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陛下？”

萊斯動作一頓, 憑着軍人熟練的技能飛快地左右環顧了一圈, 确認沒有人後, 才迅速地進入屋內，反手扣上門鎖，開口與卡特三世通訊。

和愛莎暫時分離、單獨自己住一個房間的好處中也包括通訊上的便利, 因為獨自在屋內時不再需要顧及會被愛莎聽到他開口說話, 萊斯和貓皇定期溝通的時間變得靈活便利了許多。只要卡特三世有時間, 萊斯又在房間內，他們就能進行通話, 于是固定對話的時間提前了不少。他們聊天的內容以工作還有雙方的生活狀況為止，如果不需要熬夜的話，對萊斯來說無疑是一種身體負擔的減輕。

不過, 像今天這麽早的對話時間, 還是第一次。在和路易莎女王對話完畢後就直接在耳朵裏聽到卡特三世的聲音，萊斯着實怔了幾秒。

“……是我。”

貓皇的聲音再一次從魔法的對面傳來, 只是不知怎麽的，今晚好像有許多雜聲。萊斯覺得自己在貓皇那裏聽到了風的聲音，只是不太确定……難道今天陛下是一邊外出, 一邊與他說話的嗎？

只聽貓皇停頓片刻, 再一次重複地問道：“萊斯, 你剛才……是和誰在說話？”

“是路易莎女王。”

萊斯誠實地道。

“她剛才來詢問我最近的狀況。”

卡特三世沉默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重複：“……路易莎？”

“是的，陛下。”

萊斯将答案說出去以後，緊接着便是一陣漫無邊際的安靜。耳朵裏依然有着不屬于他房間的風的沙沙聲, 這證明着魔法并沒有中斷，只是使用魔法的人沒有開口罷了。

萊斯靜靜地等待着，盡管卡特三世這樣的态度讓他覺得十分困惑，但他依然選擇了安靜地等待。

然而良久，他只聽到卡特三世說了句“我知道了，抱歉，萊斯，我覺得我今天有點累，明天再聯系”，說完，陛下便中斷了魔法。

萊斯對這番忽然開始又忽然終結的對話感到莫名其妙，然而他并非魔法師，無法主動聯系卡特三世，便也只好作罷。

Advertisement

……

事實上，這個時候，沒有人知道卡特三世本人的內心有多複雜。

“抱歉，福克，還麻煩你跟我到這裏來。”

和萊斯通完話後，卡特三世回頭，對跟他一起來的狐貍道謝。

“謝謝你願意過來。”

“幫助您是我的職責，陛下。對此我感到十分榮幸。”

紅毛的狐貍恭謙地屈起前腿，低下頭，做出禮貌的臣服姿态。

重新站起來以後，福克歪了歪頭，帶着紅色絨毛的耳朵在風中微微顫動：“不過，陛下，我們到達這裏已經有幾天了。您……到底什麽時候準備進去呢？”

貓皇：“……”

他想了想，扭過頭，心情複雜地看向近處金色與銀色交錯建築而成的宮室，沒有開口說話。

其實他們抵達米克斯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從得知萊斯·沃爾夫少将即将前往的地方是聯邦的米克斯王宮以後，卡特三世就變得坐立難安，長久以來壓抑着的情感終于漸漸湧出……等到溢出的感情膨脹到再也無法忍受的地步的時候，他終于下了決定，和福克一起到了米克斯。

作為獸皇，他的獸形一直以來都是保密的，因此訪問比斯特帝國以外的地區勢必要非常慎重，何況現在雖然是在兩國間的蜜月期，可依然不能保證絕對的安全，更難以保證絕對不暴露獸形，如果演變成正式訪問……那就愈發麻煩了。于是卡特三世想要來米克斯王國，只能采用偷偷潛入的方式。

盡管卡特三世并不想在比斯特與海爾曼即将建交的關鍵時期破壞雙方的協議，但他依然還是冒險越過邊境進入了米克斯。他對大臣們宣稱的是去南方地區低調訪問以及度假，可乘着鷹獸飛到了比斯特最南方的小鎮以後，卡特三世卻帶着福克越過邊境進入了海爾曼境內。他們兩個的獸形都很嬌小且常見，因此沒有引起懷疑，輕易地就穿越了邊界森林。

最初決定帶着福克只是因為需要通訊，而且福克是他最信任的大臣，比較安全……不過現在，卡特三世卻不得不慶幸還有一只狐貍陪伴在他身邊。

就連卡特三世自己都沒有想到，盡管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了，可是再次聽到那個人的聲音，竟然會讓他如此震動，如此……心痛。聲音勾起了回憶，那一瞬間，數十年前的歲月變換地在眼前閃過，一切記憶都歷歷在目，如同發生在昨日一般清晰。

年輕而驕傲的青年帝王在他自以為輕松無比的戰場上遭受重大的挫折，一直以來傲慢的自尊被如此輕易地在血漿和兵刃中被擊毀，負傷、與大部隊失散，不得不淪落到以獸形向敵人乞食的地步，并且一邊尋找方法療傷，一邊努力地想要回到自己的國家。

結果救了他的，是敵國當時年僅十六歲、美貌而聰慧的王女，将來的女王。

卡特三世至今都難以置信，淪落在海爾曼的那短短的幾個月，會徹底改變他的貓生。路易莎教給他的東西，和他此前十八年在宮廷中學到的完全不同。

他至今記得第一次面對面與路易莎那雙無與倫比的金眸對視時的心跳，有一瞬間他幾乎以為是自己拙劣的演技讓對方看穿了什麽，然而……她将他抱了回去，找了醫生治療他的後腿，将他作為自己的寵物，有時甚至會對他念書、講自己聽政論課和哲學課的心得，她向他解釋米克斯王國信奉的溫柔慈悲的神學。

當然，那個時候卡特三世還很年輕，他自己的課程也沒有學完，因此接觸到與他所知道的完全不同的知識，難免是件新奇的事。一直以來，獸族迷戀戰争，歷屆君主都是有名的戰争狂，所以，仔細算起來的話，那還是卡特三世第一次思考所謂的人道主義和戰争的意義。最終，路易莎以她的智慧和口才說服他改變了長久以來秉持着的根深蒂固的觀念。同時，她那雙仿佛洞穿一切的智慧的眼睛、沉浸在孤獨中時寧靜的神情、偶爾只對自己的寵物會露出的小女孩般的表情，也使一個剛剛擺脫王子稱號登上帝位的獸族男性漸漸沉醉，迷戀上了她。

當然，路易莎大概對這一切都不知情，更不清楚自己不經意說對寵物說出來的話造成了怎樣重大的影響。卡特三世的腿傷養好時，并不是完全沒有不舍，比斯特還有弟弟妹妹，還有弟弟妹妹的孩子，以一個帝國完善的政治體系，即使他就這樣宣告失蹤，也不會有多大的變動，只是……卡特三世知道自己有更應該完成的事，路易莎也更希望他做的事。

于是，他回到帝國之後，簽訂了和平協議，宣布比斯特的南方将迎來長久的平靜。人民的喜悅比他想象中更大，在曠日持久的戰事中，包括大量小型獸種在內的一般百姓早已疲憊不堪，卡特三世得到了比他獲得重大軍事勳章還要來得更多的擁護，一下子就坐穩了王位，即使是原本從戰争中獲利兒不滿的大臣也在普通居民的歡慶和其他支持和平的大臣露出的獠牙下閉了嘴。

然而要結束北方與暗族間的戰鬥卻沒有那麽容易，暗族王室的好戰程度絕不輸獸族中的好戰者，他們還擁有好幾個直屬于王室的軍事基地，裏面的士兵也全都是極端軍國主義者，比獸族還要仰慕強大的力量。在失去神的庇護之後，這群亡命之徒就執着地相信自身的力量才是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在明知人口不足他們處于劣勢的情況下，依然憑借着飛行能力和高大的體格堅持侵略和進攻。結果暗族那裏一折騰就是好幾年，比斯特北方最重要的一道防線、英勇的沃爾夫夫婦之死也給帝國帶來了巨大的沖擊，與此同時，分身乏術的卡特三世聽說了米克特國王病逝，長女路易莎·懷特加冕的消息……

很好啊，當女王很适合她。路易莎如此慈悲而英明，天生就是為了引導國家。不過……擁有國家的責任以後，恐怕就永遠無法離開了。

于是那一年，他将弟弟的妻子生下的小貓們接到自己身邊教養，同時，收養了尚在襁褓中就失去父母的沃爾夫夫婦的遺孤……

……

“……陛下？”

見卡特三世注視着米克斯的宮殿長久不說話，福克奇怪地擺了擺毛茸茸的大尾巴，提醒般地問道。

“……抱歉。”

頓了頓，卡特三世回過神，将目光從路易莎所在的宮殿上移開，重新看向福克。

沒想到時隔那麽多年，明明已經成為了不會讓路易莎輕視的成熟的君王，他竟然還會對再次踏入這個宮殿感到害怕和不安。他當年是不告而別，當然，對貓來說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是不知怎麽的……他居然擔心路易莎會對此傷心或者生氣。不過，路易莎不知道他是有智慧的獸族，即使他當年冒險以人形與她見面，說明情況，恐怕也只會被視為敵人的頭目、陰險的騙子或者違反法律的越境者吧……

現在……只是想再看她一眼罷了。

猶豫片刻，卡特三世看向福克道：“明天，我會試着進去，放心，不會很久的……和萊斯說幾句話就出來。你在外面等我就好，我會……在夜晚到來之前回來找你。”

“好的，陛下。”

……

于是，第二天……

“喵！”

按照慣例來王宮花園裏來檢查花朵栽培狀況的年長女仆，在看到草地不遠處端端正正地坐在地上的白貓時，不由得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威廉？！”

她驚訝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