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重逢

喬月曦一直惦記着唐安清脖子上那枚鑰匙挂墜, 以致于下午對戲時，目光總有些游離, 不自覺地就會往唐安清的領口瞟。

因為并沒有影響那場戲的整體效果, 所以包括導演在內的其他人都沒發現有什麽異樣，反而誇兩人配合默契, 唐安清節奏把控好、感情投入滿分, 喬月曦有表演天賦、适應能力強。

但唐安清卻是有感覺的。

晚上劇組一起去吃夜宵，唐安清借口對臺詞, 把喬月曦單獨留了下來。

兩人在入住的酒店房間裏，點了一大堆甜品外賣, 趁導演發現不了偷偷吃。

“清姐, 你吃那麽多高熱量食物, 經紀人真的不會管你嗎？”

“誰天天吃白水煮雞肉和菜葉子能頂得住啊？況且我體質也不是愛胖的那種，威脅不大。”唐安清揭開蓋子，美滋滋舀了一勺提拉米蘇, 心滿意足地嘆氣，“唉, 甜食能使人心情愉悅，是緩解壓力、排解孤獨的良藥。”

喬月曦喝着美式咖啡瞥向她：“清姐也會有孤獨的時候？”

“當然，難道你沒有嗎？”

“以前經常會有, 但現在沒有了。”

唐安清笑了：“那小喬，現在屋裏沒外人，你跟我解釋解釋吧。”

“……解釋什麽？”

“今天下午對戲時，你總盯着我的項鏈看, 是看出什麽不對勁了，還是只單純的喜歡？”

喬月曦沒料到她突然有此一問，險些嗆着：“呃……那條項鏈……确實挺好看的。”

“是很多年前的款式了，也不值錢，有什麽好看的？”

“你人美，所以戴什麽都美。”喬月曦發現在唐安清面前，自己的溢美之詞總是張口就來，“而且這項鏈很眼熟，我确信我在一位朋友那裏也見到過，是配套的鎖的形狀，他似乎也戴了不少年了。”

唐安清神色微滞：“看來你朋友也是個念舊的人。”

“他要不是因為念舊，也不至于到現在都不找女朋友，說是心裏有人了。”喬月曦嘆了口氣，“可我就奇了怪了，既然他心裏還惦記着那個姑娘，為什麽遲遲不肯去找人家？”

這句話像是觸動了唐安清隐藏極深的心事，她沉默了好久，這才猶豫着低聲開口：“小喬，方便告訴我，你的朋友叫什麽名字嗎？”

她看起來并未懷着希望，卻又偏偏有所期待。

喬月曦說：“他叫葉闌，是西城一家網紅酒吧的老板。”

話音未落，唐安清猛地手一抖，把那盒沒吃完的提拉米蘇灑了滿地。

她難以置信地擡起頭來，迎着喬月曦驚訝的視線，顫聲重複着：“叫葉闌嗎？是……燈火闌珊的闌？”

“……是的。”喬月曦心底逐漸了然，感覺自己先前那絲微妙的猜想，很可能即将得到證實，“清姐，莫非你認識他？”

唐安清俯身收拾地面那一片狼藉，長發垂落看不清神色，可聲音卻是慌亂的：“我應該是……認識的。”

喬月曦打開手機，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張很早以前存的葉闌照片，照片上的葉闌正低頭調酒，側臉隐在半明半暗的燈光裏，俊俏眉眼間，仍能看出幾分年少時的桀骜鋒芒。

而他頸間的那枚鎖形挂墜，就在黑色皮衣的襯托下，閃閃發亮。

“清姐，你看，是他麽？”

唐安清只看了一眼，臉色忽而變得蒼白，她愣怔半晌，黯然垂眸，掩住了眼底那絲泛起的淚光。

她的語氣中帶了哭腔：“是他，他……這些年還好嗎？”

“挺好的，酒吧生意常年火爆，他也很受年輕顧客們的歡迎，倒是生活得自由随性。”喬月曦一面回答着，一面暗中觀察唐安清的反應，“但我覺得，他心裏有所挂念，并不完全快樂。”

唐安清一言不發。

“清姐，雖然這麽問有點唐突，可我還是想知道，你和葉老板從前……是不是有什麽故事？”

這樣細想一想，難怪當初她和葉闌第一次在音樂節遇見的時候，葉闌就說她面善，後來也對她極其關照，其中多少是托了唐安清的福氣。

她有一張和唐安清神似的臉，所以讓葉闌覺得，像極了故人。

唐安清擡手撫向頸間的鑰匙挂墜，良久，終是嘆息着承認：“我和葉闌，多年前曾是戀人。”

——安清，你以後會是受萬人矚目的大明星，前途無量，而我是個沒有理想的窮小子，不想再拖累你，也不能再拖累你了。

這是七年前葉闌臨走時，留給唐安清最後的話。

唐安清和葉闌是高中同學，曾戀愛五年，始終互相理解信任，感情甜蜜，直到唐安清二十一歲那年的夏天。

唐安清早年間學舞蹈，并非表演科班出身，當初通過選秀節目出道，有大公司相中願意簽她，合約條件是四年內不準戀愛。但當時她恰恰被粉絲扒出了和葉闌的戀情，各路小道消息在網上傳得沸沸揚揚，引起了公司不滿，眼看就要失去這難得的機會。

為了不讓唐安清為難，支持她勇敢去走自己喜歡的路，葉闌主動提出了分手，并通過社交軟件發布公告，聲明自己早有新女友，背負了渣男名號，被激.進粉絲罵了個狗血淋頭。

後來他就離開了，音訊全無，再也沒有見過她。

同年秋天，唐安清正式簽進那家大公司，獲得了很好的資源，并借由《庶女傳》這部劇一炮而紅，從此走上了演員之路。

“我并不認為葉老板當年那樣做是正确的，盡管他的确是為了你好。”喬月曦說，“我想他後來一定後悔了，但你已經是當紅明星了，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再邁出那一步。”

唐安清坐在床邊，遲疑着反問：“難道你認為，我應該先邁出那一步？”

“我只是提議，如果清姐你還放不下的話。”

怎麽可能放得下呢？兩人仍保留着當年的情侶項鏈，從不摘下，這就是鐵一般的事實。

喬月曦這些年欠了葉闌不少人情，對她而言葉闌就跟自己哥哥沒兩樣，她很想幫上葉闌的忙。

更何況這麽一段遺憾的感情，沒道理就此休止，總該有漫長的續集才是。

察覺到唐安清有所動搖，她再接再厲，很耐心地勸：“清姐，我聽說劇組下星期，準備轉機到西城去取景拍攝對吧？”

“嗯，對。”

“你要不要去體驗一下，藍夜酒吧的夜生活？”

“……”

唐安清曾經無數次地問自己，還想再見到葉闌嗎？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然而她卻又深感不安，渴望重逢，也害怕重逢。

時隔整整七年，她終于要面對這一天了。

劇組到達西城的當天，喬月曦沒有戲份，她早早就坐前一晚的航班飛回了家，順利與段雪烨團聚。

轉天晚八點，她拉着段雪烨去了藍夜酒吧，名義上是給葉闌捧場，見見老朋友，其實是等待時機實行計劃。

葉闌依她的要求，把所有的新品雞尾酒全都調了一個遍，擺在桌面任她品評。

他一頭霧水地問：“我聽說你最近在南城的影視基地拍戲啊，怎麽突然回來了，還有空來找我玩？”

“我戲少，殺青了。”喬月曦編了個毫不走心的理由，她笑吟吟舉杯嘗了一口，“……诶？這個好喝！”

旁邊的段雪烨默不作聲接過杯，在同樣的位置也嘗了一口：“嗯。”

葉闌坐在兩人對面，托腮嘆氣：“合着你倆是來當我面秀恩愛的？能不能體諒一下我這快奔三單身男青年的心情？”

喬月曦秀眉一挑：“你找個對象呗！那麽多漂亮小姐姐哭着喊着想跟你談戀愛，你一個喜歡的都沒有？”

“……沒有。”

“老板，你該不會是喜歡男人吧？”

“……”

眼瞧着葉闌一副懶得搭理自己的模樣，決定終止話題，喬月曦趕緊瘋狂朝段雪烨使眼色，示意他陪自己演戲。

段雪烨接收到眼神信號，慢條斯理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喬喬，你正在拍的這部劇叫什麽名字？”

“《女官難當》，你猜女主角是誰？”

他很配合地微笑着問：“是誰呢？”

“是唐安清啊！”喬月曦拿出了十足的粉絲熱情，拍着桌子炫耀，“你是不知道，唐安清本人比屏幕上還瘦還美，簡直是仙女，我這次演她的小妹，好多對手戲，幸福死了！”

段雪烨平靜而理所當然地回答：“你也是仙女，沒差哪去。”

“……現在是誇我的時候嗎？”

“對不起，情難自禁罷了。”

兩人在這裝作若無其事的閑聊，暗地裏卻悄悄關注着葉闌的反應。

果然，葉闌的臉色微微有些變了，他聽見唐安清的名字，險些把杯裏剩下的半杯酒都灑在衣服上。

他幹咳一聲轉過頭去，吩咐服務生上果盤和炸雞，借以轉移注意力。

喬月曦笑着和段雪烨對視一眼，她故意問道：“葉老板，你喜不喜歡唐安清？我可以近水樓臺，給你要張簽名。”

“不了。”葉闌沉聲拒絕，“我年紀大了，不看電視劇也不追星，你留着給你學校裏的小姑娘們吧。”

“那太可惜了，我聽說好多男同胞都把唐安清當夢中女神呢，她男粉絲甚至比女粉絲還多。”喬月曦忽然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詫異地指着葉闌領口道，“哦對了，葉老板，我前幾天還看見，唐安清私底下也戴着一條和你這款式相近的項鏈，鑰匙形狀的，特像一對兒，你說巧不巧？”

“……”

段雪烨冷靜打量着葉闌的表情，似笑非笑：“葉老板，你怎麽了？”

葉闌似乎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他擡手擋住臉，生怕他們看見自己眼底一瞬浮現的淚意。

他說：“原來大明星也喜歡土舊的款式。”

喬月曦湊近端詳，見他那枚挂墜的底部，刻着一個極小的“Q”。

當時唐安清也給她看過，自己的鑰匙底部，刻着一個“L”。

兩個字母的印記都已經很淺了，可想而知這些年，兩人究竟用手摩挲了多少遍。

她低頭看了一眼手機，而後迅速鎖屏，笑着提議：“這裏視野不太好，我們去離舞臺近一點的地方吧，我想聽新來的那個小哥哥唱歌。”

葉闌起身去給她安排新座位，邊走邊說：“不如你唱得好，這些年都沒遇到過比你更受歡迎的駐唱。”

“你太看得起我了。”

“我說的是事實。”

喬月曦忽然在其中一張桌子面前停住了腳步，她刻意提高音量：“嗯？這裏視野好啊，老板，我能跟這位顧客換一下嗎？”

“……你別胡鬧，再把我客人吓着。”

“那這位小姐，我可以跟你坐在一起嗎？”

葉闌無奈轉身，正想把她強行拖走，下一秒卻忽聽那位女顧客曼聲開口：“當然可以。”

他不禁愣住。

在酒吧動感喧嚣的音樂聲中，迷離變幻的光影裏，兩人擡眸對視。

女顧客頸間的鑰匙挂墜，折射出一道星光。

似是故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