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凜冬的向日葵：二十

金又夏睡不着。

這是林也星很早就發現的事。

自從那件事發生以後，她還是像往常一樣，從工作室裏回來便爬到又夏的被窩裏和她擠到一處，可是房間裏的燈總是亮着的。

又夏總是會看着一本書等她回來，然後笑着招呼她快點睡，然後抱着她一副入眠的樣子。可每次林也星午夜驚醒，總能感受到旁邊人不知何時已經起身坐在床上，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黑夜。

這種情況對又夏來說無疑是一種折磨，可是，她自己一點也控制不了了。

滿當當的行程擠滿了她的時間，每天夜裏，當她沾上枕頭準備入睡的時候，眼前便充斥着紅色的獻血，女人猙獰的面孔和瞪大的雙眼，還有，無數個斥責、怒罵的聲音。那些紛繁複雜的惡建起了高樓大廈，讓她無法抽離。

有些人，他們甚至不用親手扇你一記耳光，光用語言，就能讓你遍體鱗傷了。

她睡不着，她也害怕那些夜裏不停找上門的可怖畫面。

所以幹脆放棄，整夜整夜地看着窗外發呆，只在每個行程間隙躺在車上打瞌睡。

金又夏睡不着。

她開始習慣了戴上口罩，掩蓋那張布下的面無表情的臉。她明白，脫下口罩，她又要戴上名為金Winter的面具。

雨季來臨。

是漫長的、陰郁的雨季。

又夏便這樣坐在書桌前，看到雨滴劃過窗戶，最後一點一點歸于虛無。

她感受着從窗戶縫裏傳出來的冷空氣，滲透到她身體裏，讓她窒息，卻莫名帶着解脫的快感。她用手指點住玻璃，畫出了一個叉。

錯誤答案，全都是錯誤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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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以為順利地寫出了過程，最終卻連自己錯在哪裏都不知道。

今天成員們都在家，只是也沒人來打擾她，甚至平時一定要在客廳看電視劇的寫意和知意也安靜呆在了房裏，可琳一回家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裏，這次的網上罵戰裏有很多自稱是她的粉絲，那些刺耳的言論似乎也扼住了那孩子的話語，每次活動時又夏和她對視，總能看到她歉疚又害怕的眼神。

又夏想告訴她沒關系的，這不關你的事。可她發覺自己一點力氣也沒有，沒有力氣安慰他人，沒有力氣笑着說我沒事。

“嗡嗡嗡”手機的響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又夏拿起手機，是Cate。

接起電話，她們沉默良久，那面只是用沉穩的語氣問：“…想退出嗎？”

“…什麽？”

“退隊，退出娛樂圈。我在這邊還有點人脈，我可以讓你沒有後顧之憂的退出。”

又夏怔愣：“Cate，你…”

“反正你對舞臺也沒那麽渴望不是嗎？比起這些，你更喜歡讀書學習翻譯文字對吧？”Cate打斷她，“歡呼聲、掌聲給你的感動并沒有多深，她們說你對你哥和他的名聲有企圖心，可其實你甚至對自己組合的未來都沒有多少野心吧？何況是想為自己搏得那麽一點可憐的關注度。”

“我可以陪你去美國讀書，可以讓你過上真正喜歡的生活，”Cate難得的耐心，“只要你同意，一切我來做。”

“為什麽？”又夏問，“為什麽你願意做這些？我們明明，才認識不到一年。”

Cate輕笑出聲：“我以前就知道你，開學典禮的時候你是新生的講話人，我見過你。”

“又夏啊，你都不知道你有多特別。”

咖啡店裏那個安靜看書的女孩，散發着與周圍所有人都不一樣的特質，明亮、美麗、優越。

她的又夏，長得與她的所有向往都契合。

“我長在一無所有的家庭裏，冷眼也好、謾罵也好、嘲笑也好，我經歷過這個世上所有的惡意才走到今天，”Cate用平靜地語氣敘述着自己的經歷，“我很羨慕你，你是我見過的這世上最幹淨的人。”

“所以說，我會幫你的，而且我也完全可以做到。”

“…你讓我想想，”又夏感覺陷入了另一個僵局，巨大的網纏住自己，她手裏握着剪刀，卻始終猶豫，不知是想與這僵局一同覆滅，還是害怕剪斷巨網之後一無所有的自己。

不知道什麽時候挂斷了電話，又夏看着窗邊，雨停了，她打開窗，清涼的風撲面而來，混雜着好聞的水汽。

又是一天，她像雨中渴水的鯨魚，沉溺在這致死的短暫溫柔裏。

這天晚上果然又是失眠，又夏感覺身邊的也星已經睡熟了，她按着太陽穴，覺得自己頭痛得快炸裂了。

白天Cate的話萦繞在耳邊，仿佛一根鋼絲扯住她的喉嚨，她懸在崖邊，明知只要一用力就可以爬上岸。

可是她更需要一個聲音說服她，告訴她要義無反顧地跳下這萬丈深淵。

又夏翻身下床，悄悄給也星蓋好被子，貓着步子跑到陽臺上吹風。

樓下是無盡的黑暗，吞沒了來了滿園的粉色的梨花樹，吞沒了人群的聲音，吞沒了游蕩的幽靈，又夏點亮手機屏幕，成了黑夜裏唯一的燈。

她的目光停留在和闵玧其的聊天界面上，最新的一條是闵玧其告訴他他回國了。

又夏呼出一口氣，起風了，涼意割裂着她的臉，逼着她盡快做決定。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輸入：你睡了嗎？在哪裏。

他竟然很快回複：公司呢，怎麽還不睡？

又夏開始加快打字的速度：我想去找你。

闵玧其難得沒有多問，竟然好脾氣的答應了她的深夜拜訪。

又夏呼出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部力氣按下發送鍵，她跑回房間去換衣服。

宿舍裏悄無聲息，又夏打着手機的光找她的鞋子。寫意是個買鞋狂魔，不知道什麽時候把自己的鞋子全塞進了鞋櫃裏，又夏找了又找，還是迷失在茫茫鞋海裏。

“你要去哪？”突然，背後有人出聲。

又夏一驚，吓得把手機掉到了地上，無聲地尖叫了一聲。

“…也星？”又夏從模糊的身影裏辨認出來人，試探性地問道。

“嗯…你要出門？”黑夜給又夏的眼睛蒙上了一層紗，她分辨不清也星的表情，只聽到了她低沉的嗓音。

“我想去找玧其哥。”又夏小聲地說。

她聽到也星沉默了一陣，空氣中只有她的呼吸聲。

“太晚了，我叫知意姐送你。”也星不容她拒絕地轉身到知意的房間，只叫她等等她們。

……

冷氣被裝在車裏，又夏坐在通往奇幻森林的列車上，也星放了一首慵懶的歌，好像叫《So Close To Magic》，這段時間她總在休息間隙放給又夏聽。

她的同伴們啊，從頭至尾都沒有疑問過為什麽她要深夜出游，只是把她送上目的地，帶着全然的關心和愛。

她的同伴們啊，用愛把她磨成了一個沒有棱角的人，她們用生活中無數個沒有意義的小事堆砌成城堡，讓她心安理得的住進去。

又夏看着車窗外，只有黃色的路燈一盞一盞從窗邊閃過。

“我們在下面等你，等下一起回家，好嗎？”韓知意在大黑公司下停好車，轉頭對又夏柔聲問道。

又夏輕輕點頭，沖她們微笑。

公司已經關門了，又夏擡頭，看見樓上那個窗口亮堂的燈。

她上樓，按下密碼打開闵玧其工作室的門。

剛從美國回來沒幾天，闵玧其還有點調不過來自己的時差，他拿起手邊的咖啡喝了一口，百無聊賴地在紙上寫着字。

他一下飛機就知道了又夏熱搜的事，幾次想給又夏打電話又放下，他明白這孩子的心，如果不是她主動想說，誰也逼不了她。

但還是不放心，只能偷偷在泰亨還有柾國給她打電話的時候聽上一兩句。回複還是千篇一律的“我沒事、別擔心”。他很擔心，又希望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

“哥？”

闵玧其回頭，看見又夏那張熟悉的臉。

他看見又夏露出一個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然後平複，冷靜地說出一句話。

“我想退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說看到彩妍的事只是讓又夏難受的話，那麽遭受網絡暴力就是真正讓她崩潰的事情了。不過我的又夏是個樂觀的孩子，所以這些事不會折磨她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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