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和陸子曳的往事

即便是逆天強者,受了傷仍會流血,被捅穿心髒仍會死亡。

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剛才那就是最後一擊了啊,”陸子曳慢慢走到陸小七的身旁,緩緩蹲下身來,與他保持平視,“為了糊弄玄虛讓我放走他,你也夠煞費苦心了。”

語罷,陸子曳伸手在他肩上輕輕一推,陸小七便如石塑般,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顯然已經死去多時。

原來陸小七方才打出最後一擊,早已氣絕身亡。他不過是裝出要與陸子曳拼個魚死網破的架勢,以誘騙陸子曳送葉慕沉出洞。

他看出陸子曳活捉葉慕沉,并一路保護,足以見得對方不希望葉慕沉出事。然而與自己這樣一個強者殊死搏鬥,難免會傷及葉慕沉的性命。在獄中對戰時,陸子曳便命令羅粉蝶暗中營救葉慕沉離開,陸小七咬準了陸子曳這次也會采取同樣對策,這才用最後的靈力施展了最後的詭計,借陸子曳之手幫葉慕沉逃出生天。

只可惜他千算萬算,卻沒料到他以生命為代價做出的舉動,反倒順了陸子曳的意……

“你做得很好。”于陸子曳腦內響起了低沉的男聲,“不過利用葉慕沉偷襲,此事過于铤而走險,若是他們反目……”

“不必擔心,”陸子曳道,“若是我什麽都不做,才會引起他的懷疑。他這個人,不論葉慕沉對他做什麽,都會像狗似的跟過來的,您且放心好了。”

陸子曳的目的已然達到,卻并不着急回去複命,只望着陸小七的屍體微微一笑,心道:若非你将後背交托與他,這偷襲也不一定能成功。他要知道你方才已死,恐怕心裏不會好受吧。

想罷,陸子曳迅速雙手聚集紅電,向空中打出攻擊,營造出兩人死鬥的假象。

遠處的葉慕沉正焦急地遙望梵山,這靈球護罩無視他的心意自行遠離,其速甚快,轉眼已隔得老遠,他看不清內裏的情況,只知道那裏的天已經變了……

烏雲籠罩,其中更電閃雷鳴,響徹天地。仔細看去,隐約可以看見紅色的電花在半空閃爍。葉慕沉雖相隔甚遠,仍能感受到,周遭的氣流在每次電花閃爍,都砰然向外擴散,推動着他的靈球都速度快了點……

可以想象,如果位于那梵山中心,将會個什麽感覺……尋常修士怕是連屍骨都在這靈波沖壓下,化為飛灰了。

這一次才是真正動真格嗎……葉慕沉心有餘悸地收回視線。

他害那強者受了重傷,又發現對方于自己并無惡意,心裏不免有些愧疚。而現在看見對方似無大礙,甚至與陸子曳打得不分上下,這愧疚便慢慢淡了。

那白衣強者究竟是何人?若是有緣,再次相逢許能一清二楚,無緣……那就罷了。

至于陸子曳……

他的實力雖在那人之下,但對方已受重傷,若拼死一戰未必會占下風。

若是他就這樣死了,那麽當年弑主的真相便永遠石沉大海了……葉慕沉再度遙望梵山,神色複雜,最終仍是收回視線,于靈球內盤膝坐下,閉目養神。

這一趟飛行足足花了半個月,即便是靈球速度極快,也不敵皇都路程遙遠。好在葉慕沉的儲物袋裏存放了些幹糧,不然他真要擔心自己會被活活餓死。

皇都這個概念,在葉慕沉那個時代是沒有的。四界就像四個不同的國度,各居一地,不存在統一的領導者,也沒有所謂的皇族。

每個界,都是凡人與修仙者散亂雜居。存在可以遮天蔽日的名門大派,卻沒有由誰來領導誰一說。

葉慕沉首次聽到皇都這個名詞,是在從日月山莊趕回尚溪派的路途中,當時沿途衆人,紛紛在讨論帝王近日抄家的事。聽說是抄了皇都內赫赫有名的仙族世家,繳獲的法寶靈幣數不勝數,說是富可敵國也不為過。

當時葉慕沉忙着趕路,只是稍微留意了一下。現在想來,這皇家必定是在四界統一的今天,依舊在想方設法排除異己,鞏固政權。

靈球一路飄遠,葉慕沉也趁此機會,好好看了下這天地萬千。

即便早已清楚,但親眼看見曾經血屍界的領地改頭換面,變成了農家鄉間,還是唏噓不已。一路前行,一路感嘆。矗立山間的名門家族消失不見,果林變成了花園,滄海化作了桑田。記憶中的一切全然換了樣,明明是故地重游,卻有一種異邦人初來的陌生感。

自己真的死了許多年月了……

葉慕沉即便再冷漠無情,也不由心頭發酸,他想起了師父,想起了楊姐姐,想起了家門口那幾棵精心栽種的靈樹……甚至想起了陸子曳。

靈界青藍的花朵似在眼前搖曳,葉慕沉的思緒不知不覺中飄回了往日。

“不可能。”

“我會讓不可能變成可能。”

陸子曳的聲音充滿自信,堅決而果斷,竟是不由自主地讓人想要相信……

他們在木幽山峰頂落地,高空白雲,罡風陣陣,馬尾與衣擺随風飄動。陸子曳嘴角帶笑凝聚紅電,眉眼間滿是少年英氣蓬勃,自信張揚。

他右手拉弓搭箭,一氣呵成,目光鎖定在遙遙飛來的赤紅焰鳥,眼眸一眯,驟然松手,利箭破風而去,只聽焰鳥的一聲嘶鳴響徹天際,已被正中要害!陸子曳嘴角一揚,手中紅電如火焰般搖曳消散,他足尖一點,猛然飛躍向獵物,轉瞬間便抓住焰鳥頸部,潇灑落回地面。

“如何?”陸子曳微一揚下巴,望着面露吃驚之色的葉慕沉。

葉慕沉年紀尚輕,初次見到這般行雲流水,潇灑自如的動作,竟是怔怔地半句話也說不出,心裏已佩服到了極點。只道是人形靈使果真名不虛傳,和并無實體的靈團簡直一個天一個地,有着雲泥之別。

他暗自咽了口唾沫,動了幾分心思。可轉念又想,天底下哪來這樣大的便宜,對方越是強越是危險,自己不可為小利失其大利,搭上性命可就得不償失了。

陸子曳對自己的實力極為自信,此刻微笑着地等待回應,已是穩操勝券。可沒料到葉慕沉為人十分謹慎,他這番表現反倒弄巧成拙,令葉慕沉更加堅定了拒絕他的意思。

“抱歉,在下才疏學淺,怕是沒有駕馭您的實力,還是另尋高明吧。”

葉慕沉急急丢下一句,禦劍飛離,留下陸子曳一人,呆站在山頂,被冷風吹傻了眼……

一日過後,不服輸的陸子曳又出現在了葉慕沉家門前。

“為什麽承認了我的實力,還是不願收我為靈使啊。”陸子曳郁悶不已,蹲在門前不停發着牢騷。

葉慕沉的聲音從窗內傳來:“我倒是想問,靈界靈主衆多,為什麽你非要纏着我不放。”

“不為什麽,因為我的靈主只能是你。”陸子曳托着腮,如同在陳述事實,語調平緩且肯定。

“是嗎,”窗戶吱呀一聲開啓,葉慕沉側着臉,目光瞥來,清淺一望,“那你就等到我真正有實力收複你的那一天吧。”

靈界日光黯淡,葉慕沉漆黑的眸子卻清透明豔。

陸子曳一愣,竟是被十四歲少年的淡然一瞥震動了心神,他微微一笑,道:“好。我便等你到那天。”

春去秋來,循環往複。葉慕沉修習時,總有陸子曳在旁守護。

重複上演的每一日,習以為常地遇見對方,習以為常地任由對方跟随身後。兜兜轉轉三個春秋,身高長了八寸,頭發剪短了半寸,一切都好像沒有改變,卻又好像在發生着改變。

屋門前的靈樹,每一年秋天都會結出沉甸甸的果子,每當這時,葉慕沉都會挑選幾個最大最鮮的摘下來,盛放在透明的晶石容器裏,想象着某一日師父會風塵仆仆地歸來,那時他一定口渴極了,或許會坐在桌前的椅子上,迫不及待地将這些年的經歷說與自己聽。

但是每一天,每一年,直到雪花落下,這些幻想都不曾實現。

“呼,真冷。”

這一日朔風凜冽,漫天飛雪,葉慕沉抱着砍好的柴火走進屋,頭上和肩上都覆蓋了一層薄薄細雪。

還沒等他坐在火爐旁暖暖身子,就見屋裏來了不速之客。

一位黃衫少女滿臉焦急的撲向他,“葉哥哥!”

葉慕沉一愣,他認得這姑娘。楊婉君前些年收的義女,帶回靈界時還不過七八歲,如今已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秀麗少女。

“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師父走後,葉慕沉就被托付給了楊婉君照顧,有時這姑娘也會代替楊婉君送來些水果點心,但礙于男女有別,從不曾主動找過他,更不可能擅自進屋等候。

現見她這般焦急地撲上前,必定是出了大事,才一時亂了方寸。

“楊媽媽,楊媽媽她出事了!”黃衫姑娘急得眼眶發紅,似乎下一刻就要掉下淚來。

葉慕沉心中一跳,雖急迫地想知道情況,但還是保持冷靜道:“我們現在就走,一邊趕路,一邊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黃衫姑娘點點頭,兩人即可奔将出門。

陸子曳一向守在葉慕沉家附近,見他出門,嘴角一揚,可很快發現他神情焦急,行色匆匆,頓時明白出了大事。于是收了玩心,悄然跟上。

兩人一路趕到楊婉君住處,葉慕沉也已對情況知曉一二。

原來靈使由惡靈所化,雖能收複但狂性仍存,随着時間推移,必定發狂傷人。楊婉君的靈使便是到了終焉時刻,狂性難壓,已是對靈主構成了威脅。

葉慕沉知道,靈使狂化并非一日之事,楊婉君先前絕不可能沒有發現。她定是下不了殺手,這才落得命懸一線的地步。黃衫姑娘大概是趁她牽制着靈使,才能跑來通風報信。

葉慕沉心中雖急,卻總覺得不至于陷入最壞的局面,只要殺了那作惡的靈使便萬事大吉。

可是,當推開楊婉君家門的那刻,他才知道自己先前的想法多麽天真可笑。

那一瞬,他的雙眼還沒适應黑暗,只覺一股熱液噴濺上面頰,鼻腔裏充斥着濃郁的血腥味。某個圓形物體被抛擲出來,滾落腳邊。

葉慕沉沒有低頭去看,卻聽身旁的黃衫少女陡然發出尖銳叫聲,震得他兩耳蒙蒙。

這一切來得突然,葉慕沉甚至還不知恐懼和悲傷,只覺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僵硬異常,一步也動彈不得。

眼見一只慘白如紙的瘦手從黑暗中探出,轉瞬就要襲來,葉慕沉仍呆然不動,全然失了反應能力。

這一下,若是被瘦手捉住,定會屍首分離,死狀可怖。危急關頭,忽有人從身後緊緊捂住他的眼睛,又用另一條臂膀環住他的腰,迅速将他抱離。

那瘦手抓了個空,轉而襲向旁側,一把扯住黃衫少女的頭發,少女發出凄厲的慘叫,轉眼便一個大活人已被拖進屋。

黑暗中,那姑娘似被人死死卡住喉嚨,将發又發不出聲,斷斷續續,喑啞難聽。她的聲音漸漸弱下去,很快沒了動靜。

葉慕沉的腦中似有蟲子在爬,神經突突地跳動,頭疼不已,感官随之逐漸複蘇,他先是渾身顫抖,随後發瘋般地掙紮起來。那人緊緊環抱着他,任由他的胡亂揮舞的拳頭落在身上。

“別聽,別看。”

短短幾字,嗓音低沉而又溫柔,葉慕沉愣了愣,渾身的力氣都像被抽離了,喉嚨一甜,吐出一口血來。

身後那人知他是受了刺激,急血攻心,慌忙之下喊出一聲:“寒楓!”

葉慕沉不知他叫的是誰,也沒空暇去想,身子一晃,再度吐出一口血。

那人徹底慌了神,攬過他的後背托起他的膝彎,足下一踏,急飛出去。

葉慕沉神志不清,只覺被人很是小心翼翼地輕放在床上,又蓋了棉被。他像是發了高燒,身體沉重,眼珠都滾燙疼痛,迷糊中他抓住那人的手腕,拼命睜開血絲密布的雙眼,也不管有沒有看清對方的容貌,聲音微弱卻咬牙切齒地道:“殺!”

單說一個字,似用盡了全身力氣,葉慕沉随即暈厥過去,不省人事。

再度醒來,已是第二日晌午。葉慕沉只願那是場噩夢,醒來便一切如常。

可輾轉醒來,卻見陸子曳坐在他身旁,面色凝重,眉頭緊皺。葉慕沉頓時知道,此為現實而非夢境,逃避已然無濟于事。楊婉君,楊姐姐,這個自己唯一可算得上親人的存在,徹底離開了。

“殺了嗎?”這便是葉慕沉醒來的第一句話。他目光冷徹,面目冰寒,顯是一夜間褪去了少年的稚氣。

陸子曳沉默了許久,終是點了點頭。

葉慕沉心中一松,好似又要昏睡過去,陸子曳忙緊張地俯下身,查探他的情況。沒想到葉慕沉只是略帶疲憊地閉目歇息,口中傳來低沉話音:“做我的靈使吧。”

陸子曳一愣,不可思議地望過去。卻見葉慕沉睜開眼睛,目光盯着天花板,繼而說:“我要離開這裏。我想明白了,我需要的不是歸宿,而是實力。”

他記憶中的花田,父母的笑容,一切都随着大火湮滅了。現如今師父又下落不明,楊婉君慘死。這一切的一切,歸根結底都是由于實力不足,自己太過弱小,因此什麽都無法長久地擁有。

“好。”陸子曳短暫怔愣後,很快輕聲回答道,“我自然是願意的。”

葉慕沉:“就算我只把你當武器,只想利用你也一樣?”

陸子曳:“一樣。”

利用也好,真心相待也罷。至此,陸子曳總算成為了葉慕沉的靈使。

葉慕沉想要登上靈界第一的位置,陸子曳就是他最強力的助手。一路上跌跌撞撞,看遍人情冷暖,被背叛過偷襲過。最終葉慕沉的目标不只是變強,而是變得比任何人都更強。

靈界由此誕生了傳奇。

萬年難遇的天之驕子,九歲開始自學養靈,十二歲制服凡靈,二十歲收服兇靈。名下靈使無數,一生輝煌不斷,終登頂靈界首位。

陸子曳于葉慕沉而言,是最完美的搭檔,也是最糟糕的搭檔。

若是那日葉慕沉能預料到之後發生的事,或許會一劍刺死陸子曳,絕不步楊婉君的後塵。

可惜如果永遠是如果,不容置疑,陸子曳的長.槍刺中了葉慕沉的胸膛,奪去了他的性命。

從此之後,反目成仇,不共戴天。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 終于寫完了!!真不容易……我應該改名叫龜龜,更新這麽慢還對我不離不棄的朋友,我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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