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前世

仿佛又回到前世, 她獨自一人行走在路上,遇到相熟的人,随意地打個招呼,聽着身後傳來的竊竊私語, 小聲地議論着她。

男人們私下給她取的外號,石美人,她就是一個性子內向,相親無數次, 都無疾而終的女人。

少女時期的她,是個省心的孩子, 那時候的家長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專心學習,不要早戀, 她的乖巧讓媽媽很是安心。

媽媽不止一次地向別人炫耀,我家楠楠是個好女孩,從來都不和男生走太近, 更別說什麽早戀。

她不反駁, 也只是聽話地笑一下, 不是她不戀愛, 而是她有一個小秘密。

從十四歲起,她就經常夢見一個男人,那男人彼時也是個少年。

高山翠樹,深谷清幽,少年一身的窄袖勁袍,黑色的發絲高高束起。

清明俊逸, 身姿如松。

手中一柄銀身紅鞘的長劍,如銀蛇一般随着他的動作起舞。

她被深深地吸引住,何曾見過如此出色的少年,他的長袍随風鼓起,英姿飒飒。

不由得鼓掌叫好,男子眼一凝,如閃電般欺到她身前,将長劍抵在她的頸處。

待看清她的衣着,臉一紅,冷聲道,“你是誰?”

她看着自己身上睡覺時穿的吊帶卡通睡裙,輕笑起來,“我叫鄭楠楠,你呢?”

少年不說話,定睛看着她。

如恍然大悟般,她明明在家中睡覺,身上穿的也是睡衣,這個少年,分明是古裝電視中才有的裝扮,莫非她做了一個奇異的夢,自己這是在夢裏?

小手拍下腦門,“哎呀,我忘記了,這是夢裏面啊。”

“什麽夢?”

“我的夢啊,你就在我的夢裏,我是一名初中二年級的學生,很高興認識你。”

少年好看的眉頭皺起,不知道這個姑娘口中說的是什麽,再看下她有傷風化的衣服,轉過頭去。

古人都保守,南珊笑起來,自己這露胳膊露腿的,怕是在少年看來,不堪入目吧。

“這沒什麽的,我們那裏人都是這樣穿的,還有比我這布料還要少的。”

聽到她這樣說,少年轉過頭來,滿眼的不可置信,她是從哪裏來的,那個地方怎麽會所有人都穿成這樣子,為何他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這個山谷,幽深隔世,很少有人知道,且崖路險峭,尋常人根本就不可能會來,他擡頭看下天,好似這個女子是憑空出現一般。

她皮膚細嫩,眼神清亮,不像什麽奸邪之人。

“你從哪裏來的,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我啊,我們那個地方,說起來你也不知道,大約距你們一千多年後吧。”

少年看着她,如看一個瘋子,惹得她哈哈大笑起來。

收起劍,少年不再搭理她,徑直走到旁邊的木屋,南珊這才注意到,此處四面環山,險峻陡峭,與世隔絕。

看起來,似乎只有少年一人生活在這裏。

“喂,你怎麽會一個人生活在這裏。”

說完輕拍一下自己的頭,這是她的夢,夢中怎麽可能會有很多人,能有一個人就不錯了。

此後,他們經常在夢中相遇,少年雖然一直都很疑惑她的來到歷,可是見面次數多了,也就慢慢健談起來,許是年紀相當,對各自的生活都很好奇,兩人玩得很是開心。

終于,她知道他的名字。

淩霄。

她贊一句好名字,然後笑着告訴他,淩霄是一種非常驕傲的花兒,開在高高的枝頭,火紅燦爛。

他不解,從來沒有聽說過淩霄是一種花。

為了解開他的疑惑,她親手畫下淩霄花的樣子,他點下頭,算是明白。

淩霄絕對是一位非常好看的男孩子,比起她從小遇到的同學朋友都要強上數倍,且輕功卓絕,踏雪無痕,淩空無影。

滿足了一個少女對男人的所有幻想。

雖然只是一個夢中才會出現的人,卻将她對男人的要求提高了不止十倍。

是以,從中學到大學,從來沒有男人能入她的眼,她也不願意與他們有太多的接觸。

看着同學們都成雙成對,她也只是低頭一笑,夢中的甜蜜足夠讓人回味。

可是人總會長大,總會面臨該來的事情,比如說婚姻。

等她工作後,遲遲不見有對象,媽媽終是坐不住,開始不停地催她找男朋友。

身邊的男人,她哪裏能看得上呢,夢中的淩霄是那麽的出色,劍舞如驚鴻,相貌又俊美。

她不停地找着借口搪塞,後來,随着年歲的增長,媽媽開始急了,開始安排她相親,在耳邊念叨與她同齡的人很多都當了媽。

她苦笑,夢中,她已經嫁人了,如何還能再結一次婚。

也許在別人看來,夢終究是夢,哪裏能當真,可她就是受到夢境的影響,對現實生活中的愛情意興闌珊。

終于,跟媽媽攤牌時,她說她不想結婚,只想一個人過,在媽媽的百般逼問下,她說出自己的夢境,不出所料,媽媽認為她的精神出了問題,到處咨詢心理醫生,醫生斷言她患有極度妄想症,建議帶她治療。

她不同意,媽媽卻幫她辭了工作,強制将她關在家中。

幾年後,她想從高高的樓上爬下去,卻失手騰空…

陷入無邊的黑暗中,仿佛睡了很久,她想醒過來,卻什麽也看不到,直到突然前面出現一絲曙光,她高興起來,拼命朝光亮的地方爬出去,一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就聽見女人的說話聲。

“恭喜二夫人,是位小姐。”

她一轉頭,頭便不受控制地歪在一邊,視線模糊中,就看見躺在塌上虛弱的丁氏。

從此,她就是德勇侯二房的三小姐。

冥想中,她悠悠轉醒,映入眼簾的是千喜那張面團似的臉,看一眼花窗,天已大亮,思緒慢慢回籠,雙眼發着呆。

似乎昨天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她的夢中人,活着出現在面前,還變成更出色的樣子。

“小姐,是否要洗漱?竈下的王婆婆還在外面等着小姐回話呢。”

回話,回什麽話,南珊猛然想起,昨日祖母說過的話,說是從今天起,家中的一切采買都交給她來處理。

于是将腦中那些事情打住,趕緊起身穿衣淨臉,側廳內,王婆子一臉笑意地迎上來,“小姐,老夫人和夫人都讓奴婢來過問小姐,今日午膳如何安排?”

南珊仔細回想着往日她娘是怎麽做的,事實上她娘不過一個殺豬女,也不知道如何理中饋,不過是二房人口簡單,操心一下吃穿就可。

于是想着備好一個冊子,跟着王婆子到了竈下,見竈下肉菜皆有,家中主子少,讓廚房午時備好四菜一湯,送到主院,另加三個素菜,另一個雜菌湯,送到祖母屋裏,也就完了。

等用膳時,盧氏對着青嬷嬷交口誇贊,“聽說今天珊姐兒做得還有模有樣的,你看這三樣素菜,塌豆腐,焖筍幹,清炒茭白,時鮮有,幹貨也有,倒還算搭配相當,看來用了心。”

青嬷嬷但笑不語,見盧氏用了滿一碗飯,跟着高興起來。

盧氏喝着湯,略皺下眉,“只不過家中事務簡單,跟世家大戶沒法比,珊姐兒有心想學理家之術,也沒有什麽下手的地方。”

想了想,“天氣轉涼,正好府上都要置辦新衣,這事交給珊姐兒去辦,等會讓她來我這裏一趟,有些事情我再教下她,雖是紙上談兵,也會有些用處。”

“是。”

南珊聽到青嬷嬷的傳話,用過飯後,稍加歇息,便前往盧氏的屋子,盧氏正坐在塌上,見她進來,一招手。

祖孫倆如話家常般地聊起來,盧氏将京中的世家簡略一說,尤其是有姻親的,着重點出,聽得南珊頭腦有些發脹,卻也打起精神,以後這些都是有大用處的。

等盧氏簡略說完,南珊只覺得腦中似有千軍萬馬奔過,一片塵灰嚣嚣,昨日的事情還未消化掉,又被塞進如此多的人名。

她乖巧地趴在盧氏的腿上,“祖母,再給我念一遍經書吧。”

盧氏慈愛地摸着她的頭,從桌案上取下經書,低低地誦讀起來,彌彌地響在耳邊,漸漸腦中的千軍萬馬都停下來,慢慢地消失不見。

誦經的聲音如世間最好的撫魂曲,讓她的心慢慢落到實到,緩緩地閉上雙眼。

且說皇宮內,永泰帝一臉驚訝地看着自己的三兒子,似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華兒,你的意思是要盡快大婚,排在煥兒的前面?”

“長幼有序,歷來不是如此嗎?”

永泰帝被他涼涼的一眼看得頭皮發麻,“好,父皇馬上着禮部去辦。”

“嗯,越快越好,現在已到月中,下個月初有幾個好日子,中秋之前,此事要辦妥。”

這麽急?

永泰帝有些微微地納悶,莫不是華兒開竅了?

他心下一喜,急忙将禮部侍郎招來,想着華兒着急的模樣,将日子訂在月初的六號,下月的首個黃道吉日,宜嫁娶。

正被佛音所迷的南珊,聽到外面千喜激動的聲音,一個機靈清醒過來。

“三小姐,快,宮中來傳旨了。”

旨,什麽旨?

盧氏與南珊連忙各自梳洗更衣,前往正屋接旨,傳旨的太監一臉的喜色,“恭喜南老爺,南夫人,南三小姐大喜了。”

南二爺心知必是與珊兒的婚事有關,“不知這位公公,喜從何來。”

太監将手中的明黃聖旨展開,南家衆人跪拜在地,只聽見太監尖利的聲音響起,拗口的詞聽得南珊更加暈乎,不過大意她是聽懂了,陛下讓她與三皇子完婚,且婚期就訂在下月初六,不過二十天不到的樣子。

她呆住,南二爺夫妻倆也有些措手不及,時間也太趕了,為何這麽急,不是說要等珊兒及笄後再擇日完婚的嗎?

倒是盧氏先反應過來,讓青嬷嬷備了銀票,塞給公公的手中,傳旨的公公一臉歡喜地回宮複命。

南珊心中說不出的滋味,她到現在還跟做夢一樣,仿佛還未清醒過來,她咬着唇,站起來,一言不發。

丁氏見她臉色怪怪的,以為她從心裏抗拒,看一眼南二爺,夫妻倆滿臉的擔憂。

南珊慢慢地往自己屋子裏走,腦子裏亂成一片麻,她一條一條地捋着,昨夜就那樣暈過去,很多事情都沒有問清楚。

三皇子,她現在的未婚夫就是前世的夢中人,淩霄。

今天就有完婚的聖旨,也就是說,她要真的嫁給心儀的男子,可是發生在他們身上這麽詭異的事情,他接受的如此淡定,她也好像沒什麽多大的反應,看來,他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臉色慢慢發起燙來,看得丁氏越發的不解,女兒這是高興還是難過。

猛然,南珊腳步定住,忽然轉身,朝門口狂奔而去,她要去找那個人問清楚。

門口急速走來一個男人,白袍飄散,行姿如風,看得南家衆人口瞪目呆,南珊收不回腳,一頭撞進那人的懷中,來人一把将她抱起,一眨眼,人就不見了蹤影。

衆人只聽得南珊的屋子“哐當”一聲門關上。

南二爺想跟上去,被丁氏一把拉住,她算是看出來了,自家珊兒,不知為何入了三皇子的眼,前次三皇子專門去侯府撐腰,今日又迫不及待地要将珊兒娶過門,無論怎麽說,這都是好事。

盧氏算是第一次見到三皇子,略有些恍惚,三皇子果然長得像雨尋,一模一樣的眉眼,卻不見半點女氣。

屋內,南珊有些局促地看着淩重華,男人如狼般的眼死死地盯着她。

半晌,她一把将他抱住,放聲痛哭起來。

男子的手輕撫着她的背,她哭得打嗝,不知道為什麽,所有的委曲仿佛都找到了宣洩。

她一邊哭着,慢慢地止住,心裏竊喜起來,重活一世,居然能與夢中人相遇,且他如今長得更加出色,光彩奪目。

命運如此奇妙,雖然兩人都變了模樣,可他們還是未婚夫妻,很快就要成為真正的夫妻。

世間居然有如此玄妙之事,如果媽媽知道,會是如何感想,還會不會覺得她精神不正常?

他居然是當今三皇子,對了,他以前是先帝!

南珊興奮的腦子慢慢地冷靜下來。

不對。

這個死男人,上輩子背叛了她。

滿是淚痕的俏臉擡起來,指着他控訴,“你…你之前居然續娶了,說什麽對我一生一世,永不相離,居然還與別的女人生了兒子?”

淩霄既然是先帝,那就是永泰帝的父皇。

“沒有,從來只有你。”

她一愣,“胡說,從來只有我,那當今陛下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淩重華好笑地看着她炸毛的樣子,發絲零亂,眼睛紅腫腫的,瞳光卻晶亮有神,因為哭過,小嘴兒更加紅豔,如熟透的櫻桃。

他将她的指着的手指慢慢地掰下,緊緊地握在手中,安撫地單手環緊懷中的姑娘,滿足地嘆一口氣,“沒騙你,只有你一人,他是我随便揀的。”

當然不是随便撿的,不過永泰帝的具體身世他覺得無關緊要,倒是沒有什麽細說的必要。

啊!

撿的,這樣也行。

她暈昏乎乎地想着,不知道現在的三皇子,是怎麽調整自己與永泰帝的關系,一個曾經的養子,變成現在的父皇,他的心裏必定是很別扭的吧。

怪不得,別人都說三皇子的性子怪,如果換成其它人,也會很怪吧。

可她更感興趣的是,身為先帝的時候,他是什麽樣子的,突然想到護國夫人屋子裏的那幅畫,臉色丕變。

“你以前真的沒有其它的女人,那為何護國夫人對你念念不忘,屋子裏還挂着你的畫像,我可是看得清楚,她穿着嫁衣,摸着你的臉,滿是愛意,你們以前真的沒有一腿嗎?”

淩重華好看的眉攏在一起,護國夫人,那個浣衣方的小宮女,他跟她能有什麽瓜葛,不過是為了給養子身邊安排一個照顧的人,見過一面。

猶記得當時她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他不過是掃一眼,連正臉都沒看清楚。

她怎麽會私藏自己的畫像,他眸光中似有深深的嫌棄,和濃濃的殺意。

護國?

撿來的那個蠢東西可真容易被人糊弄,不過是個卑賤的宮人,若不是當時見孟進光還可堪用,怎麽會将她從浣衣房提出來,一個貼身的大宮女,居然也敢用護國的封號。

從前,他倒是不想太過計較,前世帝王生涯,孤獨一人,也沒有多大的意思。

眼見懷中的姑娘還眼巴巴地等着他答複,不由臉色好轉,“不太記得這麽個人,若真有此事…對了,從前,你為何突然不見了。”

南珊被他問得一愣,為何?

想到原因,她又痛哭起來,因為人身限制,她再也不能自由地一個人夢中穿越,所以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她的哭聲比剛才更加哀傷,更加痛苦,似有千言萬語,萬種委曲,不能向他人傾訴般,痛哭流涕。

他環着她的雙臂漸漸收緊,幸好,他們還能重逢。

眼下最迫不及待的事情,就是将她娶過門,趕緊成為她的妻子,她想要什麽,富貴的生活,無上的榮耀,只要她想,都可以雙手奉上。

南珊哭着哭着,又想到今天的聖旨,帶着顫音嘟囔着,“你為何要急着成親,我還小呢,才十五歲,為什麽不等我及笄。”

算起來,前世今生加起來,她也是近五十的人,他就更大了,兩人都算是祖父母級別的人了,不小了。

他臉上帶着揶揄,一把年紀,哭哭啼啼喊着自己小,臊不臊。

南珊被她看得臉發燙,小手一下子捶在他身上,緊抱着他,害羞地埋首他的懷中。

飽滿的胸貼在他的身上,他渾身僵住。

哪裏小,真不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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