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攜手

那一夜兩人沐浴着昏黃柔和的燈光, 坐在沙發上聊到很晚,不知不覺就相互依偎着睡着了。

平心而論, 自從傅柔死後, 段雪烨幾乎夜夜噩夢,再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以往喬月曦若是陪在身邊, 他的睡眠質量還能略微好一些, 可是這次,他偏偏夢到了令自己更加恐懼的情景。

他夢見月朗星稀的深夜, 喬月曦駕車行駛在寂靜無人的高架橋上,有一輛黑色的布加迪威龍超過她, 左右別車, 意圖逼她停下。

那是吳德受了段正軒的指示要抓她回去, 毋庸置疑,若是回去了,等待她的将是更加漫長而無止境的囚禁日子。

所以她選擇了結這一切, 前提是要拉人陪葬。

“段雪烨。”她握緊方向盤,忽而流着淚笑了起來, “段家的好兒子,希望你這一輩子都幸福快樂,不要後悔。”

她毫不猶豫地猛踩油門, 發了瘋似地朝前方的布加迪飛馳而去,速度之快,甚至都沒給吳德反應的機會。

兩車相撞,雙雙失控側翻沖下了高架橋, 落地時聲響轟然如雷,爆炸驟起,瞬間蔓延成一片火海。

段雪烨猛地睜開了眼睛,他緊緊捂住心口,已是冷汗淋漓。

待清醒過來時,他茫然垂眸看去,見喬月曦還好端端地躺在自己懷裏。

她也醒了,就這麽定定地注視着他,輕聲問道:“又做噩夢了?”

“嗯。”

“關于什麽?”

“關于你。”

喬月曦登時明白了幾分,她有點心酸地撫上他的臉,低聲安慰:“沒關系,我這不是還好好地活着麽?”

段雪烨握住她的手,似低語又似懇求:“答應我,以後也別再做傻事了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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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我想跟你說的,将來無論發生什麽不可控的意外,都不要再做傻事了。”

“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自然會陪着你。”

他這人真是固執得可以。

喬月曦自知勸不動他,有點生氣,卻又注視着他淚光氤氲的眼神,心軟得一塌糊塗,只能妥協。

“放心吧,我都是重生一次的人了,雖然不怕死,但也更想活着。”她無奈回答,“更何況你這麽讓人不省心,我得長長久久監視着你,哪敢一死了之——喏,櫃子裏有新的杯子和牙刷,去洗漱吧。”

她拍了拍他的手,起身去廚房翻冰箱做早餐,剛好看到前幾天韓忱從南城寄來的手撕芝士和熏培根,于是烤面包片做了三明治,又煮了兩杯牛奶端進客廳來。

彼時段雪烨已經洗漱完畢,額前劉海還挂着未幹的水滴,那滴水跡随着他擡頭看她的動作,倏而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如星辰般惑人。

他輕聲說:“辛苦了,喬喬。”

“不辛苦,其實平時都是我哥在家做飯,我手藝一般,你湊合吃。”

“你做的都是最好的,我不挑,畢竟你能親自為我準備早餐,我已經足夠承情了。”

她抿唇一笑:“你倒是會哄人,那嘗嘗吧。”

段雪烨依言嘗了一口三明治,他坐在她對面,不緊不慢将自己那份吃了個幹幹淨淨,而後點頭稱贊。

“你在廚藝方面很有天賦。”

“是麽?那以後有機會常做給你吃。”

他顯然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識又反問了一句:“常做給我吃?”

喬月曦坦然應道:“對啊,你不願意?”

“我願意,只是沒想到你會對我講出這種話。”

她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須知她先前不管不顧地傷了他太多次,什麽難聽的話都說過,以致于現在對他稍微好一點,他就覺得不真實。

他本該是被衆星捧月的段家少爺,驕矜高貴,可在她的面前,他總卑微得令人心疼。

她曾經仗着他的愛與不舍,實在任性太久了。

“我說真的,你愛吃的東西,以後我常做;你想去的地方,以後我也都陪你去。”她嘆了口氣,“但是雪烨,我希望昨晚講的那些事,不會給你造成太大的困擾。”

“沒有,我很高興。”段雪烨伸出手去,拉她坐在自己身邊,他目光清澈地注視着她,唇邊隐有笑意,“我想昨晚應該是我最後一次做噩夢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真的麽?”

“嗯。”他緩聲道,“以前我總頻繁夢見母親死前那一幕,夢見她将刀刺向我,又割開自己的喉嚨,鮮血滿地;後來又不間斷地夢見你,夢到的都是你越走越遠的離別場面,你站在我觸碰不到的地方說恨我,盼我死無葬身之地——我有時候會覺得,活着真是件麻煩事。”

“……我很抱歉。”喬月曦禁不住鼻尖一酸,她正色解釋,“可你要記住,我從來沒動過那種惡毒的念頭,我恨段家沒錯,但我不恨你。”

如今想來,她多殘忍啊,他日日夜夜承受着生母傅柔留下的陰影,已經瀕臨崩潰了,她卻在他最渴望溫暖的時候,險些成為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即使如此,他也依舊固執着,寧願放棄段家,也要留住她。

段雪烨微笑:“我早說過,你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相反,現在你能回來,已經是對我最好的恩賜了——直到這時候,我才覺得自己真正理解了你,這麽久以來,你受委屈了。”

“我……”

“每一次見你,都能讓我重拾活下去的意義,或許你不明白昨晚對我意味着什麽,但我明白。”他輕聲嘆息,“放心,段家欠你的債,我遲早要還給你,只是時間問題,你信我。”

“好,我信你。”

他低垂眼簾,認真而溫柔地問:“喬喬,如果在這樣的前提下,我們還能不能……重新開始?”

在知曉了所有的錯失與遺憾之後,方知相遇不易,相愛相守更難。

若還能在一起,就別輕易分離。

喬月曦笑了笑,她用指尖細致描摹出他俊秀的眉眼,從容回答:“好啊,我們重新開始。”

然後她主動靠近前去,阖上眼睛,輕盈吻在了他的眉心。

高三開學之後,由于齊南楓要出國治療受傷的眼睛,尹華珞在校就落了單。

之後不知道為什麽,全年級竟然都傳開了關于齊南楓重傷入院的傳言,這種傳言愈演愈烈,最後發展到尹華珞走在操場上,都會被人指指點點。

那些人以訛傳訛,說她看似單純實則黑心,當初為了攀高枝才蓄意接近齊南楓,現在齊南楓一出事立刻物色下家,仗着漂亮指不定跟多少人都發生過關系……

對此,尹華珞倒是不在意,她并不想搭理那些閑得發慌又酸倒牙的學生們,只想好好學習等齊南楓回來。

但事實證明,她不主動惹事,總有人強行貼過來找不痛快。

午後,她剛從辦公室送作業回來,冷不防在走廊裏被攔住去路,擡頭一看面前的男生頗為眼熟,居然是當初跟她表過白的許昊。

許昊家裏是開飯館的,有幾個小錢,一直惦記着她。記得那時候他強行送她禮物,蠻橫無理地要求她做自己女朋友,被齊南楓及時出現制止後,還故意用身世來刺激齊南楓,最後當然毫無疑問地被揍了一頓。

而她也在衆目睽睽之下扔掉了他送的東西,明确表示了維護齊南楓的立場。

現在想來,許昊肯定把這個仇記得死死的。

“呦,這不是尹同學嗎?”許昊吊兒郎當往那一站,叼根煙笑得不懷好意,“好久不見,最近變得更有女人味了啊,怎麽着,咱倆聊聊呗?”

她平靜反問:“咱們很熟嗎?有什麽好聊的?”

“聊聊你那緋聞男朋友重傷入院,你從此無依無靠的事兒。”許昊湊近她,輕浮地往她臉上吹了口煙,“當時你讓我在大家面前下不來臺,現在後悔了吧?那時你可沒想到,齊南楓那種人嚣張慣了,遲早會遭報應吧?”

“我從不後悔自己已經做過的事情。”尹華珞擡手将他的腦袋推了回去,語氣很冷,“別擋路,我急着回去上課。”

“呦,還死鴨子嘴硬呢?”許昊自以為說中了她的心事,仍舊洋洋得意,“別覺得不好意思,美女在我這其實是有特權的,只要你肯認個錯,乖一點當我女朋友,以前的事兒咱既往不咎,怎麽樣?”

她終于有些不耐煩了,可越是不耐煩,露出的微笑卻越是甜美,說出的話也越是不留面子。

“不怎麽樣,我建議你先照照鏡子,再跟我提既往不咎的事。”

許昊神色一僵,頓時被激怒了:“操,是不是給臉不要臉?我他媽還沒嫌你跟齊南楓睡過髒呢!”

話音未落,尹華珞眼神微凜,突然反手就扇了他一耳光,發出了“啪”的一聲脆響。

看似單純柔弱的小姑娘,其實也是極有脾氣的。

圍觀看熱鬧的學生們齊聲發出驚呼,連許昊都瞬間被打懵了,他沒料到這小丫頭居然會動手,而且手勁兒還挺大。

“你他媽是不是以為老子不敢打女人?!”

他掄起巴掌想往她臉上招呼,結果胳膊剛伸到中途就被人死死鉗住了,他滿面怒氣地轉頭,見段雪烨正站在身後。

由于齊南楓早就叮囑過自家兄弟,在學校裏務必保護好尹華珞,別讓她出半點差錯,所以段雪烨遵守承諾,始終關注着尹華珞的動向。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許昊是吧?你動她一下試試?”

“……”段雪烨是段家少爺,許昊自然認識他,聞言氣勢登時弱了幾分,但還是嘴硬,“嗬,這是什麽風把您都吹來了?合着這位小班花除了跟齊家少爺,跟您關系也不一般呢?”

“說話注意點。”段雪烨仍未松手,将他的關節攥得咯咯作響,“你爸媽沒教過的規矩,需要我教教你麽?”

疼痛能讓人失去理智,許昊幹脆也豁出去了,嘴裏罵罵咧咧的:“操,你不年級第一遺世獨立嗎?我跟你也不熟,現在你為了個女的跟我過不去,這不就是公然撬齊南楓牆角嗎?說你倆沒關系,誰信?!”

“用得着你這王八蛋信嗎?”

忽有清越女聲從不遠處響起,喬月曦不知何時已經分開人群走了過來,她面無表情徑直來到許昊跟前,卡着脖子将他推搡出了數米遠。

“尹華珞跟誰好都輪不到你動心思,你他媽也配?”她冷笑一聲,“管好你這張賤嘴,否則我以後見你一次揍你一次。”

段雪烨看了她一眼,兩人正好目光對視,他悄無聲息地彎起唇角,笑意很淺。

這樣暴脾氣的大美人,換誰誰不想寵着呢?

許昊終于認清形勢了,年級裏真正厲害的,統共就這麽幾個大佬,哪怕齊南楓住院了,也還有這倆祖宗護着尹華珞,可見尹華珞是真的惹不起。

他咬牙切齒,卻毫無辦法,為了将來還能混下去,只能認慫。

他不甘心地朝尹華珞投去一瞥,轉身快步回班,身影一閃就消失在了教室門後。

喬月曦環着手臂站在原地,挺不耐煩地開口:“都直眉瞪眼看什麽啊?是覺得生活無聊,想挨我頓打還是怎樣?”

圍觀的學生們登時作鳥獸散,生怕跑晚了就要遭受無情鐵拳。

待人都走光了,尹華珞這才向她道謝:“怎麽把你們都麻煩過來了?怪不好意思的。”

喬月曦笑道:“我剛好路過,正看見你扇許昊耳光,怕你吃虧就準備管一管,誰知他動作更快。”

“謝謝班長。”

“我是南楓的兄弟,關照你是應該的。”段雪烨說完,又側眸瞥向喬月曦,帶着詢問的語氣,“今晚要一起吃飯嗎?”

“随便,你定完地方告我就行。”

“好。”

看來這兩位的關系,最近得到了穩定發展,已經徹底冰釋前嫌了。

尹華珞見這一幕很欣慰,她悄悄扯了下喬月曦的衣角,暗地裏使眼色:“月姐,以後對班長好點兒。”

“……我本來也沒欺負他。”

兩位姑娘互相道了句再見,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段雪烨和喬月曦并肩而行,喬月曦沉默半晌,側眸看他:“跟那麽近,你是準備陪我進班呢?”

“幾天沒見你了,難得遇上,多看兩眼。”

“最近你爸沒找你麻煩吧?”

段雪烨平靜搖頭:“沒有,但正因沒有,我才更不安心。”

依段正軒的性格,此刻的風平浪靜,恐怕就是在醞釀更大的風暴,他不在乎別的事,只擔心段正軒會算計喬月曦。

或許搶先一步,才是最好的防守。

“喬喬,晚上吃飯,我們順便商量一下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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