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急轉而下

梵令派不愧大派,連茶葉都是上好的。葉慕沉砌好一壺茶,滿屋茶香四溢,兩人對坐詳聊。

葉慕沉先取出名薄供陸小七翻看,再道出自己發現的幾處不尋常。

陸小七默然傾聽,最後點了點頭,道:“現在線索還太少,名薄先留在前輩這裏,我們兵分兩路搜尋,有新發現咱們再商量。”

葉慕沉道了聲好,緩緩呷口茶,有些欲言又止。

陸小七瞧出他神情不自然,笑了一下,輕聲慢語道:“怎麽了?你想說什麽,我都聽着呢。”

葉慕沉望着杯中的清茶,半晌後終于道:“就算你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以後也不要為了我送死。”

陸小七靜靜凝望葉慕沉的面龐,兩人似乎又回到了在日月山莊的那個夜晚,即便不知對方真實身份,也能無條件地信任對方,将對方視為背後的依靠。

“那晚的月亮很漂亮,如果以後有機會,還想和前輩一起賞月。”

陸小七顧左右而言他,葉慕沉望了他一眼,只瞧見那柔如月朗如陽的微笑。

正要再說話,陸小七忽然撐着桌子站了起來,“糟了!那臭老頭子該來抽背我經書了,我的趕緊溜回藏書閣了。”

葉慕沉的唇動了動,還未發出聲,只聽天邊一聲吼,驚得鳥雀離樹。

“李彥你個兔崽子——!!!”

葉慕沉的五髒六腑都被震得顫了顫,正要提醒陸小七快跑,眼前已然空無一人。真可謂來無影去無蹤,行蹤詭秘。

半晌後葉慕沉才自言自語道:“……有靈力就是任性。”顯然陸小七是用轉移法術了。

無奈地輕搖了搖頭,葉慕沉将名簿重新藏好,推開房門走了出去,準備四處逛逛,搜羅線索。

剛一站穩腳,葉慕沉就被門口另一個神出鬼沒的人吓了一跳,好在他為人沉穩,沒直接表現在臉上。

“找我有事?”葉慕沉問。

門口站着的正是剛才那個送藥的冰塊臉。

并未在意他那并不友善的态度,冰塊臉目光落在前方,沉聲道:“最近還是不要出門好。”

葉慕沉:“為什麽?”

“你沒聞到一股氣味嗎?”

葉慕沉眉頭皺起,剛想問是什麽味道,立刻像是發現什麽似的反應過來,壓低聲音道:“血腥味。”

“嗯。”冰塊臉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別接近後山林地。”

他的表情本來就冷,這句話一出,更是叫周圍的空氣都降低了八度。後山林地四個字充滿了危險氣息。可越危險越有探索的價值,葉慕沉不由得動了去看看的念頭。

冰塊臉似乎能看穿他所想,立刻便用更有威脅性的語氣道:“會死的,不許去。”

葉慕沉看了對方一眼,态度堅決道:“知道了,我不會去的。我也惜命。”

他本以為這句話就能打發走對方了,冰塊臉卻是跟他對視了半晌,又道:“別騙我。”

葉慕沉嘆了口氣,有些無計可施,直白道:“你既然覺得我會去,就不應該把這個事情告訴我。既然你告訴我了,我說了不去,你就應該相信我。你這樣根本就是自相矛盾。”

冰塊臉動了動唇,似乎還想說什麽,卻突然聽到不遠處響起一聲尖叫,接着一股濃郁的血腥味蔓延了過來。

事發突然,葉慕沉和冰塊臉都沒預料到。他們相互對視一眼,立刻向着發出尖叫聲的地點奔去。

有人死了,就在這麽短短的時間內。血液源源不斷地從皮膚裏滲出,不是單純的從某一處,而是全身上下都開始冒出鮮血,整個人就好像被丢進血池浸泡過一樣。

修仙界的死法很多,葉慕沉卻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就好像血和肉在自行分離。身體像排汗一樣,不停地向體外排血。

兩人到達目的地時,現場只有一具死屍和一個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女弟子。

葉慕沉繞着屍體觀察了一圈,死者的遺體還在不斷排血,體下那一灘暗紅色的血液越積越多,順着地面向四周緩緩流去。直到漫到葉慕沉的腳邊,他向後退開了點,不想沾濕鞋底。

這麽一退後,他不小心撞上了身後的人,冰塊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悅。只是用葉慕沉才能聽見的極小音量,在他耳畔輕輕道:“不是第一個,據說是傳染病。”

葉慕沉用眼神示意明白,但心裏卻不贊同這種說法。不是說修仙之人就不會生病,是這種病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他不認為是一句傳染病就可以解釋的。

還有一件叫葉慕沉注意的事,是冰塊臉居然會主動跟他解釋這一情況。難道楚軒之前并不知情嗎?

當然,這種問題由自己直接問出口就太明顯了,葉慕沉自然不會問,只打算先擺出模棱兩可的态度,不明說自己知不知道。

血液浸透了遺體,死者的肉體在一點點幹癟下去,他的臉因為血跡而模糊不清。葉慕沉便問了問身旁正在渾身發抖的姑娘,“死者是誰?”

“是高江師兄。我看他站着這裏發呆,就過來拍了他一下。沒想到他轉過頭,七竅都是血。我被吓得大喊一聲,然後就見他直直倒下去,渾身都開始冒血……”那姑娘似乎被吓得不輕,說這話時嘴唇都是白的。

葉慕沉聽到高江這個名字稍微皺了下眉,他剛才翻看名簿時,第四頁未被劃掉的名字中,有一個就是高江。因為好記,他掃一眼就有了大致印象。葉慕沉推測,那本名冊或許就是染病人的名字,被劃掉名字,也就意味着死亡。

聯想到那些劃在名字上的紅墨跡,又看見眼前的血人,葉慕沉心裏忽然有了種很不舒服的感覺。楚軒為什麽會有那個名簿,又記它來做什麽。

高江的屍體還在排血。從葉慕沉他們聽到尖叫聲,到趕來這裏,至多不超過半柱香時間。屍體卻已經從一開始的冒血,變成了從幹癟的肉/體中擠血。

葉慕沉可以想象得到,他很快就會變成一具皮包骨的幹屍。甚至有可能成為他在陣法外遇到的那些埋在沙地裏的東西。

沿着屍體觀察了一周,葉慕沉并沒有看出什麽端倪,果然還是要去打探一下其他死者的情況,才能找到接下來的線索。

他這麽想着,正準備離開,忽然像是察覺到什麽般回了頭。

死者平躺在血泊中,仍能看出他個頭不矮。葉慕沉隐隐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裏見過他,而且就在前不久。

沉默了片刻,他向旁邊那位姑娘問了一句:“高師兄身上有什麽特征嗎?”

那姑娘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稍稍愣了一下,但還是思考了以後緩緩回答:“有的。高江師兄的眼角和右頸有一顆痣。怎麽了嗎?”

“不,沒什麽……”葉慕沉的心神大為震動,眼角和右頸有痣的人他記得,自己不久前才和他說過話,沒想到轉眼間人就死了。

加上唐子天,自己知道名字的兩個人都與楚軒有着密切聯系了,莫非是楚軒對他們做了什麽,又或許是背後有什麽操縱的人。

葉慕沉心煩意亂,他皺起眉頭,準備再梳理一遍。突然察覺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冰塊臉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

葉慕沉向四周望了一圈,沒瞧見人影,心裏有些奇怪這人怎麽離開得這樣悄無聲息,他的修為明顯低于陸小七,若是施法離開,自己不至于渾然不知吧。

也就是這麽分心一瞬的事,葉慕沉忽覺一陣涼風拂過後頸,地面多出一個拉長的人影。

他緩緩轉過頭,近在眼前的是一張染血的臉,五官已經幹癟,被血糊得全然看不見。唯有一雙黑漆的眼珠,留在空洞的眼窩裏,正直勾勾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距離,葉慕沉甚至能看見粘稠血液的流動,它順着血屍的臉慢慢滑下,滴在他的雙頰上,還帶着點餘溫。

在這個距離,不管怎樣躲都是死路一條,葉慕沉連呼吸都放緩了,睫毛緊張得微微抖動。在一旁看到這一幕的姑娘,已經捂着嘴跪在了地上,漂亮的眼睛裏滿滿都是驚恐。

血屍盯着他看了許久,久到葉慕沉已經考慮了無數種逃跑手段,并一一将其推翻。終于,血屍緩緩擡起了手,葉慕沉攥住了藏在袖中的護符,強裝冷靜地回望他。然而預想而來的攻擊并沒有落下,血屍只是用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他的臉頰。

葉慕沉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血屍,對方的手指劃過他的左臉,動作很輕,葉慕沉只能感覺到血液留在臉上時不舒服的黏膩感,沒有所謂的痛感。

但緊接着,血屍就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吼,仿佛野獸臨終前的咆哮,葉慕沉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吓了一跳。剛準備防禦,血屍就如同跌落的水人,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融成了一灘血泥。

葉慕沉皺着眉頭向後退了一步,見那血泥發出滋啦作響的聲音,冒出股股白煙,像是在被焚燒。等白煙全部散盡,地面上已經看不見丁點血肉,屍體就這樣消失得一幹二淨!

這一變故發生得太快太驚異,葉慕沉睜大眼睛,仔仔細細去看,可哪裏都尋不到絲毫痕跡,連血液浸濕的地面都已恢複如初。他愣愣地看着,忽然擡起手摸了一把左臉。

幹的。

沒有血跡。

……這是怎麽回事?幻覺?

葉慕沉向旁側看了一眼,姑娘還在那裏,但神情有些恍惚。

“你看見了嗎?”葉慕沉問,聲音沙啞的像從地府飄來的。

“看見……什麽?”姑娘呆呆地看着他,眼睛都不再明亮有神了。

糟了。葉慕沉忽覺不妙,直覺告訴他必須盡快逃離這個地方,不然他很快也會遭到同樣的待遇——被人清除記憶。

沒有多一秒的遲疑,葉慕沉立刻爆發出全部靈力,拼了命地逃跑。可仍是晚了一步,他已經驚悚地看到,一只手從後方伸了過來,緊緊捂住了他的嘴!

該死的!葉慕沉低罵了一句,接着雙眼一黑,什麽也不知道了。

滴答,滴答,滴答……

隐約中,聽到了水聲。

葉慕沉緩緩睜開眼,不算陌生的床頂。他轉過頭,搭在木杆上的面巾正在滴水,砸在下方盛水的木盆中。

他記得自己離開房間的時候,面巾還是幹的。

好吧。看來這個幕後黑手還挺仗義的,不僅送自己回家,還幫忙擦臉。

葉慕沉在心裏打趣了一句。從床上爬起來,輕輕在地面跳了兩下,沒覺得身體有哪裏不舒服,頭腦很清醒。最奇怪的是,該丢的記憶也沒丢。

向着窗外看了一眼,天色剛剛開始變暗,看來自己睡了有一兩個時辰。

在屋裏轉了一圈,确定沒有人躲在這裏。葉慕沉安心地取出了藏在衣櫃深處的名簿。

伴随他翻開第一頁的動作,一張紙條輕飄飄掉落。葉慕沉拾起來一看,上面寫的是:不要多管閑事。

不要多管閑事?這是警告還是提醒?

若說是警告,自己現在毫發無損,他也太溫柔了點。說是提醒,那楚軒肯定和這人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不然早就對自己動手了。

葉慕沉越想,越覺得楚軒這人深不可測。

向後翻了幾頁,第四頁上高江的名字已經被紅筆劃掉了。而且除了高江以外,還多了兩個被劃掉的名字。

看來這些是葉慕沉不知道的死者,和高江一樣,都死于今天。

葉慕沉盯着那些名字看了一會,忽然扣上名冊,将它丢回了衣櫃深處。随後三兩步走到床前,重新躺了回去。

……這個名薄究竟是楚軒在記錄,還是別的什麽人。

葉慕沉想着,脊背都隐隐發涼。

但不論如何,自己都已經踏進這潭污水了,現在再抽身也不是他的風格。

“楚軒……”

某個蒼老的聲音從屋裏響起,葉慕沉趕緊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警惕地看向四周。

“你已返回門派,為何不速來報告。”

葉慕沉怔了一下,很快便沉着答道:“此番出行,損耗太多,弟子剛才一直在靜養休息,這才準備報告。”

“哼,”老者略有不滿,但并未為難他,只道,“下次要早點,你知道掌座的脾氣,你這邊不上報,我也不好交代。”

掌座?葉慕沉眸光一閃,沒想到行蹤神秘的掌座暗地裏布了眼線,在秘密管理門派。

“是,”他裝出恭恭敬敬的樣子,“絕不會有下次了。”

“嗯,”老者已經沒了耐心,敷衍地應了一聲,直奔主題道,“那你都調查到什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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