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偏心眼兒

何氏在娘家幾日,沒少替沈氏說好話,意圖緩和一下何老娘同沈氏的婆媳關系。

沈氏知何氏的情,與何氏道,“上次見姐姐還是成親的時候,那會兒臉嫩,也沒與姐姐多說幾句話。若是早與姐姐相熟,這幾年,我得少走許多彎路。”可惜何氏嫁得遠,若嫁得近,有這樣的大姑子,何愁婆婆刁鑽呢。

何氏笑,“你這樣聰明,怎麽都能把日子過好。”

沈氏謙道,“也就是母親相公不嫌我愚鈍,肯教我。”

姑嫂兩個說話投機,何氏與丈夫道,“以前總擔心弟弟性子太好,如今瞧着,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福氣,看來很不必咱們再操心。”

馮姐夫笑,“弟弟性子好便有性子好的好處。”

何氏同丈夫道,“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學問是比弟弟好的,他考秀才也兩年了,總是運道不大好,你幫阿恭瞧一瞧文章,可好?”

馮姐夫笑,“這有什麽難的,哪裏還用你特特說一回。這兩天阿恭忙些,待他閑了吧,咱們也不是明兒就走的。還有弟弟的小舅子,叫阿素的,阿素文章雖是平平,人卻是個妙人。”

何氏自知沈氏的心思,抿嘴一笑,道,“反正都不是外人。”都是親戚,沈氏娘家雖家境尋常些,其父卻是正經秀才,勉強也算讀書人家。因這個,沈氏自幼讀過幾本書,頗認得幾個字,算賬理事也更明白。沈家好了,對自家也沒壞處。

大人聯絡大人之間的感情,孩子也有自己的交際,譬如,何子衿就在陪馮翼玩兒,當然,在別人眼裏,是馮翼大表哥帶着何子衿小表妹玩兒。

馮翼大表哥騎着竹馬滿院子亂跑,跑累了便把胯下當馬的竹竿遞給何子衿,裝模作樣的說,“子衿妹妹,把馬兒牽去馬槽系好,多多飲水,馬兒累了。”

何子衿無聊的直翻白眼,“你自己又不是沒長腳,幹嘛總叫我去!又沒辛苦錢,我才不去。”

馮翼從兜裏摸出一塊梅子糖遞過去,“給,辛苦錢。去吧。”

何子衿伸出一只肉肉的小巴掌,“給我五塊梅子糖,我就去。”

馮翼裝模作樣長噓短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數出五塊梅子糖給何表妹,軟了口語哄她,“趕緊去吧。”

何子衿一手接糖,一手接竹竿,轉身把竹竿放在一畔,剝了糖含嘴裏,看馮翼一腦門子汗,問他,“你累不累啊?看熱的,臉都花了。”拿小帕子給馮翼擦汗。

一畔服侍馮翼的丫環叫綠檀的連忙端了溫開水來,服侍着馮翼喝了,道,“天漸熱了,大爺不如在屋子裏歇歇。表姑娘年紀小,怕曬呢。”

馮翼看何子衿小小嫩嫩白白的樣子,雖然很想在院子裏玩兒,心裏又覺着綠檀說的有理,便拉着何子衿的手進屋了,又有新鮮主意,“子衿妹妹,你做學生,我做夫子,我教你念書吧。”

何子衿故意鄙視,“你才認得幾個字,就能教我念書了?”

馮翼不服,“我何止認得幾個字,妹妹名字的出處,我便知道。”不待何子衿追問,馮翼便顯擺起來,“妹妹名字是出自三國時曹孟德的一首詩,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妹妹說,是不是?”

何子衿裝出一幅驚奇的樣子來,“唉喲,你還真知道啊?那你知道是什麽意思麽?”熊孩子,你安安分分的在屋裏坐一會兒吧。

果然,何子衿這樣一問,馮翼便迫不及待的當起了小先生。

中午,馮翼還硬拉了何子衿坐在一起吃午飯。當然,自何氏歸寧,女眷都是帶着孩子在何老娘這裏用飯。只是,馮翼與何子衿年紀都小,各人跟各人的媽一道坐,方便照看。如今,馮翼堅持要何子衿坐自己身邊,他捏着小筷子給何子衿夾菜,還很會反客為主的招呼“子衿妹妹,你吃這個魚,你吃這個蝦”啥的。

何氏道,“你妹妹年紀小,還不能吃魚,小心卡着。”兒子這樣大吃魚她都要把刺擇淨,不然再不能放心的。又道,“讓你妹妹去你舅母身邊坐,吃過飯你們在一起玩兒。”

馮翼很舍不得跟子衿妹妹分開,沈氏笑,“無妨,咱們沒外人,我挪過去跟子衿坐就是。”何家人少,也沒什麽瑣碎規矩,原是何老娘坐主位,沈氏何氏各帶着孩子分別坐在何老娘左右下首。如今馮翼非要讓何子衿坐自己旁邊,沈氏便跟着坐了過去,方便照看何子衿。何子衿滿一周後就要求自己用勺子吃飯,待勺子熟練了,她就用起小筷子。吃飯什麽的,熟練的很,而且,什麽都會吃一點。尤其吃魚的時候,何子衿自己也知道要小心。

何氏留心,深覺娘家侄女能幹,這才多大,就吃得這般熟練,而且不似別的小孩子,飯菜灑滿身的邋遢樣。

倒是馮翼,吃過午飯又叫着何子衿一道午睡。

何子衿道,“我得睡自己的床,才能睡得着。”

馮翼說,“那我去給你做伴,好不好?”

憑良心講,馮翼雖是個小胖子,長的也不賴,年紀又不大,何子衿畢竟嫩殼老心,想了想道,“那你可得老實一點兒,你要不老實,我就不讓你睡我的床。”

何老娘臉一板,訓何子衿,“這死丫頭,哪有跟你表哥這般講話的,沒禮貌!”又說沈氏,“你也不管管她!”

何氏連忙抱起何子衿,對老娘道,“孩子間的玩笑話,娘你倒當真了。子衿要再不好,我看這世上就沒好閨女了。”又托沈氏,“在家裏,我們長房三房都有姐妹,也沒見翼兒這麽稀罕誰,可見是跟子衿投了緣。中午就麻煩弟妹了。”

沈氏的臉早在何老娘訓斥她閨女時沉了下來,見何氏打圓場也只勉強笑一笑,自何氏懷裏接過閨女,對何氏道,“這有什麽,姐姐也太客氣了。”便帶着兩個孩子去午睡了。

沈氏對付何老娘的辦法便是視而不見,根本不拿這人當回事,縱使一時不悅,沈氏也不會與這等渾人生氣。她将兩個孩子安排在隔間兒何子衿常睡的小床上,自己正好偷空歇一歇。為了方便照看閨女,何子衿睡的隔間兒就與沈氏何恭的卧室隔了一道紗簾,有點動靜沈氏就能聽到。

如今兩個小的正在嘀嘀咕咕的說話,馮翼拿了糖給何子衿,哄她道,“吃糖不?”

何子衿道,“我才不吃,吃了糖睡覺會蛀牙的。”

馮表兄別別扭扭地硬塞給何表妹,“吃吧吃吧,你吃了糖,就別生氣了。”

何表妹道,“我才沒生氣。”

“還說沒氣呢,看你嘴都撅的,臉蛋還鼓鼓的,跟青蛙似的。”馮表兄說着,還拿手戳了何表妹的蘋果臉一下子。

何子衿拍掉馮表兄的胖手指,道,“你才像青蛙。”

馮翼呱呱兩聲,努力逗何子衿開心,何子衿唇角一翹,不想為難這孩子,道,“我不是生你的氣。”

“那你生誰的氣?你是不是生氣外祖母罵你啊。”

何子衿可不是沈氏,她自有性格,聞言立刻道,“就是!在她眼裏,我好像就該低你一等似的!真是好笑!”

馮翼年紀小,還不大明白何子衿的意思,不過,他是知道何子衿在氣外祖母訓她的事的。思量片刻,馮翼道,“外祖母那麽大年紀了,子衿妹妹,你就別跟她生氣了吧。”

“我才不理她。”何子衿道,“我想睡覺了,你困不困?”

“嗯,那我拍拍你吧。”馮翼學他娘哄他睡覺的模樣,小手拍拍何子衿的脊背。

何子衿:……

何氏難免又跟何老娘念叨了一回家和萬事興的道理,何老娘堅持道,“你哪裏知道那丫頭的德行,一個丫頭片子,不說教她些禮法規矩,讓她學些個穩重,反是變着法兒的慣着。前兒給那丫頭收拾屋子,我都懶得理。”

“你看看今天,翼兒比她大好幾歲,做她表哥的,難道不該敬着些?”何老娘抱怨閨女,“你倒還說我的不是。”

何氏道,“小孩子家,随便說兩句玩笑的話,哪能就認了真?子衿才多大,別的孩子在子衿這麽大時飯都不會自己吃呢。還什麽禮義孝悌,也是以後大了的事,誰家會跟小孩子較真兒?我本就嫁的遠,兄弟姐妹間想走動也不容易,兩個孩子投緣,喜歡一處玩兒,就一處玩兒去。便是小孩子說話玩耍,也得想一想他們的年紀,什麽叫童言無忌呢?”

何老娘給閨女說的也來了脾氣,道,“你這不是回家給我賀壽,你是嫌我命長,專門來氣我的。”

何氏說的口幹,道,“我氣您?這世上恐怕也只有我跟你這樣說幾句明白話呢。”

人心哪,生就是偏着來的,不論閨女說多麽直接的話,何老娘都不會放在心上,非但不會放心上,還滿腹冤屈,“我外孫子好幾年才來一回,我偏點心怎麽了?也就你這當娘的,真個裏外不分。”

何氏無奈,“我怎能不知娘偏着我偏着翼兒,可到底是一家子,子衿又是閨女,原該多疼些的。倒是翼兒,他是做哥哥的,又是男孩子,讓着妹妹本是應該。娘你別心裏存偏見就這樣的看不上子衿,要我說,那孩子年紀雖小,卻比尋常小人兒家都能幹,說不得娘你以後得享了孫女的福。”何氏不似沈氏這般自來守着何子衿的人,要沈氏說,她閨女是比同齡的小朋友能幹些,學說話學走路都早,漸漸長大,尿床的頻率也在降低。卻沒有何氏看得更清楚,何氏是拿兒子跟侄女對比的,在兒子像侄女這般大時,從哪方面比也不及侄女做得更好了。故此,何氏堅信是弟妹把侄女教導的好。當然,侄女自己也聰明。何氏是個明白人,她是遠嫁的,回娘家的次數有限,以後這家,還得弟弟弟媳來當,一家人,何必非要争個你高我下,消消停停的過日子不好?何況,沈氏并不是不講理或是難相處的人,跟弟媳搞好關系,對于一個遠嫁的大姑子來說,有什麽壞處呢?再者,母親年紀越來越大,弟弟又要念書考功名,家裏的事,早晚得落在弟媳手裏。一個能為婆婆盡心的媳婦,和一個只大面兒上過得去的媳婦,對婆婆來說絕對是天差地別。何氏不喜母親為難弟媳,也是為了母親着想。

奈何老娘天生一根筋,撇嘴,“我享也是享兒女的福。眼珠子都指望不上,還指望眼眶子呢。”

何氏嘆,“您就嘴硬吧。”

何老娘又道,“你剛沒瞧見那臉色,我不過說子衿幾句,還不是為了教她懂事,結果呢,母女兩個便給我擺個死人臉,明擺着沒把我放眼裏。”

何氏不為所動,“要是有誰敢那樣罵我兒子,我臉色更得難看。”

何老娘知音觀覓,深覺閨女亦受了狐媚子的迷惑,一時也沒好法子讓閨女認清狐媚子的真面子,只得一聲長嘆,“你這孩子,自來心眼兒好,只将人往好裏想,殊知別人難不成就都與你一樣呢?”

何氏瞧老娘油鹽不進的樣子,當真是無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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