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白天算是平安度過了，然而到了夜深人靜，滿腹心事的宋清徽卻輾轉難眠。

手一不小心碰到枕頭下的本子，就會讓他想起送本子的葉小妹；閉上眼睛，葉小妹那張沒心沒肺的笑臉更是直接浮現在眼前。耳邊仿佛還能聽到她脆生生的聲音“宋大哥，我等你回信啊”。

臉上、聲音裏，都沒有半分女孩子該有的羞澀，有的只是葉小妹特有的理所當然和迷之自信，好像在她看來，他理所應當只會接受她，不可能有第二種選擇。

這個時候，宋清徽對葉小妹的那份惱羞成怒已經徹底煙消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後悔和內疚，他想也許是他的責任比較多，如果對待葉小妹也能像對待所有女同志一樣敬而遠之，她或許就不會産生這樣的誤會。

可他是一定要回北京，不可能也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和她處對象。

也不知道從來信心滿滿、沒嘗過挫折的葉小妹這次能否淡然接受現實的不如意。

宋清徽長長的嘆了口氣，又翻了個身，手習慣性地擱在枕頭底下，然後漸漸睡去。

葉小妹對宋大哥的心理活動是一無所知的，更不會像他這樣輾轉反側寝食難安，葉小妹晚上睡得可香了！

她成功把紙條交到宋大哥手上的那刻，就自覺完成了任務，答不答應是宋大哥的事，她說了又不算，當然懶得替別人操那麽多心，于是她不帶半點心事的回了家，跟葉大哥他們烤烤糍粑聊聊天，過得相當惬意了。

直到第二天下午，獵隊的後生們從山裏下來，沒心沒肺的葉小妹才想起了這件正事，繼續抱着葉大寶興致勃勃出門去了。

自從葉小妹發現随身帶着小胖砸，在衆目睽睽之下跟宋大哥聊天都一點都不引人注目了，因為小胖砸會主動幫她引開衆人的視線，堪稱居家旅行撩男神的“必備神器”，她這些天看小胖子便越來越順眼了。不但比平時多了更多的耐心陪他玩耍，甚至每天沖麥乳精的時候，給小胖子放滿滿一大勺都不帶心疼的。

麥乳精快喝完了沒關系，她還有宋大哥呀，只要她這次給力點一舉拿下宋大哥，日後想啥有啥～

葉大寶向來最喜歡往小姑姑跟前湊，連給他喂奶的老媽都比不過小姑姑親，林紅梅以前還挺不服氣在心裏抱怨，小姑子不用下地幹活，天天在家帶大寶，小孩子跟小姑姑相處時間多，當然跟更熟的人親了，她要是也能天天在家帶孩子，孩子能不跟親媽好嗎？

因為不服氣，葉大嫂心裏便存着較勁的想法，這陣子農閑在家，看兒子看得可仔細了，喂輔食、把屎把尿包括洗澡全程不假人手，尤其把葉小妹防得跟賊似的，大概是認為她這麽做，兒子就會認她不認小姑姑了。可惜她的計劃以慘敗告終。

大家住在同一個屋檐下，每天進進出出的，葉大寶眼睛尖着呢，只要看到小姑姑就咿咿呀呀鬧着要跟小姑姑玩了。親兒子這麽沒默契，林紅梅除了咬牙暗恨也別無他法，畢竟她不讓小姑子幫大寶喂飯穿衣服可以解釋成體諒小姑子，不讓他們姑侄玩那就搪塞不過去了，她要是敢露出半點嫌棄小姑子的意思，不用公婆出馬，她男人就能把她罵死。所以林紅梅只能眼睜睜看着她精心照顧的親兒子，每天吃飽喝足就找小姑姑愉快玩耍。

是的，姑侄倆玩得很愉快。對葉舒華來說，不再需要她費心照顧的小胖砸，毫無疑問是個很不錯的“玩具”，小家夥不愛哭不愛鬧，整天跟他爸一樣傻樂，她玩什麽游戲都能配合，用來打發時間多合适啊，葉舒華跟他玩耍的時間反而比以前更多了，小胖子當然也樂不思蜀。

Advertisement

于是，林紅梅累死累活，非但沒有成功離間他們的關系，姑侄倆反而比以前更親熱了，這讓她整個人都很洩氣，年都還沒開始過，便徹底放棄了偉大的計劃、破罐子破摔了，比如這會兒，看到姑侄倆又高高興興的出門去，林紅梅心塞到什麽都不想說，轉過頭假裝沒看到，眼不見為淨。

當然了，林紅梅的小動作，傻呼呼的葉小妹和葉家男人都沒察覺，也根本想不到女人連這種小事都計較，但她卻瞞不過婆婆和妯娌的眼睛，只是王翠芬和宋秀秀對這事的反應卻各不相同。

老大媳婦針對的是自家傻閨女，最是護短的王翠芬卻從始至終穩坐釣魚臺、半點不着急，以往的經驗告訴她，這種小手段用到小妹身上根本毫無作用，因為她聽不懂暗示，所以壓根不接招，老大媳婦要是能明火執杖跟小妹鬧起來，說不定勝算會大一些，但也不是穩贏，畢竟他們家小妹能一個人把出了名潑辣不好惹的知青李繼紅罵哭了，老大媳婦真要跟她開罵，倆人還指不定誰贏。不過，就算老大媳婦僥幸吵贏了小妹，到她這關也不好過，這還沒分家，當嫂子就容不下小姑子，光明正大的欺負起小姑子來，那她根本不用說什麽，直接把老大媳婦趕回娘家反省一段時間，反正老大跟他們一條心，誰也不去接，最後老大媳婦還得自己灰溜溜回來，以後肯定不敢再起幺蛾子。

每每想起這個，王翠芬不是不失望，她這兩個兒媳婦一個比一個滑不留手，私底下小手段不斷，卻從不留下明顯的證據，搞得她想整治她們都沒有正當的理由。

好在他們家小妹從來不是受氣包，嫂子作妖小妹非但沒吃虧，還每每因禍得福，就像這次，老大媳婦以為弄點小手段讓大寶不認小姑姑，卻不想她攬下這些事只會讓想方設法偷懶的小妹樂不思蜀，反而又更多的功夫和精力都弄大寶，姑侄非但沒疏遠，反而更親近了，這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嗎？

王翠芬從林紅梅弄小手段時就已經看到了結局，當然毫不在意了。

相比之下，宋秀秀對結局就非常在意了，因為她很不想看大嫂志得意滿，越臨近生産，長了生了兒子的林紅梅就越是喜歡嘲諷她的肚子要生閨女。畢竟自己的肚子确實不像要生兒子的樣子，宋秀秀也沒底氣跟大嫂争這個，所以就很希望小姑子讓大嫂也嘗嘗吃癟的滋味。

小姑子還真沒讓她失望，看到林紅梅被氣得不想看姑侄親親熱熱的畫面，宋秀秀只覺得痛快，林紅梅整天一副生了兒子就鼻孔朝天的神氣樣子，可她兒子寧願跟着小姑也不跟親媽，生了兒子又有什麽用？

妯娌不高興，宋秀秀當然要痛打落水狗了，故意揚聲叮囑道：“小妹，大寶現在是越來越沉了，你們玩了早點回來，可別被大寶壓累了手，這大胖小子就喜歡趴你懷裏。”

葉舒華不懂葉大嫂和葉二嫂的心理，但她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關心的話還是喜歡聽的，因此高高興興的應道：“知道啦，我們走了。”

宋秀秀眼底的笑容更深了，氣了大嫂，還能得一句小姑子的好，這句叮囑說得太值了。

可惜葉二哥這會兒不在，要不然她還能收獲到來自丈夫的點贊。

不過宋秀秀失算了，她鬧這麽一出，林紅梅原本憋屈的心情反而安慰了許多，她想起了沒有兒子命的妯娌，過完年差不多就要生了，但是想也知道，小姑子肯定不會像帶大寶一樣帶着個小丫頭片子到處跑。

想到這裏，林紅梅輕蔑的瞥了宋秀秀的肚子一樣，又挺直了腰杆，她已經沒那麽介意大寶喜歡黏着他小姑了，說到底還是她家大寶招人喜歡，要不小姑子那性子怎麽又耐心帶大寶出去玩呢。

葉小妹當然不知道，她只是把小胖砸當撩男神的最佳道具帶出門，家裏都能引起一場宮心計了，她很高興的來到人群中。

這是獵隊進山的最後一天了，後天就是除夕，小夥子們從年初忙到年尾，總要讓人家歇一歇。所以哪怕獵隊的收獲不算豐盛，隊員們依然很捧場的在四周恭維贊賞着。

宋清徽身為獵隊的一員，同樣享受着人們的贊美，他對這一幕已經很熟悉了，而葉小妹對于人群包圍中準确的擠到他身旁也頗有心得，在他沒注意的時候，葉小妹竟然悄無聲息的來到他跟前。

“宋大哥。”葉小妹笑眯眯地打招呼，“你們明天不進山，就可以在家休息了，真好啊。”

雖然葉小妹嘴裏的話再正常不過，可宋清徽一看她的表情，就本能的想起她昨天也是笑成這樣說等他回信的，該不會就在這等着吧？

這麽一想，宋清徽話到嘴邊的客套連忙又咽了回去，抿起唇淺淺微笑，然後借着跟旁人搭話的機會往旁邊挪了幾步，這便跟葉小妹拉開了距離。

宋清徽以為他這麽明顯的表現，葉小妹應該能明白他的意思然後自己離開，為了不再讓葉小妹誤會，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再回頭看，将冷漠進行到底，卻不想他跟人聊着聊着，身後卻來了一雙不安分的小手，一只抓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揪着他的頭發。

他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一回頭，映入眼簾的不是趴在他肩上傻笑的葉大寶，而是就站在身後笑盈盈看着他的葉小妹。宋清徽受到了驚吓一般，忍不住脫口而出：“你還沒走？”

葉舒華沒想到他今天這麽一驚一乍，跟她認識的優雅沉穩的宋大哥都判若兩人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就是罪魁禍首的葉小妹一臉疑惑的歪頭，“我為什麽要走？”

宋清徽從看過紙條到現在，幾乎滿腦子都在想這事，棘手當然是相當棘手了，他拒絕過那麽多女同志的好意，從來沒有一個是像葉小妹這樣讓他“擔驚受怕”，真的挺擔心受盡寵愛的葉小妹會接受不了這個打擊。但是對于決定他是沒有半分動搖的，委婉也好，直接也罷，甚至是冷酷都行，他都必須拒絕到底，能借這個機會跟葉小妹說清楚然後保持距離就更好不過了。

可惜他的決定很清楚，看着一臉什麽都不懂的葉小妹，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只能沉默下來。

宋大哥不說話，估計是想跟她裝傻？但是葉小妹都正式發起總攻，她等吃肉罐頭已經等不及了，當然不允許宋大哥再這樣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的渣下去了，所以她仰起臉，一臉期待的問：“宋大哥，回信還沒給我呀。”

“……”宋清徽再次無言以對。

葉小妹依然眨着眼睛等他的回應。

宋清徽也就意識到，他委婉暗示都沒有用，葉小妹是一定要等他确切回答才能聽懂的，所以他只能硬起心腸，假裝雲淡風輕的回道：“沒有。”

“沒有？”葉小妹竟然還沒get到，萌萌噠的追問，“宋大哥沒來得及寫嗎？”

宋清徽被她看的心裏一顫，不知為何竟然有種負罪感，好像自己在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一樣，但還是張了張嘴，聲音艱澀的說道：“不會有回信了。”

為了讓葉小妹明白他的态度，宋清徽這次沒再閃躲，故作淡定、不避不閃的迎上葉小妹的視線，然後他清晰的看到了葉小妹大眼睛的迷茫懵懂慢慢變成了恍然大悟，到最後似乎變成了鄙夷？

葉小妹扁着嘴抱怨道：“連回信都不寫，宋大哥你也太沒有風度了吧。”

宋清徽：喵喵喵？

這是重點嗎？

還有，葉小妹這個反應到底是明白他的意思還是不明白？

甭管葉小妹明不明白他的拒絕，反正她的态度是很明顯了，聽說沒有回信，立刻就像“拔屌無情”的渣男一樣，把趴在他肩上玩耍的葉大寶抱起來就要走，走之前還鄙夷又高冷的沖他哼了一聲。

從葉小妹氣鼓鼓的背影中，宋清徽看不到半點傷心難過的情緒，這讓他的心情反而變得很矛盾，竟有些希望她沒有明白了，若是她清楚卻沒有半點失落，那他這一天的糾結和輾轉反側，豈不都成了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