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青市往外二十公裏,是二叔蘇建華所在洛溪村,蘇妙太爺爺就葬在村裏田地。

年節回家祭祖,蘇妙反常要跟去,蘇志強喜得帶上她,又講起這位二叔,“你二爺爺是村支書,挺得大夥尊敬,見了就喊二爺爺,可別不禮貌。”

一小時車程不到,就到洛溪村。

蘇建華已經備好黃紙祭品,兩家稍一寒暄,便相攜去田地。

地裏空氣好,蘇妙深吸一口,蘇建華走路一瘸一拐,一腳踩空,差點摔倒。

蘇妙眼疾手快一把攙住他,接過他手裏提籃,笑了笑,“二爺爺慢走,地裏土疙瘩多,小心崴到。”

她手上勁道不小,蘇建華看一眼身前不遠石塊,腦殼差點磕上去,後怕出了口氣,“這幾年老是倒黴,身上沒少磕磕碰碰。”

又笑着拍拍蘇妙肩膀,“丫頭靈巧,學過功夫似的。”

他身材清瘦,蘇妙扶着不費力。瞄了眼他瘸腿,蘇妙問:“二爺爺怎麽出的事,沒去醫院看?”

“摔倒就被送去醫院,所以這腿還能走。但也怪了,一直好不全,醫生說不出來個緣由。”

墳地就是在田裏鼓了個包,各家認得各家墳,蘇志強兄弟将祭品擺好,又點燃了香,跪下燒黃紙冥幣。

墳地一圈幹淨,周圍莊稼還埋在雪裏,墳邊枯萎着荒草,間或夾雜着燒了一截的符紙。

蘇建華喜歡這個小輩,見她盯着,溫言解釋:“家裏總是出事兒,就叫了幾位大師來看,誰知都沒起色。”

蘇妙想起張真人,“這些大師多雞鳴狗盜,借勢鬼神拿錢不辦事,損陰德。”

“聽說港臺那邊有大師,我有意去請人,現在家裏不行了……”蘇建華嘆口氣,臉上皺紋飽經風霜。

臨旁不遠埋着他的妻子,兩年時間過去,他還不大能接受這個現實,讓兩個侄子去燒紙,自己等在這裏。

蘇妙圍着墳地走了幾圈,将腳在地上踩出幾處腳印,蘇建華看了奇怪,問她何故。

“這幾個點。”蘇妙指了指,“煞氣外湧,地下應有邪晦物。二爺爺,您也知道祖墳動不得,挖出來看看怎麽樣?”

蘇志強燒完紙也回來了,聞言笑她,“小丫頭懂什麽,你比大師強?”

“騙飯吃的不叫大師。”

蘇妙見沒人信自己,去近旁找了根樹枝,尋了其中一個腳印往下挖。

蘇志偉變了臉色,“這種地方可別胡鬧,妙妙,撒手。”

蘇妙扔了樹枝,堅硬的土地上卻已經被她挖了個小坑,坑裏什麽都沒有。

“就說你胡鬧。”蘇志強嘆氣,準備幫閨女把坑填上。蘇妙手指在坑裏一捏,到蘇建華面前,指尖撚了撚,“二爺爺,你看這是什麽?”

“土呗。”蘇建華疑惑看看,不明白這剛熟悉的侄孫女兒搞什麽名堂。

“土是這個顏色嗎。”一抹土放至掌心,蘇妙踩了踩地上,“尋常的土,黃,褐,再看這個。”

仔細一看,竟然泛着猩紅。只是埋在地下日久,洇得不太明顯。

這顏色不吉利啊。

蘇建華被她一提點,心裏打了個突。

“這是貓血,在墳邊殺死了,血洇進地裏,怨氣大,又不好發現。”蘇妙一撒手将土傾了,指剛才幾個腳印,“您住得近,才遭了災,時間一長家族出事兒。全部鏟了,等會兒我幫您化煞。”

“喪天良的呀,誰這麽狠毒!”

這手段肯定是人為的,想到自己過世老伴,蘇建華眼裏差點冒淚,“我清清白白做人一輩子,怎麽就被人惦記上了?”

老人哽咽了,蘇志強看得心裏不是滋味兒,回去拿鏟子,又提上閨女。

“你怎麽看出來的,還幫着化煞?什麽玩意兒?”

蘇妙眼睛滴溜轉。

她本事大,都是別人求她辦事,一輩子沒說過謊。現在讓她糊弄人,真是難為。

“以前太閑,我愛看個易經柳莊,時間長了,就捉摸出點東西。”

蘇志強奇了,“那你看看你爹,什麽時候能發財?”

“您是富貴命,後半生發大財。”

蘇妙換殼子之後,這家人的運勢全然大變,命盤一片混亂。她滿嘴跑火車,蘇志強倒也沒深究。

走到村裏,有村民見只他父女倆回來,好奇問蘇建華。

蘇妙抿唇,裝作純真道:“我家祖墳被人撒了貓血,也不知道誰幹的缺德事兒!”

“嚯!怪道他家老出事兒呢,誰這麽大的仇?”那人一驚,嘀咕着,到蘇妙家墳邊去了。

蘇志強皺眉,“怎麽什麽都往外說?”

“這次鏟了,下次又有人陷害呢?”蘇妙催他快走,“有些事鬧大了才好收場。”

“理論一套套!”

拿鏟子回來,墳邊已經聚了好些人。村民圍着議論紛紛,蘇建華頹然坐在一邊,當着衆人面,沒好哭出來。

蘇志強去鏟貓血土,蘇志偉給旁邊鄉親一根根遞煙。

他呵呵一笑,“二叔在村裏多謝各位照顧了,今天出了這種事,倒叫你們笑話。”

“客氣話!倒不知誰這麽壞,幹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兒!”

“對啊,我揣摩着二叔在洛溪村這麽多年,村支書也做的不錯,不至于得罪人。”蘇志偉抽一口煙,笑得和氣,“這人忒陰毒,沒事兒動我家祖墳,下次誰惹了他,那不就……哎,也不知是不是村裏人。”

這話像是無意中一說,村民們卻都一驚,左右相顧,心裏忐忑。

各家墳墓都是裸露在田地裏的,誰要是想幹什麽,只要摸清點,還真容易下手。

“我尋思着,這人必須找出來。”蘇志強挖了幾個坑,擦把汗,“大夥都是良善人,可不能被這人坑了。”

這話出來,立馬有人附和,也有猶疑,“這血看着痕跡挺久,人怕是也不容易尋着,大荒地的,監控更沒有。就是有心幫建華叔出頭,到哪兒找人?”

土已經被挖出來,遠遠堆在一邊。蘇妙蹲在蘇建華旁邊,瞄了眼人群,“二爺爺,村裏人都在這兒嗎?”

蘇建華眼睛渾濁,随意看了眼,“沒全在,大年節的,現在好些人愛出去游玩。”

那也不打緊。

蘇妙手指背在身後掐了掐,念起法咒:“……生老病死苦,造作犯殃。聞吾咒者,萬鬼伏藏,急急如律令——”

群衆讨論得熱烈,那一堆土被人忽略。

蘇建華就在蘇妙旁邊蹲着,聽她嘴裏嗡嗡,再看貓血土,瞬時愕然。

幹涸日久的血跡像是活了一樣,從土堆頂部開始,迅速褪色,一直向下。而那些血跡脫離了土堆,在空氣裏形成一片貓的形狀,血色的爪子往前一探,詭異的很。

蘇妙不悅地唇一抿,那群貓便縮回爪子,往土堆後面藏了藏,洇進地裏,不知所蹤。

蘇建華驚詫的說不出話,手指伸着,嘴張着。蘇妙沖他一眨眼,比了個噓的手勢。

此時衆人讨論也稍有了些成果。

“咱村裏有不少野貓,但是我記得大前年,有好一段時間都聽不見貓叫。當時還以為找不着吃的去了別處,現在看來,難道被人殺了?”

“呦,大前年呀。”

蘇志偉問了句:“大前年怎麽?”

“大前年盛傳村子要拆遷,按面積算,好些人加蓋自家房子呢。不過後來一直沒音信兒,就沒人再傳了。”

蘇建華沙啞開口:“那時候好些人問我,要是政策下來,我早說了,不至于藏着掖着。”

猜出時間簡單,大海撈針難,全村四百多人,找出一個人來,哪有那麽容易。

衆人正抽絲剝繭,田頭一戶人家忽然響起嚎叫聲。

村民驚詫,有人過去察看,都被眼前景象驚呆。

張寡婦家大門正敞,院裏她兒子蘇大鵬驚恐蹿跳,身上已經一道道血痕。淺紅色的霧籠着他,渾身游走,有人顫抖一指,“那,那是貓啊!”

仔細分辨,果然是貓的形狀,只不過血霧凝成,松散變形。

蘇大鵬身上皮肉已被抓得破爛,起先還能跑動,後面直接倒地不起。這場景太詭異,衆人吓得連連後退。

蘇妙不害怕,一片安靜裏,她忽地問了一句:“殺人償命,殺貓也會被索命嗎?”

沒有人回答她,在場衆人,後背卻泛起涼意。

蘇建華嘆口氣,帶頭回去。

小輩跟在他後面,他沉默片刻,開口:“那年都在說拆遷,有幾戶人找我批宅基地,想多得些賠償款。當時沒通知,大鵬家困難,我就沒給他批,結果出了這事兒……”

到了家裏,蘇建華沉默坐下,脊背像是塌了。

人心惡毒至此,兩家沒得一個好結果。

蘇妙陪他坐着,聽他開口,“那貓……”

“也是命。”

是命,就不該被人糟踐。

糟踐了,就得承擔後果。

蘇妙看他雙腿,那團萦繞黑氣消失,一團肌肉卻萎靡壞死。

手指一掐,一絲元氣游走進去,蘇妙左右看看,尋了支筆,“二爺爺,我給您寫副藥方,每天中午晚上各吃一頓,保管您這腿恢複如初。”

蘇建華呵呵一笑,倒沒有十分歡喜,“你是個有出息的孩子。”

天色漸黑,蘇志偉驅車離開。

兩兄弟聊起剛才場面,仍心有餘悸。那麽個大活人,皮被抓透,想想就不寒而栗。

蘇妙瞥了眼後視鏡,看見蘇志偉的臉,忽然開口:“大伯,最近注意些,可能會有血光之災。”

蘇志強笑了:“這閨女當神棍還上瘾了,大哥,你別聽她胡扯。”

蘇志偉也笑了笑,沒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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