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語言的藝術

????不過,很快,何子衿覺着,表姑娘絕對沒有白蓮花的氣質。相反,表姑娘倒有一種泰山的氣質,甭管何老娘如何橫眉冷對、百般嫌棄,表姑娘都堅硬的如同一塊沉默的石頭,作都不作一聲,該幹啥還幹啥。更不要提眼淚了,何子衿根本沒在表姑娘身上見過這種東西的存在。

表姑娘人很勤快,許多活都會幹,早起就能把院子掃了,再幫着周婆子竈上忙活。沈氏瞧着實在心有不安,這又不是家裏的下人,怎能叫親戚做下人的活計呢。沈氏與丈夫說了,何恭一擺手,“提都別提,提了也是給娘啐一頓。”

“表侄女才多大,再說,咱家也不缺人幹活,何必使喚個孩子呢。”沈氏并不反對丈夫收留表侄女,主要是這年頭這種事情很常見,大家習以為常。沈氏道,“既留下侄女,就該好好待她。咱家并不是缺衣少食的人家,多個人吃飯罷了。母親只是因往事生氣,你好生勸勸老人家,一次不行就兩次,慢慢會好的。大人間的事,說到底不與孩子相幹,你說是不是?”

何恭讀聖賢書的人,沈氏都看不下去了,他自然更不是拿表侄女當仆人使喚的性子。想了想,何恭打聽着哪天老娘心情不錯,方去勸老娘,不想當頭挨一頓臭罵,何老娘怒斥兒子,“你個傻蛋!你以為她跟子衿一樣麽!她有爹麽!她有娘麽!她以後有人給出嫁妝麽!兩手空空,一無所有,再不學着做些活,以後怎麽嫁人!養孩子是給口飯吃的事兒麽!她以後沒個屁的條件,再不學些做活的本事,難不成要走她那死鬼爹死鬼娘的老路!那你帶她回來做甚!故意惡心我是不是!你倒來指點老娘!你還不是老娘一手養大的!”

何恭被罵的抱頭鼠蹿,狼狽的逃出老娘的屋子,與妻子訴苦,“不成,說下天來也不成。”

直接規勸不成,沈氏另有法子,她道,“子衿這也大了,我正相着,她字認了些,也該學些別的。琴棋書畫這個就遠了,我怕她小孩子骨頭軟,筆都沒叫她拿過。倒是針線可是先學着,這會兒不是叫她做什麽,學着認認針,當玩兒一樣。看侄女別的活都幹的好,不知會不會針線,要是會的話,讓她教教子衿如何?就是不會,讓兩個孩子一起學,女孩子家,都要會些針線的。”

這主意倒是不錯,只是何恭再不想跟老娘打交道,沈氏笑,“我來跟母親說。”

何恭尤其叮囑妻子一句,“要是看娘臉色不好,你就別說了。千萬別招她罵你。”

“我知道。”

與何老娘相處這幾年,沈氏也摸着了些何老娘的脾氣。公道的說,何老娘是刁鑽,可這并不能說何老娘人品有暇。

自嫁到何家,雖然受了何老娘許多為難,唯有一件,她生下閨女後三年多肚子沒動靜,何老娘盼孫子盼的眼都綠了,也沒說過一句讓何恭納妾的話。憑這個,沈氏就感激何老娘。

沈氏是抱着兒子去的,何老娘只要一見孫子,必是眉開眼笑。沈氏便從何子衿的學業上說起,“這幾年她天天去阿洛家跟着學字,一本書也能順順當當的念下來,可見沒白費功夫。”

何老娘笑,“這丫頭,就是這點像我,記性好。”舉凡何子衿的種種優點,何老娘通常是往兒子頭上扣的,因何恭前幾天招她來火,何老娘便不客氣的把此優點扣自己腦袋上了。

“我也這樣說。”沈氏笑,“我是想着,子衿越來越大,過年就六歲了,她性子活潑,可女孩子家,還是安靜些好。”

何老娘道,“這發什麽愁,樹大自直,丫頭大了自然就好了。”

沈氏笑與何老娘商量,“母親說,讓子衿學些針線如何?”

何老娘想了一想,“這時候有點小,也不算小了,學認認針什麽的還成,慢慢來,一天學一點,不覺着累,等過兩年,也就有些樣子了。嗯,女孩兒家,認不認字的不打緊,針線是必要會的。”說着便把這事定下來了,何老娘道,“你如今帶着阿冽,又有家裏的事,也沒空教她。算了,我眼還不花,教個丫頭還是教的來的。”

沈氏笑,“這是母親疼我。”

何老娘道,“等阿冽大些,再給他添個弟弟,我更疼你。”

沈氏笑,“我也盼着呢。”

何老娘更歡喜起來,沈氏觑準時機,接着道,“這些天,母親因着表侄女的事不樂,我看相公愧疚的很。”何老娘平生至愛,一是孫子何冽,二則是孝順兒子何恭。

何老娘再高興,聽到三姑娘也要冷三分的,何老娘道,“阿恭總是心軟。”

“相公是心善,表侄女的事,他不知道還罷了。若知道,必是這樣的結果,不然,相公再不能心安的。”沈氏道,“只是,相公畢竟是男人,男人不比女人細致,怕是不能明白母親的苦心。”

“不要說在縣裏,就是在我們鄉下,說起親事來哪家不是先問多少聘禮多少嫁妝呢。還有原就要結親的人家因聘禮嫁妝多寡而一拍兩散的,更是屢見不鮮。”沈氏柔聲道,“侄女的事,我也細想過。養大個人有什麽難的呢?無非是一口飯,咱家不缺這個。可還是母親說的對,咱們既接了侄女來住着,就得為她将來考慮。不說別的,侄女以後的難處多了去。母親讓她做事,才是真正疼她,真的什麽都不叫她幹,以後手裏拿不出東西,終身大事上就艱難。也只有母親這樣有閱歷的人,才能考慮的這般長遠。我跟着母親,能學到母親十之一二,以後也不必愁了。”

沈氏非但拍何老娘的馬屁,她還拍的有理有據一派誠懇,饒是何老娘因三姑娘心煩,這會兒臉上也露出些微笑意,假假道,“你也還成。”當然,跟她老人家比還是有一定差距滴。

沈氏笑,“這是自家人瞧着自家人好,母親偏心我,自然這樣說。”自從生下兒子,沈氏在何老娘這裏算是有一席之地了。不然,以往這樣的話,她再不能說的。

沈氏繼續道,“這幾天,我留神打量着,侄女的确能幹,打掃庭院不說,竈上的事也熟,可見是幹慣了的。這女孩子要學的事,也不只在竈上,咱家的女孩兒,琴棋書畫不講究,針指女紅可得會。像母親說的,哪怕不學認字,針線是必學的。母親想把侄女調理出來,如今子衿要學針線,我就多問一句,侄女可會這個?要是不會,也是得學的。不說多好的手藝,起碼以後衣裳被子的得會做,這也是最淺顯的東西了。”

沈氏慢調斯理的說出來,何老娘倒沒似跟兒子似的直接翻臉,一則沈氏先把何老娘哄樂了;二則沈氏抱着兒子,何老娘拿何冽當命根子,不要說吵架,從不當着寶貝孫子的面兒大聲說話;三則沈氏的話,未必沒有道理。

何老娘不是個壞人,她也絕不是何恭那樣的爛好人,她能收留三姑娘,可如她所說,收留就是底限,其他的,就不要想了。三姑娘以後必是艱難的,何老娘讓她做些事,不是要害她。何老娘道,“看看再說。”

沈氏便不再說三姑娘的事了,轉而逗何冽說話,讓他學叫祖母。何冽剛學會翻身,哪裏會說話呢?不過,他咿咿呀呀的說些外星語,何老娘也樂的跟朵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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