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死神的告死鳥(六)
然而負責人等待了許久,聯絡鍵另一頭的東王卻一直沒有接通通訊。
在他聯絡東王的時候,位列首位的死神并無任何危險舉動。
此時死神的身形和面容都被直播室的虛拟煙霧給籠罩着,全身上下唯一能看清的只有他那雙冰冷沉郁的暗金色眼眸。
而那雙內裏一片荒蕪的眼睛,自他踏入直播間的那一刻起,就未從風燭身上移開過分毫。
順着他所在的直播視角看去,一個年輕的女性參選者正緩緩走到了風燭身邊。
只見她對着風燭低聲說了句什麽後,原本還一臉冷淡的風燭突然擡起帽檐仔仔細細地看了對面的棕發女子一眼。緊接着風燭像是被對方給取悅到一般,就這麽倚着牆低笑了起來。
幾乎是同一時刻,首位上那個宛如雕像一般的死神終于動了。
他微微收緊了搭在座椅邊緣的手,然後按在了自己被黑色長袍掩住的腹部傷口上。
死神全身上下都是能摧城掠地的殺器,就連他那漆黑而邪異的指甲也不例外。所以當他的指尖觸碰到長袍的那一剎那,本該刀槍不入的袍子便被輕而易舉地刺透。
若非他此刻仍然身處于虛拟直播間中,或許那堪堪愈合的腹部傷口就會被他自己給再一次全然撕裂。
沒有人知道此時的死神究竟在想些什麽。
因為下一秒,這位象征着死亡的神明便面無表情地閉上了眼,毫無預兆地消失在了原地。
與之一同浮現的,還有直播間頁面上的一則消息:
[死神已退出直播間。]
就在負責人見狀驟然松了一口氣、想要暫時取消剛才聯絡東王的那則通訊時,那被擱置已久的通訊卻被沉寂許久的東王給接通了。
只見視頻通訊那頭的東王難得安穩地坐在一張黑色皮質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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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該嚴謹扣好的襯衫紐扣直接被他解開了三顆,至于領帶這種束手束腳的東西更是安安靜靜地躺在了垃圾桶裏。
光從外表來看,這個男人根本沒有半分尋常王者該有的模樣。
可他的的确确是王。
即便他此刻正荒唐地拎着一根不知停産了多少年的複古香煙,然後神情莫測地睜着那猩紅色的眼、默不作聲地看着它燃燒殆盡,他也的的确确是王。
一個無數人類為之憧憬、為之崇拜的的王。
不過憧憬歸憧憬,崇拜歸崇拜,當負責人發現東王又在對着未散的煙霧走神後,仍舊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了一下東王的破毛病。
全宇宙那麽多能夠消遣的玩意兒他們東王看不上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對複古香煙有點興趣吧,偏偏每次都只看不抽。
天知道每個月因為這些煙灰毀了多少條地毯。
雖然東王從不在意宮殿裏的地毯價格如何、質量好壞,但他們這些手下怎麽也不可能讓宇宙唯四的王者用一條地攤貨吧?
算了。連為東王掌管財務的第三騎士都沒說什麽,這種事實在輪不到他這麽個小角色來操心。
于是心累極了的負責人幹脆利落地報告起了這次的臨時事件來,那穩重的神色和簡潔明了的彙報風格與他不久前生無可戀的模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三分鐘前,一位名為風燭的參選者進入了二輪測試會場。就在一分鐘後,他的直播間裏突然湧入了大量神明。神明的具體數目還在調查中,目前僅知道排在貴賓席前百位的至少是一級神明。”
“這些神明進入直播間的目的暫且不明。以目前的發展來看,他們似乎也沒有主動和我們交流的意圖。”
“原本我打算先嘗試着聯系其中一位神明,盡量摸清他們的來意。但就在我即将行動前,死神夜荒也進入了這個直播間。”
“不過死神和之前驟然進入又驟然離開的酒神一樣,沒待多久就又離開了直播間。考慮到兩位主神接連出現的罕見情況,我實在不敢擅做決定,迫不得已才打擾了您的休息。”
“我的稱號【情緒感應】昨日也已冷卻完畢,不知道您是否需要我對某位神明使用它?”
【情緒感應】是負責人成年時覺醒的b級特殊稱號,也是他唯一的特殊稱號。作用顧名思義,他能夠感應對方的情緒,時限一分鐘,冷卻時間一星期。
這樣的稱號實用性其實挺強的。無論是談判也好,安撫也罷,哪怕是戰鬥說不定都能用得上,即使稱號的冷卻時間稍微長了點,但評個a級還是沒問題的。
關鍵是他這個【情緒感應】還有一則限制——不能即時使用,就這一點直接讓他的稱號變成了雞肋一般的存在。
畢竟時機這種東西稍縱即逝。你總不能在關鍵時刻跟人家說等我一分鐘,等到自身的智能錄完像後再若無其事地點擊回放鍵,最後才慢吞吞地開啓稱號去體驗人家一分鐘前的感覺吧?
有這時間對手大概能把你打得連你媽都不認識你。
東王聽完彙報後依舊沒有開口。
他只是随手掐滅了煙蒂,然後平靜地撩了撩眼皮,神色不明地瞥了通訊那頭的負責人一眼。
負責人不知道東王這一眼究竟是什麽意思。老實說他對東王一直有種沒來由的懼怕感,甚至不只是他,雷霆星上的絕大部分人都有過這種感覺。
但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畏懼東王不是因為東王平日裏惡癖衆多的脾性,也不是因為東王動手時暴戾過頭的手段,更不是因為東王那副黑發紅瞳、壓迫感十足的相貌。
關于最後這一點,負責人覺得自己應該為東王辯白兩句。
其實東王長得還挺好的,至少他五官英挺而身姿硬朗。
只不過他那高達一米九的個頭和精壯堅韌的小麥色軀體,天生便給人一種肆無忌憚的侵略感。
這種侵略感直接壓過了他那姑且還算正氣的長相,反而愈發襯出了他身上那股子居高臨下的掠食者氣場。
而中年負責人之所以忌憚東王,自始至終都只是因為東王胸口處那道隐約露出的傷痕。
那是道極深極長的貫穿傷,也是道難以抹消的陳年舊傷。
負責人很久之前其實是學醫的,而且還是挺有學醫天分的那種,後來因為不想再和鮮血和生死打交道才轉行到了雷霆星任職,多年之後便爬到了現在這個位置。
所以他能看出東王傷痕的具體年份。那道傷痕存在了212年,前後誤差不會超過1年。
而東王東霆今年221歲。
也就是說,東王不到十歲時,差點被人一刀劈成了兩半。最扯淡的是,即使傷成這樣,這家夥都在危機四伏的貧民窟裏活下來了。
就從東王貧民窟的出身和傷口的痕跡來看,那時的他用的絕對不是什麽高端醫療設備。頂多就是上了點沒什麽用的傷藥、最後靠着怪物般的意志力和生命力硬生生挺過來的罷了。
負責人完全無法理解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究竟哪來的這樣的意志。
他見過太多太多的病人了。甚至別說是人了,哪怕是再桀骜不屈的野獸,在死亡面前大多都成了一條喪家之犬。
或許是他太膽小多慮,反正負責人就是覺得能強忍着熬過這一切的東王精神不太正常。為此他曾經還對着東王偷偷用過一次特殊稱號,從稱號處得到的反饋則讓他愈發肯定了這一點。
對方那種時時刻刻充斥着騷亂與動蕩、偏偏克制到不可思議的情緒實在是難以言喻。
非要形容的話,就好像一個人上一秒還在岩漿裏翻騰,下一秒便踏進堅冰裏阖眼沉眠一般。
他從裏到外都蔓延着冰火兩重天的矛盾感。
這是唯有瘋子才有的心緒。
出于對一個瘋子的敬畏,自己對他懷揣着些許畏懼之心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事實上若非東王看上去确确實實是人類,負責人都要懷疑他是不是也來自瘋子紮堆的第一宇宙了。畢竟他的心緒和某些神明毫無區別可言。
“權限。”
東王稍微有些不耐煩的聲音喚回了負責人飄遠的思緒。
到了這時候,負責人終于想通東王剛剛看他的那一眼是什麽意思了——東王是想讓自己将直播間的操控權限移交給他。
然而他又沒有讀心術這種神技,怎麽可能憑着一個眼神猜得到東王的意思?光是憑着東王剛才不置可否的态度,他能意識到東王暫時還不需要他使用稱號這一點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好嗎?
負責人一邊腹诽着,一邊任勞任怨地移交了自己的權限。那一瞬間他突然有點同情東王未來的第四騎士了。
真不知道這次的第四騎士能撐幾個月。
就算這次來的又是間諜也沒關系。只要他她能讓東王脾氣收斂一段時間,東域高層們一定會謝天謝地地為其留個全屍的。
東王對于視頻另一頭的負責人在想些什麽毫無興趣。他随手點進了風燭的直播間,然後直播間的屏幕上瞬間便出現了一排排令人膽顫心驚的消息:
[id“戰争之神”已被管理員“東王”踢出直播間,并于24小時內禁止其再次進入。]
[id“傲慢之神”已被管理員“東王”踢出直播間,并于24小時內禁止其再次進入。]
[id“嫉妒之神”已被管理員“東王”踢出直播間,并于24小時內禁止其再次進入。]
[id“憤怒之神”已被管理員“東王”踢出直播間……]
一排排加紅加粗的踢人信息無聲無息地彰顯着東王的猖狂态度。以他踢人的速度來看,估計用不了幾秒就将直播間裏的所有神明給統統踢完了。
坐在直播間虛拟貴賓席上的其他神明看着這一排排字跡,稍微暴躁一些的直接低嗤了一聲,然後也不用東王動手便主動離開了直播間。
當前十位神明接連離去之後,排在貴賓席後面的神明們仿佛達成了什麽默契一般,也跟着他們一同退出了風燭所在的直播間。
于是轉瞬之間,所有神明便退得一幹二淨。
如果不是直播間下方還殘留着入場、退場時的文字記錄,觀衆們或許還以為自己剛才只是在做一場頗為離奇的白日夢罷了。
觀衆們這一刻是什麽感覺中年負責人并不清楚,反正他自己見到神明們退得如此幹脆利落後,只覺得心髒狂跳的同時也倍感解氣。
而在心情放松下來的同時,他又忍不住在想一件事。
那就是眼前這位一直被世人認為慣用蠻力、脾氣極差還不動腦子的東王,在這種情況下直接拿排在首位的神明開刀,究竟是巧合使然還是其有意為之?
不管怎麽樣,真正被東王親自踢出直播間的神明仍是少數。
今天要是所有神明全都由東王動手處理掉,那麽根本不用第二天,幾分鐘後第一宇宙第十宇宙盟約破碎、人類與神明即将開戰的謠言就會滿天飛了。
事實上稍微有點理智的人都清楚,兩個宇宙之間盟約并非兒戲,盟約到期之前無論是誰都無法違背。但沒辦法,人心就是如此複雜。只要這條謠言出現,第十宇宙鐵定會亂上那麽一會兒。
誰讓大多數人向來只看自己想看到的事呢?
好在現在的情況還不算太糟。不僅不算太糟,甚至還算挺不錯的。
等會兒他只要随便找個借口忽悠一下直播間裏的那群人就好。又或許他都不用解釋什麽,這些觀衆自己都能為突然現身又突然退場的神明們腦補出一萬個理由來。
反正第一宇宙都是瘋子的事早就衆所周知了,瘋子們做出什麽來都不足為奇。
“把那小鬼的資料給我。”
這是東王挂斷通訊前的最後一句話。
他根本不管直播負責人能否領悟到他口中的“小鬼”指的是誰。說完之後,他便和之前一樣沉默地靠在沙發上,甚至還重新點了根煙。
這一次他依然沒抽,只是如同儀式一般任由它在指間靜靜燃燒。
在那若隐若現的煙霧和明滅不定的火光之下,東王漫不經心地浏覽起了手下傳過來的風燭生平資料、以及他所填的那張玩笑一般的報名表。
就這麽薄薄的幾頁東西,東王卻看得出奇得久,看到最後他甚至稍縱即逝地扯了下嘴角。
而他扯起嘴角的那一瞬間,宛若野獸露出了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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