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石榴(一)

何恭去馮家十來日方回,一則道遠;二則是親家,多留幾日也是應當;三則,何恭惦記姐姐,故此一直等到姐姐、姐夫自帝都歸來,馮家發完喪,方告辭回家。

何老娘早盼着呢,見兒子風塵仆仆歸來,自有一肚子的話想問兒子,卻也按捺住焦切,先令兒子回房梳洗,歇一歇再過來說話。何子衿瞧見父親回來,也颠颠兒的跟過去了,何恭淨面,她便在一畔遞帕巾,有眼力到不行。何恭換過衣裳,抱了閨女在懷裏,笑,“這才幾日不見,怎麽覺着丫頭像是瘦了。”知道他閨女愛吃醋,何恭向來都是先抱閨女的。

沈氏遞了盞溫茶給丈夫,笑,“換牙呢,牙不頂用,吃肉不方便,可不就瘦了。”

何子衿立刻呲下嘴,展示她漏風的門牙給她爹看,何恭瞧的一樂,笑,“那就吃點軟和的,換牙千萬不能舔,一舔換的牙就歪了。”

何子衿點頭,道,“阿冽也開始出牙了。”

何恭又瞧兒子,何子衿掰開弟弟的嘴給她爹看,果然門牙冒出來了,小小的一點白。何冽以為他姐在逗他玩兒,一咧嘴就流了他爹一手口水,笑眯眯的模樣極是讨喜。何恭喜歡的很,與沈氏道,“孩子真是一天一個樣,瞧着阿冽似又長大許多。”

“孩子都是這樣,那天拿出一月前穿的衣裳再穿就小了。”沈氏笑問,“相公一路可還順遂?”

“都好。”何恭有些餓了,見邊兒上碟子裏有點心,就要吃一些。沈氏道,“相公少吃兩塊兒,廚下有湯面,立煮就能得的。”吩咐翠兒去令周婆子給丈夫下碗馄饨來。

何恭一聽有馄饨,便将果子放下,随口問,“這不早不晚的,怎地有湯面?”

“我算着你也該回來了,前兩天叫周婆子攆了些面條出來,挂在竿子上晾幹,多放幾日也不會壞。廚下爐火上溫着大骨頭湯,熱熱的下碗面來,吃在肚子裏才實惠。”沈氏一面說,拿帕子給兒子擦了擦口水,問,“姐姐、姐夫可還好?”

“都好。”何恭問,“我走這些天,家裏沒事吧?”

沈氏笑,“沒什麽事,就是惦記你。”

夫妻兩個說着話,周婆子把面端來了,骨頭湯下的面,上面碼了幾片醬牛肉并幾根碧綠的小青菜,怕何恭口重,周婆子還配了一小碟紅油豬耳,一小碟醬青瓜。

見面來了,沈氏便不再與丈夫說話,一意服侍他用飯。這一碗面下肚,整個人都暖洋洋的,何恭笑着摸摸肚子,“總算穩住心了。”

“廚下還有,要是沒飽,就再來一碗。”

“不吃了,過會兒就是晚飯的時辰了。”又喝了半盅茶,何恭起身道,“挺好,咱們去娘屋裏說話吧,娘也惦記着呢。”

沈氏一笑,抱着兒子帶着閨女,一家子去了何老娘屋裏。

何恭先說馮家的喪事,道,“說來真是不巧,馮太太身子原極硬郎,今年石榴熟的好,這眼瞅着中秋,說是外頭買了些好石榴來,馮太太吃石榴時,不小心石榴籽嗆到嗓子眼兒,一口氣沒上來,就過去了。”

何老娘驚,“這麽說,是叫石榴籽給嗆死了!”

何恭點頭,何老娘道,“這是八輩子沒吃過石榴啊!”

何恭:……

“娘,你也別這麽說,興許是命數到了。”何恭對于馮太太的死法也很無語,但對她娘的評價更無語,不過是趕個巧罷了,誰還願意這麽死不成?

“我也就在自家說說。”何老娘早就抱怨馮太太死的不是時候,這會兒聽着馮太太是被石榴子給嗆死的,更覺着,她這親家非但死的不是時候,死法更是窩囊,還連累了她女婿。何老娘問,“你姐姐、姐夫可好?”

“都好,翼哥兒長高許多,可不是以前見的童子模樣了。”何恭笑,“姐姐又有了身子,一路回來怪累人的,好在叫大夫把了脈,開了安胎藥,并無大礙。”

何老娘一驚一喜複一愁,最終道,“離得遠了,處處不便,這樣的大事我竟然不知道!”又道,“要是能給翼哥兒再添個弟弟就好了。”

何恭笑,“弟弟妹妹都好。娘別擔心了,待過些時日,我再去瞧瞧姐姐。總歸現在回了老家,來往肯定比在帝都時方便。”

“這也是。”雖然親家死的不是時候,死法也丢臉,好在女婿起碼是進士老爺了,而且閨女又有了身孕,這也是一喜。何老娘将馮太太窩囊的死法抛諸腦後,一意為閨女高興,笑,“趕明兒咱們廟裏燒香去。”

何子衿道,“保佑姑姑生個小表弟。”

何老娘聽這話無比順耳,喜笑顏開,“就是這樣。”

何子衿鬼頭鬼腦的一笑,“要是姑姑生個表妹,以後我就跟表妹說,你外祖母啊,可重男輕女不喜歡閨女啦~”

何老娘笑罵,“再胡說八道,看我不撕你的嘴。”

何子衿裝模作樣的同何老娘商量,“這就要吃晚飯了,等吃完再給祖母撕啊。”

何恭笑,“娘這裏只要有子衿,保管每天熱熱鬧鬧的。”

何老娘眼皮一搭,“天天吵得我頭疼,還是我家阿冽好,不言不語的,一看就乖巧。”

何子衿忍不住吐槽,“他倒想言語,他會說麽。”

“別看阿冽不會說,心裏明白。”何老娘要了孫子來抱,笑眯眯的與兒子道,“我每抱了阿冽出門,人見人誇,都贊阿冽生的俊俏。”

“這都是像我的緣故啊。”何子衿感嘆。

“去去!哪兒都有你。”何老娘摸着孫子的小肉臉兒,“阿冽生得像你祖父。”

天地良心,何冽長的跟沈素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虧得何老娘能拗到早逝的丈夫身上。何子衿還湊趣,“唉喲,那我祖父肯定特俊俏了。”

何老娘立刻來了精神,“那還用說,當年三鄉五裏的,提起你祖父沒有不贊揚的。”

“都誇我祖父啥?”

何老娘便滔滔不絕的說起來,無非是“仁義”“有能為”“會辦事兒”等等,反正只要是優點,何老娘都不吝于放在丈夫身上的。

何恭心下直樂,何子衿還裝模作樣的同何老娘道,“要我說,以後阿冽能跟得上祖父一半,就是大出息了。”

何老娘笑,“我看,阿冽肯定比你祖父更有出息。”說到這個,何老娘與沈氏道,“該把阿冽抓周的東西備起來了。”

“明年才抓周呢,您老這也忒早了。”何子衿道,“早點兒備怎麽了,阿冽可是咱家的長孫。”何老娘笑呵呵的親寶貝孫子兩口,特別交待沈氏道,“書本多備兩冊。”沈玄抓周時抓了一支筆一本書,把個何老娘羨慕的要命,覺着人家沈玄以後定是念書的好苗子,就盼寶貝孫子也抓個一模一樣的。

沈氏自然應了。

因馮太太這死法有些不雅,何老娘叮囑家人不要出去亂說,雖然她在心裏沒少鄙視馮太太被石榴籽嗆死比較丢臉,但,馮家畢竟是何家的親家,親愛的臉面,何家還是要維持的。

因馮太太之死,何老娘看屋裏擺的石榴不順眼,扭頭對一畔的三姑娘道,“你拿去吃吧。”

何子衿真是服了何老娘,聽了馮太太的事自己怕被石榴籽嗆死,這是在轉嫁風險麽?

甭看三姑娘平日裏話極少,她并不傻,心裏門兒清,暗道:姑祖母這是想我被石榴籽嗆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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