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陳陽還沒來得及查清楚張守平的身份, 萬老卻已經先抵達了帝都，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剛剛舉行完婚禮的萬琳夫妻。

張守平把幾人接回酒店, 安頓好之後，遞給了萬琳一把車鑰匙說道：“先生說了，你們為了他已經放棄出國度蜜月的打算了, 這次來了帝都，就別惦記他, 好好自己去玩。”

“張叔，我不放心爺爺。”萬琳說道。

“是啊。”邁克也在一旁點頭。

“先生這裏有我呢，你們還不放心？”張守平笑着反問。

“怎麽會！張叔您跟了我爺爺幾十年了, 哪裏會不放心, 只是……”萬琳遲疑着，醫生已經明确提醒過了，萬老爺子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萬琳不想放過任何一個陪伴爺爺的機會。

“這是先生的意思。”張守平勸道，“小姐，我知道你關心先生，但是你太惦記他了, 先生心裏也是會有負擔的。”

“那好吧。”萬琳這才同意道，“我晚上回來再看他。”

張守平點了點頭, 目送萬琳夫妻離開之後, 回身鎖門，往裏屋的卧室走去，剛下飛機的萬老正在裏面休息。

“先生。”張守平擡手敲了敲房門。

“進來。”

張守平推開房門, 快步走到卧室的窗戶前一把拉開了才拉上不久的窗簾，陽光照入，讓昏暗的房間瞬間變的明亮起來。

房間的中央，萬老躺在柔軟的床鋪裏，正慢吞吞的試圖讓自己坐起來。

“先生，我來幫您。”張守平急忙過去把老人扶起，又拿起一個枕頭墊在老人身後。

“老了，坐兩個小時飛機，就累成了這樣。”萬老嘆息着說道。

“很快，您就會重獲新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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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獲新生嗎？”萬老重複了一遍，語氣裏滿是慨然，“和我預期的不一樣了。”

“先生，您離開華國太久了，您也沒預料到榕城二十年前會有地震，改變了骊山的地貌和風水。”張守平說道。

“是啊，誰能想到就那麽巧，一次地殼變動，把鬼宅周圍那一片死局給盤活了。又恰好有人看中了那裏，在上面建了住宅，又恰好那戶人家裏有人懂玄學，而那個人在發現地下有鬼宅之後，不但沒有搬走還堅持住了下來。”這種種的巧合打亂了他全盤的計劃。

是他太自信了，他以為留下一塊玉佩監督魂體的狀況，只要玉佩在，魂體就會被順利養成。可如今，養成是養成了，卻養的過于健全了。

“……”張守平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如果說前面的那些還只算是巧合的話，那麽沈之語明知道地下有鬼宅卻依然讓家裏人住在那裏，是說他藝高人膽大好呢，還是說他跟自己家人有仇好呢？玄學中人，只要是有點常識的都知道鬼宅之上不能住人，否則日積月累之下，家人的生機氣運都會被吸光。但詭異的是，沈家人一住近二十年，卻一點事情都沒有。

“跟我說說吧。”萬老望向張守平，“魂體現在的狀況。”

“他看起來有十五歲左右，一眼望去，和普通的鬼魂沒什麽區別。”張守平和魂體接觸的時間并不長，卻竭盡所能的從每一點蛛絲馬跡裏挖掘出魂體的特征，“語言表達很順暢，甚至還很懂禮貌，仿佛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活過又死掉的魂魄。”

“就算骊山的地貌變化了，但是那周圍的靈氣是有限的，按照我事先的推演，他也是最近才剛剛魂魄穩定才是。”萬老推測道，“如果他真的受過教育，或者跟着沈家人學了什麽，這只能表示魂體很早就産生了意識。”

“我想是的。”

“想不到，陰差陽錯的我居然還創造出了一個奇跡？”說完，老人忽然激烈的咳嗽起來。

“先生，您別激動。”張守平連忙給老人端過來一杯水。

“守平，他現在有意識了，我如果要用他，就是在殺他。”喝了水，老人平複下來之後，沉沉的問道。

“先生，他是你造出來的，就像是現在IT工程師們研究出的人工智能一樣，就算是有意識，也不是活物。他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魂魄，生死簿上沒有他的名字，他無法在人間游蕩太久，也無法在地府投胎轉世，他唯一存在的價值就是為了服務您。”張守平說道，“先生，您是他的創造者。”

“你這麽想？”老人望着張守平，仿佛在尋求肯定一般。

“嗯。”張守平重重的點頭。

老人似乎還是有些猶豫，遲遲沒有做出決定。

“先生，您這麽做不完全是為了您自己，想想小姐。”張守平勸說道，“如今小姐已經結婚，我們為小姐更改的命格撐不了多久，很快邁克就會有生命危險，小姐也會因為黑寡婦的命格再次進入輪回。”

“唉~~”老人似乎終于被說服了，他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褶皺的眼皮下一雙渾濁的眼珠顯露出勢在必得的光芒，“把玉佩給我。”

張守平立刻把随身攜帶的玉佩放在老人手中，玉佩落在老人手中的瞬間，散發出一陣淡綠色的光芒。而同一時間，城市的另一頭，被陳陽收在書房抽屜裏的玉佩也發出了同樣的淡綠色光芒。

下午五點，又到了九部下班的時間。因為昨晚的事情，安年有些不放心鬼少年，臨走的時候一直叮囑着：“小衛，晚上的時候你就去門衛室找王野大哥，讓他保護你。”

“啊？”鬼少年有些不敢，他總覺得王野不是很喜歡他，他來了這裏一段時間了，其他人對他都挺好的，只有王野從來沒對他笑過。

“也不用進去，晚上你還是自己待着，有事再過去找他。王野雖然看起來不怎麽理人，不過昨天他既然會出手救你，想來有事也不會放着你不管的。”陳陽勸說道，王野的性格有些古怪，小衛要是真蹲在門衛室不出來，搞不好會惹惱王野。

“嗯。”鬼少年連忙點頭。媽媽雖然溺愛他，但是爸爸才更懂他的心理呢。

又交代了幾句，兩人這才離開，他們晚上接到一個任務，要去郊區的一處荒山驅鬼，現在出發，才能趕在十二點前回家休息。

鬼少年目送未來爹媽的車子出了院子的大門，就又低頭忙自己手頭的事情了，他現在已經織到了第五十六件毛衣了。他有一個小目标，就是在投胎之前幫院子裏的黑貓把毛衣都織完。編織是一種熟能生巧的技藝，鬼少年的技藝很好，專心的時候甚至一個小時就能編織完一件寵物毛衣。

時間在一針一線裏走的飛快。

“好了。”第五十八件毛衣收針，鬼少年拿了毛衣正要找出五十八給它穿上的時候，一只黑貓忽然從草叢裏蹿了出來，先一步咬住了他手裏的毛衣。

“你別搶啊，這是給五十八的，你的很快就……咦……”鬼少年疑惑的蹲下身，他發現他居然不認得這只貓，“我沒見過你啊，新來的？”

“喵。”黑貓仿佛在回應鬼少年一樣，叫喚了一聲之後，前爪擡起，露出內側被紅線綁着的白紙，送到鬼少年面前。

鬼少年一愣，伸手把白紙解了下來，好奇的展開：

肖衛，聽說你現在叫這個名字，我就姑且這麽稱呼你吧。我是當初把你葬在骊山地下的人，聽說你現在正準備去地府投胎，那麽有一件事情我應該提醒你。因為你的身份特殊，你是無法轉世投胎的，至于原因，面談。不要告訴其他人。

後面附上了地址。

無法轉世投胎？他爸爸媽媽都準備好了，現在居然告訴他不能投胎？鬼少年頓時慌了，恨不得立刻沖過去問個清楚。

可是……想到白天衆人對他的告誡，鬼少年最終還是冷靜了下來，他拿着信，跑去了院門口的門衛室。

鬼魂是可以穿越牆體的，所以鬼少年進屋并不需要敲門，但是教養良好的他卻還是用陰氣輕輕的敲了敲門衛室的門。

“自己進來。”王野的聲音含糊不清的從裏面傳來。

鬼少年這才穿門而入，這是他第一次進入門衛室，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看起來小小的門衛室居然還是個一室一廳的套間。怪不得王野整天在裏面不出來。

王野正在衛生間刷牙，滿口的牙膏抽空瞅了一眼鬼少年問道：“我準備睡覺了，有什麽事快說。”

“我……我收到了一封信。”鬼少年把手裏的信往前送。

“你收到信跟我有什麽關系？”王野皺眉道。

“爸爸媽媽說，晚上他們不在，有事就找你。”鬼少年小小聲道。沒錯，他現在背着人的時候都這麽稱呼陳陽和安年的。

“有事找我？”王野冷笑一聲，吐出嘴裏的泡沫，又接了杯水漱了漱口，扯過一旁的毛巾胡亂擦了擦說道，“行吧，看在部長的面子上，說吧。”

王野本來是不想管的，但是考慮到安部長那個女兒奴，以後搞不好還是外孫奴，只好他耐着性子管一管了。

“信上說，我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可能不能投胎轉世。”鬼少年複述道。

“然後呢？”

“他讓我去和他面談。”鬼少年說道。

“你想去？”

“不想。”鬼少年搖頭。

“那你找我到底想幹嘛？”

“我……我想投胎。”鬼少年說道，“所以我想讓你幫忙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像信裏面說的那樣，不能投胎？”

王野想也不想的拒絕道，“這種事情明天問你媽還有你那群叔叔去。”

“不行的，之前他們都沒有看出來，肯定是沒有在我身上發現異樣。”鬼少年說道，“你不一樣，你是九部術法最厲害的人。”

忽然被拍了馬屁的王野一愣，而後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你小子還是有些眼光的嘛。”部長常年不在九部，安年又不懂術法，九部可不就是他最厲害嘛。

“所以，您能幫我看看嗎？”鬼少年再次請求道。

“不行！”王野還是拒絕。

“那……那算了。”慘遭拒絕的鬼少年，又是受傷又是難過，卻沒有繼續勉強王野。

“……”王野粗糙的心髒難得的泛出一股內疚來。他不是不想幫鬼少年看，只不過，他術法很厲害是沒錯，但是他是養屍人出身，你問他人怎麽死的，死後怎麽養護的他清楚的很，你問他怎麽投胎？這種術業有專攻的事情，他是真不知道啊。

“信給我。”王野伸手抽過鬼少年手裏的信件，拿出手機對着信紙上的內容咔嚓一拍，直接給發群裏了。

鬼少年疑惑的看着王野這一波操作。

“你爹媽叔叔們不是想着給你報仇嗎，地址給他們，讓他們去問。”王野說道。

話落的瞬間，一直趴在門外偷聽的黑貓眼神忽然一閃，轉身往外跑去。

“嗖。”王野飛出去一張符咒，重重的擊打在逃跑的黑貓身上，黑貓喵的一聲尖叫之後，在地上翻了一個跟頭，然後就又若無其事的站了起來。只不過這次的動作，沒有了之前的機敏。

“噗！”在紙條所留的地址裏，張守平忽然張口吐出一口鮮血來，“被發現了，這裏不能留。”

張守平随意的擦了擦嘴角的血漬，推着萬老的輪椅坐電梯離開，下樓上車，一直到車子開出去很遠才停了下來。

“守平，你沒事吧。”萬老擔心道。

“沒事，我跑的及時。”張守平搖頭，“想不到，九部居然還有術法這麽高深的人。”

“九部是國家直屬的玄學部門，雖然因為玄學網的壓制一直沒能壯大起來，但卻是一處特殊的存在。”萬老說道，“只要九部想，他可以調動玄學網上所有的天師。而往往性格突出，能力強大的天師，都是九部招攬的目标。只不過九部工作比較穩定，又因為特殊的管理制度，導致他們表現的比較懶散而已。正要動起手來，個個都不能輕視。”

“可是外面傳說……”

“要真跟外面的傳說似的，華國還要這個部門幹什麽？”萬老說道，“我又怕他們作甚？”

“先生，那現在怎麽辦？”張守平問道，他沒想到九部會怎麽棘手。

“我本來想見那孩子一面，和他聊一聊的，如今……不必了。”老人仿佛下定決心一般的說道，“扶我下車，擺陣。”

“是。”張守平扶着老人下車，而後尋了一處無人的空地，在地上用朱砂和桃木劍繪制陣法。陣法并不複雜，大約三十分鐘就繪制完成了。随後，張守平把老人的輪椅，推進陣法中央。

老人滿是瘢痕的手掌托着一枚碧綠的玉佩，在月光下瑩瑩生輝，口中念念有詞，直到一道綠色的靈光沖天而起。

“咻！”

“咻！”

兩道靈光，隔着幾十公裏的距離，在城市的兩端沖天而起，而後相交。相交處，兩股力量相撞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旋渦不斷的旋轉間，又形成了巨大的吸力，朝着虛空仿佛在吸收着什麽一般。

“啊！”九部，一道凄厲的慘叫劃破了夜空。

正在織第五十九件毛衣的鬼少年只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正被人千刀萬剮一般的拉扯着，連魂體的形狀都要維持不住了。

“喵~喵喵~~”滿院子的黑貓全部被驚醒，它們跑動着圍在鬼少年的身邊，仿佛想要做什麽幫些忙，卻又靠近不了那一片黑色的混沌。

“怎麽回事？”感受到巨大能量波動的王野穿着個睡褲就跑了出來，看到眼前的狀況時也是吓了一跳。此時的鬼少年已經成了一團沒有五官的魂體，不斷的扭曲着，身上的力量還在不斷的被什麽東西吸走。

“封！”

來不及多想，王野符咒拍出，手指結印，試圖用結界把鬼少年封印起來，阻擋能量的流失。很快結界形成了，但是沒有用，鬼少年的魂體還在扭曲，能量依舊在流失。

“馬丹，怎麽回事？”王野見結界沒用，又沒辦法打斷術法，束手無策間只得拿出手機打給安年，“安年，你兒子快被人吃了，快過來。”

安年接到電話的時候，剛剛從郊區回來，正在回公寓的路上，冷不丁的聽到這個消息，急的差點跳窗跑出去。

“等等！”陳陽眼疾手快的拖住安年。

“不能等了，王野說小衛快要被吃了。”

“你看那邊。”陳陽沒時間解釋，直接擡手指了指窗外。

安年扭頭，而後看到了一道綠色的靈光，但是安年現在哪有那個心情管別的事情，只想跑去九部救小衛。

“那道光是從我們住的小區發出來的，可能和小衛有關。”他們現在離自家小區只有三分鐘的路程，顯然比去九部要快，“我們先回去。”

說着，陳陽一踩油門，一路狂飙而去。

“我想到了，小衛的玉佩在我們家。”安年忽然說道。

車子到達小區樓下的時候，安年不等陳陽停穩就沖了下去。陳陽緊跟在後，但是等他追過去的時候，電梯已經在上行。陳陽毫不遲疑，轉身往消防通道跑去。

陳陽跑了三層樓的時候，安年已經沖進了房間，她目的明确的推開書房的門，清晰的看到了那道沖天而起的靈光。

必須讓它停下來。

怎麽辦，怎麽辦？她不懂術法，現在問別人也來不及了，要不把玉佩打碎？不行，萬一傷到小衛怎麽辦？

正六神無主間，王野的電話又過來了：“你兒子還剩一半了，你再不快點，就看不到他最後一面了。”

只剩一半了？安年心一慌，雙眼發出金色的亮光，到底怎麽樣才能阻止這塊玉佩發光？

吞了它！忽的一個念頭在安年的腦中生成，她當即化身成貓，一口吞下了散發着靈光的玉佩。

而就在玉佩被安年吞下去的瞬間，兩道靈光交彙的旋渦失去了動力，随即消散不見。

“不可能？”萬老不可置信的望着停下來的陣法，可他手中的玉佩光芒已經暗淡了下來，他失去了另一塊玉佩的聯系。

另一邊，九部。

扭曲變形的魂體終于重新穩定了下來，王野望着那團只有原先三分之一大小的魂體，面色滿是凝重。他靜靜的站在那裏，望着那團穩定的魂體再次凝結出實體。

“……”王野。

二十分鐘後，陳陽和安年飙車回到九部。

“小衛呢，小衛怎麽樣了？”安年沒有在小衛常呆的位置看到鬼少年。

“別急，王野不是說了小衛沒事嘛。”陳陽連忙安慰道。

“對，去找王野。”安年扭頭又要往門口沖。

“我在這。”這時，王野忽然從辦公樓裏走出來。

“小衛呢？”安年湊上去問。

“在這。”說完，王野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嫌棄道，“小鬼，有什麽好躲的。”

陳陽一愣，小衛躲着他們？兩人忍不住往王野身後看去，就見一個還沒有王野大腿高的小團子從他身後冒了出來。

小團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揪着王野的褲腿，朝底下的陳陽和安年羞澀的說道：“我……我在這。”

“小衛？！”

“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但是他被吸走的似乎是年紀。”王野拎着鬼少年遞給陳陽道，“來，你們兒子，今年五歲。”

“……”

作者有話要說：  變成鬼寶寶的鬼少年：現在可以光明正大的喊了嗎？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