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過年

那一晚喬月曦費了好大的勁兒, 才終于把暈暈乎乎的邵洋送上了計程車。

于燕是邵洋的初戀，經過這次打擊, 恐怕邵洋得緩一陣兒才能走出來, 不過也好，早斷幹淨了, 才能順利開啓以後的愛情副本。

喬月曦有時候會覺得, 自己重生這一回，除了報複段家的終極目标之外, 也還有許多另外的意義。

春節很快就到了，家家戶戶張燈結彩, 大街小巷放着新年歌曲, 四處都充滿了喜慶的節日氛圍。

喬家當然也不例外, 兄妹倆合力貼好了吊錢和福字，挂好了燈籠，又一起下廚做年夜飯, 忙得不亦樂乎。

算起來，這應該是喬月曦兩輩子加起來, 認認真真陪韓忱過的第一個年，畢竟以往每一年她都會找借口溜出家門，因為存着心結, 不願與他同桌吃飯。

現在想想，上輩子的自己怎麽能那麽狠心固執呢？她明明已經沒有親人了，她與韓忱只有彼此，卻還要用冷漠來傷害他。

與最愛的人共度佳節, 那才稱得上團圓二字啊。

“哥。”

韓忱正聚精會神切着菜，聞言興致很好地轉過頭來：“嗯？怎麽了？”

喬月曦斟酌半晌，最終還是選擇了最坦誠的表達方式：“其實，我一直欠你句對不起。”

“……對不起？”他不禁失笑，“傻丫頭，你有什麽可對不起我的？”

“我從前對你不夠體諒，總習慣性把所有負面情緒都發洩在你身上，甚至于怨恨你，但你根本沒有錯，錯的是我。”

在失去父母的悲傷面前，她選擇了消極逃避，而他選擇了勇敢直面，所以他包容她照顧她，想彌補給她最好的愛。

他完全可以不這樣做的，須知他與她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然而他不曾放棄她，他說過，自己永遠是她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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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難道不值得感恩嗎？

韓忱笑了，好看的眼睛彎成了一座橋：“月曦，你現在願意接納我，也還不算遲。”

“我……”

“我們将來還有幾十年的兄妹要做呢，不急。”

喬月曦迎視着他柔和的目光，心境陡然開朗，她也不顧手上沾滿了水跡，走上前去抱住了他的腰：“哥，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韓忱笑意更深，“壓歲錢都給你包好了，待會兒給你。”

“好！”

兩人的年夜飯是六菜一湯一甜點，電視裏播放着春節聯歡晚會，雖然喬月曦不怎麽喜歡看，卻也愛聽個聲音，顯得熱鬧。

吃飯途中，她的微信提示鈴聲就沒斷過，一直有人來拜年，而且還不是群發的那種，開頭全都認認真真地稱呼“月姐”。

最有意思的是邵洋，他的拜年信息格外的推陳出新。

【月姐新年快樂，來年我仍然是願意為你兩肋插刀的好兄弟，立誓扞衛你的榮光。以及……你說要給我介紹可愛的女朋友，千萬別忘了。】

喬月曦正要給他回複一條，卻忽然被電話頂進來，來電是段雪烨。

“喂？喬喬，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那邊的爆竹聲有些嘈雜，但段雪烨的語氣依然低沉又溫柔：“吃完飯了嗎？待會兒如果有時間，來一趟南溪路吧——零點的鐘聲，我想和你一起聽。”

所謂南溪路，就是先前她與他去過的、他生母傅柔住過的地方，那裏算是個秘密據點。

喬月曦一愣：“我在家陪我哥呢，晚上還得包餃子，你除夕都不回段家的嗎？”

“不回了。”他輕描淡寫地回答，“除夕我爸邀請了樂雅來家做客，我告訴他我去北城旅游了，不必惦記。”

“……你撒謊撒得還挺溜。”

“畢竟我別無選擇，我不想新春佳節裏還要看着那張令人厭煩的臉。”他指的自然是樂雅。

她差點被他逗笑：“人家是段董事長欽點的你的未婚妻，你就這麽不客氣？”

段雪烨似是很輕地嘆了口氣：“喬喬，捉弄我很有意思麽？”

喬月曦沒說話，她悄悄擡眼看向對面的韓忱。

韓忱正在幫她把碗裏的魚肉挑出刺來，他察覺到她投來的視線，低頭笑着：“段少爺約你呢？”

“……嗯。”

“去吧，他既然在這個時候找你，一定是很需要你，餃子我自己也能包，大不了你明天回來陪我吃。”

“可我不想把你自己扔在家裏。”

韓忱把裝滿魚肉的碗放在她面前，眼神溫和通透：“月曦，問問自己的心，這麽重要的時刻要是沒陪在他身邊，你說不定會遺憾的。”

身為哥哥，他對某些事總是看得更透徹一些，正因如此，他才想盡力開導自己的妹妹，不願讓她因沖動而做出違背本心的決定。

喬月曦沉默，另一邊的段雪烨也在沉默。

她知道他沒有挂電話，也知道他還在等自己的回複，在關于她的問題上，他永遠都這麽固執。

不曉得為什麽，這一刻她眼前驀然閃過的，是那夜在夢境的最後，他那雙含淚的眼睛。

她忽然就心軟了。

“行，你在南溪路等我吧，我會在零點前趕到。”

段雪烨笑了：“好。”

除夕之夜，月朗星稀。

南溪路小區的每棟樓道口，都挂上了紅彤彤的中國結式彩燈，遠遠望去一片流光。

街旁有個賣糖葫蘆的小販，喬月曦恰好遇見，順手買了兩串，一串山楂夾豆沙，一串山楂夾糯米。

她敲開了402的門。

門開了，面前出現了段雪烨颀長挺拔的身影，他腰間還系着沒來得及解下的卡通圍裙，手裏還拿着一柄湯勺。

“很準時啊，喬喬。”他的眼底隐隐含笑，“怎麽想起買糖葫蘆了？”

“啊，碰巧看到就買了，我記得你以前喜歡這種帶餡的山楂。”

他注視着她，神色沉靜：“其實我對山楂很一般，但是你喜歡。”

“什麽？那你還……”

“因為你說過，好吃的東西和我一起分享會比較快樂。”

她說過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很清楚。

喬月曦的心弦，如同被誰輕盈撥動，發出了經久不息的顫聲。她一時無言，只好默默咬了一口帶餡山楂。

“挺甜的，要嘗嘗嗎？據說除夕吃糖葫蘆，寓示着新的一年會紅紅火火，甜甜蜜蜜。”

她原本遞過去的是完好的那一串，誰知段雪烨竟看也不看，直接偏過頭去，吃掉了她剛咬過的那半顆山楂。

“嗯，是很甜。”

他伸手越過她的肩膀關上了大門，然後在收回的時候，在她發間停留了一瞬，并将她鬓邊一绺長發抿到了耳畔。

喬月曦擡眸，正迎上他專注溫情的視線，她幹咳一聲。

“……這燈挺亮，你買電了？”

“是，不然黑燈瞎火的，沒法給你下廚。”

“我吃完飯才過來的，沒胃口了。”

段雪烨微微一笑：“煲湯總可以吧？你愛喝的菌菇老鴨湯。”

喬月曦奇道：“你這十指不染陽春水的大少爺，什麽時候學會的煲湯？”

“之前跟家裏廚師偷學了幾招，只想用在你身上。”

他轉身進廚房，似乎在看表計算着時間，十分鐘後關火，動作熟練地盛了一碗端給她。

鍋是新買的，碗筷也是新買的，可見他為此費了不少心思。

喬月曦嘗了一口，回味半晌，滿意地眯起眼睛：“很好，味道很正，不遜于我當年最愛的那家高湯小館。”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坦率地誇獎過他了，對于段雪烨來講，再多人天花亂墜的贊美，也比不上她輕描淡寫的一句“很好”。

她認為很好，就夠了。

“你喜歡喝，以後我随時給你煲。”

“你今晚折騰這麽久，萬一我根本沒來呢？豈不是白費工夫了。”

“我相信你會來。”

喬月曦笑：“你還挺有自信。”

他慢條斯理疊着圍裙，語氣輕緩低回：“那不是自信，我只是覺得，有期待總比沒有要好得多。”

“嗯……”

“所以喬喬，多謝你沒讓我的期待落空，這是我的除夕願望。”

他的願望一直很簡單，有她陪着就好了，多一秒都是賺來的。

喬月曦看了他一眼：“那你還有什麽除夕願望，幹脆一起說出來，趁我還在這，盡快都幫你實現了。”

“待會兒給你看樣東西。”

“啊？”

段雪烨很耐心地等喬月曦喝完湯，這才帶着她進卧室，打開衣櫃取出了一個四四方方的精致禮盒。

“這是……”

“你的新年禮物。”

喬月曦一見禮盒就想起了上次他送家裏來的舞會禮服，登時警惕：“你幹嘛？又送衣服啊？可別，你送那麽貴的衣服我也穿不出去，你自己留着吧。”

“是衣服沒錯，但這次的不一樣。”段雪烨諄諄善誘，“不信的話，你自己打開看看？”

她終于在他篤定含笑的眼神裏動搖了，于是蹙眉接過禮盒，掀開盒蓋低頭看去——

那是一件改良式長袖旗袍，複古絲絨質感，顏色很特別，要是用古時候的形容，大約算是溫柔的胭脂色。領扣是銀色月牙的設計，每一顆都鑲嵌着施華洛世奇水晶，袖口和裙邊布滿精致的海棠刺繡，美得難以言喻。

與旗袍配套的還有一條同款色系的發帶，發帶末端系着兩枚小巧的鈴铛，墜在發間會泠泠作響。

段雪烨柔聲道：“這是我委托南楓設計的圖樣，又特地找人定制出來的，是世上唯一的一件，喜歡嗎？”

“嗯……确實挺漂亮的。”喬月曦撫摸着旗袍上的刺繡，低聲嘟囔，“早先聽尹華珞說齊南楓精通設計，合着是真的。”

“換上試試吧？你穿上一定好看。”

他很紳士地轉身走出卧室，還貼心替她關好了門。

十五分鐘後，聽得喬月曦在屋裏抱怨：“段雪烨，你進來一下，這發帶我系不好。”

他重新推門走向她，見她正站在落地鏡前編着長發，那件旗袍不愧是為她量身定制的，将她柳腰長腿的身材優勢無限放大，愈發襯得她膚白勝雪、清澈妩媚。

她微微側眸看向他，秀媚的眼裏似有星影浮動，像是存在于畫報中的美人，如同他今夜最旖旎的夢。

從十三歲到十八歲，她慢慢褪去了青澀少女的模樣，變得越來越美麗耀眼。

她始終是他深愛的女孩，是世間不可替代的臻品，值得他放在心上好好珍藏。

段雪烨伸出手去，幫她将發帶仔細系好，金閃閃的鈴铛垂在他修長指間，他擡眸與她目光相對，那一刻兩人均在彼此眼中看清了自己的倒影。

“喬喬。”他貼近她耳邊輕聲呢喃，“剛才你不是問，我的新年願望還有什麽嗎？”

喬月曦點頭：“是啊，還有什麽？”

“第一件是給你煲湯，第二件是看你穿上我送的旗袍，至于第三件……”

“第三件？”

他忽而溫柔地笑了：“第三件，是想讓你在零點的鐘聲裏吻我。”

話音未落，伴随着經久不息的爆竹聲，窗外天空有煙花絢爛綻起。

靠近南溪路的時代廣場大銅鐘，依次傳來了十二下沉重而悠遠的鐘聲。

“喬喬，新年快樂。”

段雪烨平靜阖上了眼睛。

他在等待她的答案。

喬月曦只遲疑了一瞬，她眼眶微紅，終是扶着他的肩膀傾身向前，輕盈吻在了他的唇邊。

她一開口，嗓音竟不自覺地有些哽咽。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