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爬床

睡了約模半個時辰的樣子,南珊睜開眼,伸下懶腰,見祖母依舊坐着原來的位置上,滿目慈愛地看着她,她用袖子抹下嘴角的口水,揉下微麻的手臂。

“祖母,我又睡着了?”

“不礙的,小姑娘家家的,多睡些對身子好。”

擡頭看下外面的天色,日頭漸高,想着母親說的肉燕兒,她吱唔着,“祖母,今天珊兒就不陪你用飯,我娘親自下廚呢。”

盧氏笑笑,“嗯,你娘的手藝自是好的,祖母這裏都是些素菜,确實不合你的胃口。”

南珊不好意思地幹笑,裝作聽不懂盧氏語氣中的調侃,拿過空籃子,邁着小粗腿兒,往自家的院子去。

路過花圃時,花叢中似有什麽東西在晃動,她翻下白眼,加快腳步,花叢中冒出一個少年,正換嗓的年紀,聲音如雜着石子般讓人聽了不舒服。

“三胖兒,這是去哪了啊?”

少年約十三歲的樣子,面嫩體長,看相貌确實是個俊俏的小公子,可這性子?

本不欲與其計較的南珊聽見三胖兒幾個字馬上火大起來,惡狠狠地盯着少年,“瑭哥兒,我是你的三姐,便是你不願意喚我為姐,也不能叫我三胖兒,難道在學堂中先生沒有教過你上尊老,下愛幼?”

南瑭是大房的嫡次子,平日裏最不把他們二房看在眼中,往日裏南珊是能躲就躲,不就是一個半大的小屁孩兒,她還真不願意與他計較。

可她最不能忍的就是南瑭叫她三胖兒,從他的嘴裏叫出來,總是帶着讓人極其難受的惡意。

“哼,三胖兒,你知道什麽叫尊老愛幼,就你那榆木腦袋,怕是還認不全三字經上的字吧?”

南珊深吸一口氣,譏笑一聲,“認不全又怎麽樣,便是認不全上面的字,我也知道見到年長者要用敬稱,哪像你,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少年氣得嘎嘎叫起來,“什麽狗肚子,大家閨秀說粗話,果然是上不了臺面的庶出…”

“瑭哥兒!”

遠處傳來一聲厲喝,走來一位白衣瘦高的少年,正是魏氏的嫡長子南璟,他的長相肖母,與魏氏有七分相似。

南瑭見親哥哥來了,如鼠見貓般“哧溜”一下子跑遠。

速度之快,看得她瞠目結舌,慢慢轉過頭,對南璟行禮,“大哥哥好。”

“嗯,”南璟看着她,似無奈般搖下頭,“瑭哥兒性子玩劣,三妹妹不要與他計較。”

南璟與南瑭的性子截然相反,雖然只比她大一歲,可性子穩重,為人老成,聽說在國子監中很是得先生們的器重,對于她,也沒有明顯的厭惡,總是以禮相待。

南珊露出憨甜的笑來,“大哥哥言重了,瑭弟不過是愛開玩笑而已,我自是不會放在心上。”

“那就好。”

他的眼神略微看她一眼,便錯身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________

西院轉角的書房門半閉着,上頭的紅漆掉得東一塊西一塊,露出木頭原本的顏色,一片斑駁。

外面悄悄地走來一位丫環裝扮的女子,尖尖的臉蛋細細的腰兒,一身淡青色的交襟兒束腰齊踝裙,臉上抹着厚厚的脂粉,刻薄的嘴兒塗得紅豔豔的,泛着桃色的眼中帶着一絲得意。

她款擺着柳腰,慢慢地靠近書房,見左右無人,閃身進了去。

正走進院子裏的南珊遠遠瞧見這一幕,心道剛才那偷偷進父親書房的丫頭,不正是大伯娘院子裏的柳絮嗎?

那丫頭進去不久,便聽見裏面“哐當”一聲響,南珊嘴角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丢下手中的藍子,如小牛犢般地沖進去,見柳絮正跌坐在地上,一雙美目中泛水意,泫然欲泣地看着座上的男子。

南二爺肥胖如熊的身子挪了挪,滿是肥肉的臉一抖一抖的,神色沉如鍋底,厲喝道,“你可真是好膽色,也不知是何人許了你什麽好處,讓你跑到我這西跨院中來送死?就你這弱雞般的模樣,二爺我一屁股坐下去,你就得一命嗚呼。”

說完見跑進來的女兒,馬上換了一個慈如彌勒的臉,“珊兒怎麽來了?趕緊出去,莫看這些個腌臜玩意,生生髒了眼。”

南珊裝出無辜的樣子,似是不明白父親說的話,看得南二爺一陣失笑,父女倆擠眉弄眼的,将那地上的美人兒晾着。

“什麽腌臜東西?竟然跑到老娘的院子裏來撒野?”

外面傳來一道丁氏的聲音,那剛還擺着姿勢嬌羞坐在地上的丫頭臉色變了幾變,二夫人不是在竈下親自下廚做飯嗎?怎麽這麽快就趕過來?

想着二夫人的模樣,又挺直身體,論長相,她可是個美人兒,哪是丁氏一個粗鄙的婦人所能比的,她如此想着,一雙眼輕抛着媚眼,去看坐上的南二爺。

随着外面的話音一落,身着窄袖衣裙的丁氏一腳跨進來,見着地上的嬌人兒,嘴角泛地冷笑,“原來是大嫂院子裏的柳絮啊?可真是個稀客啊!可是大嫂讓你來的?”

丁氏正在竈下處理大哥送來的半扇豬肉,聽得丫頭的報信,風風火火地殺來。

“不!不是的,二夫人!”柳絮兒急得直擺手,兩雙眼睛還不停地瞄着南二爺,一副欲語還休的模樣。

“哈哈,”二夫人丁氏見她這作派,大笑起來,亮出手中的家夥,大手翻轉,手中的雙刀交在一起,摩擦一下,寒光四射,泛着森然冷光的剁肉刀和剔骨刀在她手中抛上抛下,吓得那柳絮直往後縮。

丁氏一使眼色,後面的婆子便不由分說地将柳絮捆綁起來,柳絮兒一邊掙紮一邊求饒,“二夫人饒命啊,奴婢不小心闖入二爺的書房,确是無心之失,望二夫人明察。”

說着一雙眼去勾着南二爺,“二爺…您幫奴婢說說話,奴婢什麽也沒做啊!”

什麽也沒做,南二爺面上的肥肉抖着,是什麽都沒來得及做吧!他正伏案小憩着,這丫頭鬼鬼祟祟地進來,正要解身上的衣衫,他聞着濃郁的香粉味兒,立馬清醒過來,見着來人,一腳蹬了出去。

丁氏自是相信丈夫,哼,大嫂這家管得真是好,光盯着撈銀子,克扣派發的定例,手下的人一個個都削尖腦袋想爬爺們的床。

不理那柳絮的叫喚,直接堵了嘴押上,一行人氣勢洶洶往主院去。

主院中的魏氏見着丁氏手中雙刀不離,氣勢洶洶地走來,後面跟着五花大綁的柳絮,她的面色冷下來, “二弟妹這是鬧得哪出,咱們侯府可不是你的流仙鎮,更不是什麽市井鄉野,你拿着兩把殺豬刀是要做什麽?”

丁氏緊緊地盯着魏氏,半步不退讓,“大嫂莫怪,實是在竈下剁肉沒來及得放下,弟妹也正要問大嫂,這小叔子的閨房之事,什麽時候輪到一個做大嫂的插手,恕弟妹讀書少,竟不知世家的貴女們都是如此行事的?”

魏氏掃一眼堵着嘴的柳絮,立馬明白這浪蹄兒見在自己院裏子沒地方出手,竟将騷氣兒撒到二房那邊,氣得柳眉倒豎,眼中厲色盡現。

立在魏氏身後的雲姨娘低下頭去,她是二小姐南瑛的生母,也是魏氏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頭,柳絮幾次三番地世子的跟前晃蕩,若不是夫人盯得緊,怕是早就得手。

人人都以為能當上侯府世子的姨娘,是她們這些丫頭最好的出路,其實內裏的心酸又有幾人知道呢?

當上了姨娘又如何,生了子女又如何?在主母的面前,她還不過是個丫頭,做的依然也是丫頭的活計,斟茶倒水,捏背捶腿。

便是親生的女兒,都不能親口喚一聲娘,瑛姐兒跟在大小姐的身邊,還比不過南瑾的幾個貼身丫頭體面,說句大不敬的話,走出去,旁人定會以為瑛姐兒是丫頭,絲縧她們幾個是小姐。

可這些苦楚她不能說,只能一遍一遍地叮囑女兒,陪好大小姐,以後才能嫁個體面點的人家,做正頭娘子,她這輩子也就知足了。

柳絮嘴裏“嗚嗚”叫喚着,魏氏連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她的臉變得煞白,夫人的性子最是容不得沙子。

畢竟是自己院子裏的人,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魏氏怒道,“二弟妹慎言,柳絮的事情我半點不知曉,且捉奸捉雙,我觀柳絮兒衣着完好,不知弟妹是在哪裏将人拿住的?”

丁氏冷笑一聲,剁肉刀一揮,紮在魏氏面前的桌子上,入木三寸,驚得魏氏頭往後仰,塗滿蔻丹的手撫着“咚咚”直跳的胸口,這個丁氏,果然是個混不吝的殺豬女!

“大嫂出身顯貴之家,巧舌如簧,弟妹我這笨嘴兒,可說不出那些個彎彎繞繞,人是在二爺書房裏逮住的,至于她怎麽會出現在那裏?大嫂可不要說是你派去傳話什麽的?弟妹我可是一萬個不信,傳個話還要先解衣衫的?”

魏氏呼出一口氣,狠狠地刮一眼柳絮,朝身後的婆子揮下手,那婆子便将柳絮兒提到外面,不一會兒,“啪啪”的板子聲便響起來,因着堵着嘴,只能聽見微弱的“嗚嗚”聲。

她見丁氏後面的南珊,語氣一轉,“二弟妹再是不知事,也不會不知珊姐兒還是個閨閣小姐,怎麽能讓她見着這些陰私?”

南珊見大伯母提到自己,肉嘟嘟的臉上全是茫然之色,仿佛根本聽不魏氏的話,将魏氏氣得更加郁悶,這就是個榆木疙瘩!

“弟妹不如大嫂書讀得多,可也明白一個道理,多學多看,才能萬事通達,這樣的後宅陰私見得多了,自然知道如何防範,總比一味清高,不通庶務的好,大嫂你說是不是?”

魏氏又被氣得一噎,說誰清高不通庶務,這丁氏,入了侯府幾年,別的沒有長進,嘴皮子倒是越來越溜。

“大嫂過獎了,弟妹我這些年耳濡目染,都是跟大嫂學的。”

魏氏一口氣堵得,只差翻白眼,目送着昂首闊步走出去的丁氏,臉陰了下來,“柳絮兒留不得,賣了吧。”

“是。”

聽出夫人語氣中的殘酷,雲姨娘的頭垂得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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