走呢!”香藜壓低聲音透露,“聽服侍帛臾公主的那些宮女說,那韓涵公主與她父王鬧了好幾回,哭了又哭,說是寧可留在赤日國當咱們皇上的侍妾、嫔妃,也不願回帛臾以長公主身份同七皇子成親接管帛臾國。”

冷寧冷言,“要怪也要怪黎焰這個賊胚子,是他先讓人家動了心,末了還搪塞個兄弟給人,難怪人家姑娘不肯,害了韓姑娘不說,連七皇兄也要跟着受罪!”

“你果然夠膽,直呼皇上名諱就算了,還加個賊胚子!’香藜嘆口氣,“咱們皇上被你制得服服帖帖,每天下朝第一件事便是上懿薔宮來吃你的閉門羹。”

香藜搖搖頭又說:“傅太醫說懷了孩子的女人,情緒不佳是正常現象,可我真想知道,什麽時候你才肯接受皇上對你的好?”

“等我武藝學成有本事殺他的那天。”親人的死仇,早讓她身不由己。

“你當真不在乎讓你肚子裏那未出世的孩子生下來就沒了爹?”

“我生下來就沒了生父,還不是一樣長大。”冷寧無所謂。

“是呀!是呀!”香藜嘲弄她,“所以你才會生成這種陰陽怪氣的個性。有時候別盡想着自己的仇恨,多體恤一下別人。”

小姐整日封閉在懿薔宮,很多事情反不如她知道得多,“前些日子海寇又在肆虐,劫殺焚毀過往商船數十艘,咱們赤日國物産豐饒,首當其沖便是他們要尋穢氣的對象,這事兒皇上曾否同你提起?”

冷寧遲疑地搖搖頭,只聽香藜說下去。

“這就是皇上何以急着與帛臾結親締盟加強海禦的原因,帛臾擁有海巡艦隊數量猶勝于赤日國,所以我們要設法拉攏他們,還有北境狄莒國早就虎視助眺垂涎着東夷之地,若非忌憚先皇戰神黎罡的威名,早就興兵犯境,這陣子先皇退位,這些蠻子又開始蠢蠢欲動。”

香藜嘆口氣,“不用問,這事兒皇上肯定也沒跟你說,你想想他剛接位,千頭萬緒多少煩心的事兒,加上他父王政績卓越,東征北讨大擴版圖,是全國人民衆望所歸的君主,如今突然易了主,百姓們對他的要求設得多高!

“咱們皇上今年也不過才二十三歲,若非大太子薨逝得早,先皇愧于薔妃一事堅持暹位,而其他皇子非皇後所出依律輪不到他們,否則依咱們皇上的年歲及性格,怎會在這個年紀接此重任?

“他對你從不提這些事,僅顧逗你開心,那是因為他愛你,不忍心讓你分擔他的壓力,這麽貼心的男人你上哪兒找去!”

見冷寧陷入沉思,香藜續道:“皇太後已開始逼他選秀選妃冊立皇後,畢竟皇上是一國之君,後宮怎可如此空蕩?可他偏偏只要你這個冤家。”

“小姐,想透徹些,先皇黎罡滅了冷月國統一東夷之地,其實對老百姓而言是福不是禍,要不是東夷統一強勝,早叫北方蠻子給滅了,以前東夷分崩離析連年争戰,百姓苦不堪言,是戰神黎罡将我們帶離那種痛苦。”

“相較起來,你的娘親眼中只觎着自己的滅國之恨,眼界是否太過短淺?”香藜嘆口氣,“和你說這些你未必聽得進去,但奴婢希望你凡事想開些,別硬擠入死胡同,尤其你現在有孕在身,心情開朗些将來孩子出世時性子才不會怪裏怪氣。”

冷寧聽了長長的教訓,臉上一樣毫無表情,但香藜看得出她的軟化。

香藜重新将湯藥端至她眼前,“好小姐,你懂事點兒別糟蹋皇上對你的心意,今兒個晚上恰是七皇子同帛臾公主的婚宴,遲些時我想過去瞧個熱鬧,你要不要也過去瞧瞧?”

冷寧搖搖頭道:“別去掃人家的興,你去吧!我還要……”她有些不由自在,“我還要吃藥呢!”

“這才是我的好小姐嘛!”香藜笑着攬攬冷寧削瘦的肩,“晚上我會叫伍婆婆多煮些膳食,你心情好了,東西可得多吃!”

香黎方才離去卻又轉回,見這丫頭一臉古怪神情,冷寧不解地問:“你是怕我轉身就把藥倒掉嗎?別擔心,我答應了要喝就會做到,你去忙你的吧!”

“不是,”香藜擺擺手,“是外頭,外頭有個人想見你。”

“有人想見我?”冷寧困惑不巳。

“是……”香藜有些吞吞吐吐,“是方才咱們提過的帛臾公主。”

“是她?”冷寧不解地問:“她找我做什麽?”

想了想,她望向香藜道:“請她到偏廳,我馬上過去。”

冷寧進了廳裏一眼便觑見韓涵,這姑娘阿娜動人、我見尤憐,讓人見着便想要護在懷中,但,冷寧心底喟嘆,黎焰舍下這株幽蘭硬要将她這朵布滿刺棘薔薇留在身邊,難道真是前世冤債?

韓涵清麗的臉上布着紅潮,露着羞澀的眼神,她很緊張,冷寧看得出來,要這個一向循規蹈矩的公主采見她這個離經叛道的亡國公主,着實是需要點兒勇氣。

韓涵不發一言只是出神地凝睇着冷寧,冷寧也不回避她探視的目光回視着她。

詭谲靜寧的氣氛良久後,冷寧淡淡開口,“閣下可以說明來意了嗎?”

“對不起!”韓涵紅着臉致歉,“我知道來得唐突,但今兒個晚上我就得嫁人了。”

“恭禧你。”冷寧實在想不出別的話可以接。

“可我一點兒也不覺得開心,”韓涵語氣幽怨,她擡起頭望向冷寧眼中有着困惑,“所以我一定要來看看你。’

“現下你已經看到,滿意了嗎?”冷寧一貫淡漠,她實在不明了這姑娘的心思,更不明白看自己一眼對她有何意義,冷寧寧可見到的是一個惡狠狠的潑婦來找她吵架,哭哭啼啼辱罵她奪走她的未婚夫,這樣的場面對她而言會比較容易應付。

這荏弱的姑娘讓冷寧首次對自己和黎焰的情事起了些許罪惡感。

出乎冷寧意料外,這姑娘竟輕輕地點點頭,“滿意,我想我會慢慢試着對黎焰死心。”

“為什麽?”冷寧不解。

“黎焰曾對我說過一句話,”韓涵神情難掩凄然,“別為別人改變自己,相信自己是最好的便成了。”這句話我咀嚼良久方能想得通徹,他是為了我好才執意不肯娶我,今日我若固執地硬要嫁給他,努力改變自己去适合他,最後不但沒法子得到他的心,還會連自己原來的優點都被抹煞殆盡,兩個不适合的人硬要綁在一起一輩子,對他對我都是一種折磨。”

韓涵笑得苦澀,“你在他心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我可不想整日沉淪在妒恨中,變成一個惹人讨厭的女人。”

冷寧微怔,試着澄清道:“我想你誤會了,我和黎焰并不合适。”

韓涵搖搖頭,“相信我!你們兩個與生俱來的那股倨傲冷冽的氣質像極了。”她一臉認真地又說:“別光是在意別人的評論與是非,更別讓上一代的仇恨蒙蔽你的心,誠實地面中自己的心吧!”

韓涵眼神帶着悲哀,“在黎焰陪我采購婚禮物事的那段日子,常常會突然魂不守舍,眼光缥缈,他的人雖在我身旁,心卻離我好遠好遠,我猜不透他的心思,其實我早該對自己誠實,他心底有人進駐,我壓根兒進不去。”

心頭的結霍然開啓,韓涵露出如釋重負的甜笑,真摯道;“從這刻起,我會認真去愛黎靈——那個将屬于我的男人,他也許不如黎焰出色,但他會是個适合我的男人。”

她軟軟小手覆上冷寧的,“不管別人對你有何看法,我喜歡你,真心欣賞你的坦率性子,将來有空同黎焰來帛臾看看我和你七皇兄。不多說了,我得趕回寝宮梳理準備晚上的事兒。”

離去前,韓涵突然回頭,“最後一個問題,你善泳嗎?”

見冷寧點頭後,韓涵籲了口氣淺笑,“其實我已猜到,真羨慕你能自在地在水中優游,我怕水怕得很!黎焰很愛你的,我先在這兒祝你們百年好合!”

“等一下。”冷寧攔下她,略作遲疑,半響她綻出真心微笑道:“祝你和七皇兄百年好合!”

“好呀1”韓涵笑容可掬地接受,“咱們四個人都得活到一百歲,誰也不許黃牛呦!”她綻着笑,揮揮手離去。

冷寧睇着這個神情迥異于來時,換上一身喜意的姑娘離去的身影,不禁失了神。

韓涵的覺醒讓她覓着屬于自己的幸福,今兒個晚上她會是個快樂的新嫁娘,并且會有個美好的未來。

而她冷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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