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過了初七,街上店鋪大多開門,蘇妙家飯館本也該趁這個時候開張,一個電話過來,夫妻倆就顧不上生意,奔醫院去了。
聽說是周雪梅跟老太太打架,老太太腰閃了,被送到醫院。蘇志偉有工作,周雪梅又不願意去照顧,只能讓她們家幫着擦屁股。
這都什麽荒唐事兒。
張真人抽着時間又給蘇妙打電話:“大師,前幾天不敢打擾,您現在有時間嗎 ?”
蘇妙嗯了一聲,“說吧。”
她金口一張,便把張真人話匣子打開,因為恐懼,他講話喋喋不休。蘇妙早知道什麽情況,聽一半漏一半,等他終于歇下來,才開口:“幫你可以,不過我說過,我收費很高。”
張真人顯然很肉痛,猶豫小會兒,終于咬着牙道:“只要能救命,您說,要多少錢?!”
“三十萬。”蘇妙淡淡道。
“三十萬!”張真人聲音一震,幾乎要嚎哭,“大師,您這是想要了我的命啊!我去哪兒給您湊這三十萬?”
“我不要你的命,要了也沒用。”少女聲音淡淡,沒有助人為樂的思想覺悟,“如果你認為你的命不值這些錢,我大可以不出手。”
“少點,少點,十五萬行不?”
“當然沒問題,我挂了。”
“等等等等等……”張真人哭了,“三十萬,就三十萬!大師!您好人有好報,救救我吧!”
趁着天色還早,蘇妙在家無事,直接下樓攔了輛計程車過去。大年節的,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司機師傅瞧着她進了風水街,嘀咕了一聲奇怪離開。
張真人正在街口蹲着,時不時往這邊張望,瞧見蘇妙立馬像打了雞血一樣跳起來,迎着她過來。
“大師,您可算來了!”
蘇妙點點頭,往他店裏的方向過去。
張真人殷勤在前面引着路,不時跟她訴苦,“……我這三十多的人了,還沒成家立業,好容易攢了錢準備娶媳婦,就惹下這種事,可真是命苦呦!”
瞅了眼蘇妙的神色,見她沒什麽表示,張真人心裏暗啐,小丫頭片子鬼精鬼精的!
到了跟前,他掏出鑰匙,把門上古舊的鎖打開。事實上,出事兒後他已經半個月沒回這裏了,忖度着派出所陽氣重,在旁邊找了個旅館住着。即便這樣,他還是每天夜裏做噩夢吓醒。夢裏一會兒是神像的兩只眼睛,一會兒是血淋淋的惡鬼,一會兒竟然變成他自己,只不過換了副神情,笑得邪惡又神秘。
蘇妙走進去,掃視了屋子一眼,因為這次來室內沒有燃香,又映着冬日裏雪地的光,屋裏的光線異常清晰舒服,神龛裏的泥像正擺着,挂一抹慈悲的笑。
龛前香燭早已經滅了,爐裏堆積着一層厚厚的香灰。
張真人見她盯着香爐,趕緊開口:“有天夜裏,我正在旅館裏睡着,忽然感覺身上發寒,一睜眼,竟然不知什麽時候回到店裏,正在點香……”
想到那天冬日夜裏的泥像,張真人打了個寒噤,目光從泥像上挪開,臉色發苦。
蘇妙經手過不少風水怪事兒,光是鬼魂就見過不下百種,心裏早就有了定論,也不急着處理,開口提醒張真人:“報酬什麽時候打到我賬上。”
張真人表情如同吞屎,頓了會兒艱難開口:“大師,您看我這情況……一時半會兒也湊不齊這些錢……”
蘇妙點了點頭,沒有絲毫動手的意思。
“那您看……我把這門面賣了抵給您成不?”
“沒問題。”蘇妙應下,又好奇地問:“你這店能賣多少錢?”
“總之賣不了三十萬。”張真人垂頭喪氣,這種店面情況特殊,開在風水街上,晦氣,局限,光是賣黃紙的一條街走下來都不下四五家,哪個冤大頭肯花大價錢買這裏的門面房做生意。
“嗨,我可得變成流浪漢了……”
“我看你後半輩子沒有窮苦相。”
張真人噎了一下,不敢再看蘇妙的眼睛,總覺得再多看兩眼,她能把自己扒個底朝天。
“這樣。”蘇妙思索着,“你把這間鋪子給我,報酬我就不要了。”
張真人愣了愣,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看蘇妙等自己回複,馬上一臉肉疼答應。
這出店面犯過邪,給他帶來極大心理陰影。雖然舍不得,但比起自己的性命和預料中的價錢,這個結果讓他更能接受的多。
蘇妙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
很顯然,她不打算轉行,也不想每次接活兒都□□,張真人這裏地方大,偏僻,離她家和學校都足夠遠,很符合她不影響自己正常生活的要求。
要知道,現在風水這個行當可不比以前,處處被人尊着捧着。全民唯物主義的情況下,它相當于洪水猛獸一般的存在,過于高調張揚,麻煩太多,還有可能影響到父母。
所以,她臨時起意,想在這兒開展自己的業務。
屋裏兩人讨價還價,全當神龛裏的泥像不存在,泥像眼睛轉了轉,臉上慈悲的笑容似乎消失了,嘴角也撇了下去。
現在雖然是冬天,有修為在身的蘇妙卻是完全感受不到寒冷的。可屋裏不知什麽時候降下溫來,連她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旁邊的張真人更是臉皮凍成了青紫色。
蘇妙瞧他一眼,暗罵一聲白癡。
泥像這種東西,由于長得像人,最容易被孤魂野鬼寄宿,張真人把它帶回來就算了,還天天點香燭供着,吃飽喝足之後,這鬼的力量早已今非昔比,恐怕過不了幾日,就要取了張真人性命。
此刻泥像眼睛滴溜溜盯着蘇妙瞧了一會兒,忽然發出嘻嘻嘻的尖銳笑聲,随即半透明的鬼魂從泥像裏飄出來,越來越大,伸着兩只爪子朝她撲過來!
不過是一眨眼功夫,蘇妙虛虛畫起幾道符擋在身前,滋啦一聲鬼魂撞了上來,冒出一片白煙。
可轉瞬,它卻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笑嘻嘻轉了個身,化成一道細煙鑽進張真人身體裏。
張真人的五官立刻扭曲起來,一會兒是怪異的笑,一會兒是痛苦,顯然他正在努力掙紮,奪取自己身體的控制權。
“孽障!”蘇妙怒喝一聲,迅速打出幾張符到張真人身上。
符篆越來越多,漸漸化為金色的繩子捆綁在張真人身周,蘇妙雙手握起,食指并齊,一聲‘收’!金光繩子逐漸隐沒在張真人體表,不過是一瞬,哇地一聲凄厲尖叫,被金光束縛的鬼魂從張真人身體裏跌了出來,在地上掙紮着。
張真人直直挺倒在地上,蘇妙眼疾手快把旁邊的蒲團扔到他腦袋底下,松了口氣。
此時張真人流着口水,眼周兩圈烏黑,模樣凄慘不已。
蘇妙将一張安神符打到他頭上,又手掌往他雙眼上一撫,沒過一會兒,見他悠悠轉醒了。
他躺得離鬼魂近,一睜眼對方正充滿怨氣地望着他,嗚哇一聲吓得他連忙跳開。
蘇妙正坐在一旁恢複元氣,見他醒了,笑道:“醒了?那就可以驗收了。”
張真人瑟縮在牆角,目光驚懼,眼睜睜看着她手中掐了幾個法決,随即被金光縛住的鬼魂燃起火光,在尖銳的叫聲中消散了。
雖然從事的是風水行業,但張真人以前從不相信真的有鬼,即便是在叫蘇妙來的前一刻,他也還抱着一種僥幸心理,心想自己是不是腦袋出了問題。可這明晃晃的鬼魂擺在自己面前,叫他無論如何也不能不相信了。
等蘇妙跟他講完緣由,他更加驚懼了——這麽多年來,他竟然每天跟這只鬼同處一個屋檐下,還親手養大了它,即将獻祭上自己的身體!
多麽荒謬又恐怖的一件事!
他顫抖着,此時看着這間屋子都覺得陰森可怖,恨不得立馬拔腿跑出去,跑到漫天大雪裏,讓自己身上的燥熱降下來!
從他的眼神裏,蘇妙看出他這輩子都不會再從事這個行業,這讓蘇妙很滿意。
在這個時代,風水玄學的名聲已經夠臭了,她實在不願意看這些騙子打着風水的幌子招搖撞騙。
張真人的小店有兩層,上面一個閣樓被堆滿雜物,下面擺設着紅白道場的物什。張真人走之前什麽都沒拿,避這些東西如蛇蠍,蘇妙看着也糟心,找人來一通收拾,把房子倒騰得只剩四面牆壁。
又找人把房子仔細裝修,挂上一面摩登的招牌——天門事務所。
很顯然,剛剛開業,又沒什麽名氣,這間屬于她的門面房短時間內不會有任何來客。蘇妙繼續着自己的學業,沒把太多心思放在店裏。
高二下班學期的學習很緊張,但課餘閑暇,大家還是會聊一些八卦。
林曉雪是八卦屆個中翹楚,極懂怎樣講故事,一下課便将人吸引過去,“跟你們說,我們隔壁小區有個男的,他去年剛從國外回來,結了婚,新娘的肚子還沒動靜呢,他的肚子竟然吹了起來……”
“是不是中年發福,啤酒肚?”蘇妙講,也有些同學附和。
“應該不可能。”那女同學嚴肅地搖了搖頭,“他剛回來時我見過,又憔悴又瘦,半年的時間,就算是啤酒肚,也不可能漲得跟孕婦一樣啊!”
“那是不是去國外做了什麽手術,真的懷孕了?”
這個無厘頭的想法引得一片哄堂大笑,聽起來太假,沒人再對這件事感興趣,各自散開了。
林曉雪講故事愛誇大,卻從不編料。蘇妙實在好奇,放學後同林曉雪一起去隔壁小區。
從醫院再次回到學校後,蘇妙除了學習基本上沒幹過其他的事情,短時間內成績有了質的提高,還被校領導作為典型在喇叭裏表揚,一時間成為了刻苦用功改變命運的勞模代表。
林曉雪沒想到她的好奇心會這麽濃郁,願意為了這個八卦放棄學習時間,“咱們今天發了兩套卷子呢!你不趕緊回家學習啊?”
轉而不等蘇妙的回答,她的語氣又變神秘,“不過我跟你說,這件事真的太奇怪了,光聽你們肯定不信,見了你就知道了……”
小區很近,轉過幾條街道就到。
林曉雪領着她到了一棟樓下面,指着三樓道:“他們家就在那裏,不過那個大叔現在很少出來了,都是他老婆出門。”
正說着,一個女人從樓道裏出來了,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上面籠着一層淡淡的死氣。
等她走遠了,林曉雪輕聲說:“就是她,好像叫朱憶蓮,看起來是不是挺不對勁兒的?”
蘇妙嗯了一聲,目光随着女人漸漸消失,又等一會兒,見不到男人出來,就準備回去。
兩人背着書包慢慢往外走,快出小區的時候,那個女人提着一袋子蔬菜回來。
她低着頭走着,沒什麽精神的樣子,蘇妙看着她,一直等她走到自己身邊,才喊住她:“朱女士。”
她疑惑地轉過身,蘇妙對她道:“你家有邪障。”
朱憶蓮覺得她很臉生,但這些日子外面來過很多看稀奇的人,異樣的目光讓她精神上很不好受。何況婚後的生活也不像原來設想的那樣,她壓力很大。
她以為蘇妙也是聽了什麽來看笑話的,瞪了她一眼,轉頭上樓。
林曉雪扯她衣袖,“你又開始了。”
蘇妙沒有上趕着給人家驅邪的習慣,見她對自己不理不睬,聳了聳肩便離開。
做生意得講究緣分,沒緣分做不好生意。這世上那麽多小鬼索命的事兒同時發生,不是每個人都能碰上風水師的。但朱憶蓮碰上了她,又給了她個白眼,可見她們沒有緣分。
蘇妙絲毫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什麽不對,但凡稍有點本事的風水師,被人甩白眼,別說不出手救人,背地裏不往她家牆角插剪刀就算不錯的了。
所以蘇妙覺得,自己屬于風水師中的溫婉派。
而朱憶蓮在她走後,琢磨着她的話,心想她丈夫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或許真的得找個大師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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