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趁着中午時候皇帝小憩的時間,雪茶偷偷地從禦書房跑到冷宮。
之前看守冷宮的太監跟侍衛都在那次闖入事件後給料理了,這會兒換上來的都是新的,大家看見雪茶,盡數畢恭畢敬地行禮,口稱:“雪茶公公。”
畢竟雪茶是皇帝身邊頭一號紅人,所到之處,人人巴結。
雪茶把手中的拂塵一甩,問道:“我是來瞧瞧的,這裏一切可都安穩?有沒有人作亂胡鬧啊?”
看門的太監道:“回公公,這裏太平無事。”
雪茶皺皺眉:“那個鹿仙草她沒有帶頭鬧事嗎?”
大家不知道他的心思,不敢随口胡說,但是雪茶公公顯然像是不滿意“太平無事”的回答,于是絞盡腦汁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小鹿姑姑在裏頭像是種了些菜,昨兒下雨後她高興的了不得,”這太監一邊回想,一邊又說道:“好像還提起了徐太妃,說着說着,廢後張氏就大哭起來了。”
大家眼巴巴地看着雪茶,想從他臉上看出究竟對這個答案滿不滿意。
雪茶眨眨眼:“他們說徐太妃什麽?”
“隔着太遠,奴婢們沒有聽太清楚。”太監們躬身回答。
“廢物!”雪茶踹了一腳,“以後都警醒點,耳朵伸長些,耽誤了皇上的事兒,之前的那些就是你們的例子。”
正在值房內作威作福,突然間鹿仙草從宮道旁邊大搖大擺地走了回來。
雪茶直了眼睛:“她從哪裏來?”又忙從凳子上跳起來:“你又跑到哪裏去了?”
仙草回頭見是雪茶,即刻走到他跟前:“雪公公,你怎麽在這兒?”
雪茶喝道:“雪公公也是你叫的?你不好好在冷宮裏贖罪,跑出來做什麽?”又指着左右,“你們怎麽看的人?”
仙草把他亂點的手指頭握住壓下,陪笑道:“雪公公別生氣,是我讓他們開門的,之前皇上只叫我到冷宮,也沒說不許我在外頭走動啊,您說對不對?”
雪茶給她握住手指,感覺整個人都收到了侮辱,急忙把手抽了出來:“別碰我!髒死了!”
仙草的手上不知為何沾滿了泥灰,也不知從哪裏弄的。
雪茶給她一握,又喚醒了昔日不好的回憶:“我警告你,你不要太放肆了。你的腦袋是暫時在脖子上寄住着呢!什麽時候皇上不高興了,你就完了!”
仙草躬身笑道:“知道知道。多謝雪公公好心提醒。”
“呸,誰跟你好心,”雪茶啐了口,“你還不快滾進去?”
太監們早開了門,仙草進了冷宮,回身主動把門掩起來:“雪公公,有空再來啊。”
雪茶吃驚地瞪着她,看着她笑眯眯的臉消失在門口,氣的回頭對守門太監道:“以後除非必要,不然不許放她随便出來亂走!竟讓一個罪人如此嚣張,成何體統!”
大家面面相觑,只得答應。
***
且說朱冰清氣沖沖地離開了禦花園,本是要撒氣,沒想到反而又憋了一肚子氣,當下便往姑母朱太妃的宮中而去。
恰朱太妃正在跟方太妃說笑,朱冰清只得先收斂了惱色,規規矩矩上前行禮。
方太妃早看出她臉色不對,只不說破。朱太妃笑道:“冰清,你從哪裏來?”
朱冰清道:“回姑母,我才從禦花園裏逛了逛。”
太妃道:“這樣好的天氣出去散散心也好。我才跟方太妃說,也要撿一天陪着太後一塊兒出去逛逛呢,你今兒看着那花都開的怎麽樣了?”
朱冰清道:“花兒還沒大開,但葉子已經長了不少,看着郁郁蔥蔥的倒是可愛,只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看到了不該看的人,實在掃興。”
朱太妃有些詫異,便問道:“禦花園裏能看到什麽不該看的?”
朱冰清趁勢道:“姑母有所不知,我在禦花園裏竟然看到了本該在冷宮裏的鹿仙草,我看她鬼鬼祟祟的不知做什麽,便攔住了她問,誰知她不知從哪裏掏摸了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藏在身上,也不知道要做什麽……我本想細問,那羅美人還攔着不許我問,真真叫人氣悶。”
朱太妃詫異:“她藏了什麽奇怪的東西,羅美人又為何要多事?”
“我見他們沆瀣一氣的,自然也不想傷了和氣,只不理她們就是了,”朱冰清說完了又道,“只是我真是想不通,鹿仙草一個犯了錯的賤奴,皇上開恩不殺她也罷了,關入冷宮也罷了,怎麽還許她自由自在的到處野狗般的閑逛呢。”
當着方太妃的面,朱太妃微微一笑:“冰清。”
朱冰清忙向着方太妃起身行禮:“太妃恕罪,我一時氣惱口沒遮攔了。”
方太妃笑道:“不礙事,才人的性子我倒是喜歡的,這樣幹脆,心直口快。”
朱太妃嘆道:“只是這性子倒也要改一改才好。太妃不是外人也罷了,改日你在皇上面前也這麽着,可如何是好?”
朱冰清面色暈紅:“姑母說的是。只是我在皇上面前也是加倍小心伺候的。”
方太妃也稱贊道:“冰清天生一副出衆的好相貌,若非很中皇上的心意,又怎會這麽快召幸了她,且封為才人呢?”
“罷了,留神更加誇壞了她,”朱太妃呵呵笑道:“不過說起來,皇上對于這鹿仙草是不是□□寬了?之前冷宮裏鬧賊,皇上命把冷宮上下的人都撤換的撤換,懲治的懲治,還把那賊午門杖斃……着實吓人,讓我都弄不清楚這鹿仙草是不是還是罪人了。”
方太妃忖度了會兒:“皇上如此處置只怕不止是為了鹿仙草,畢竟冷宮裏還有許多人,雖然都是罪人,但若是鬧出醜事也畢竟涉及皇家的臉面。所以才雷厲風行地處置了,以儆效尤。”
“說的有理,”朱太妃點點頭,又道:“不過到底是太縱容這鹿仙草了,就如方才冰清說的,去了冷宮就該在冷宮內好好呆着,居然還放她出來走動……皇上看着不礙眼,我們也覺着礙眼呀。”
方太妃也若有所思地颔首,又猶豫說:“可是皇上既然這樣決定,咱們似乎也沒有必要為了個奴婢多嘴?”
朱太妃趁機說道:“皇上再聰明能幹,到底年紀不大,有些事上大概仍是有失妥當。咱們身為長輩,該提醒的自然地提醒幾句。也不必咱們出頭,只在改日見太後的時候,你跟我一塊兒和太後提一句就是了,太後若是命皇上料理了她,難道皇上會不肯嗎?”
方太妃笑道:“這也罷了。”
朱冰清在旁聽着,心裏才熨帖起來,同時對于自己姑母的手腕深覺佩服。
***
朱太妃的法子果然奏效。
當晚,在趙踞到延壽宮請安之時,顏太後問道:“那個鹿仙草,聽說她最近很是張狂?”
趙踞道:“母後從何處聽說?”
顏太後道:“許多人跟我這樣說過了,說她雖然在冷宮,卻比原先在紫麟宮還要張揚呢,皇帝,她年紀雖小,行事卻甚是歹毒,難道你忘了當初她在廢後宮內掌掴你的事?”
趙踞低下頭去:“朕當然不會忘記。”
顏太後說道:“當初她自尋死,我心想着竟便宜她了,誰知她偏又沒死……你又打發她去冷宮,倒也罷了,眼不見心不煩,讓她自生自滅在裏頭便是,誰知偏偏總往外頭跑,這如何使得?”
趙踞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既如此,朕命她以後不得外出便是了。”
顏太後頓了頓:“踞兒,這很不像是你的行事風格,若換作別人,只怕你早下令砍了她的腦袋了。難道你不想殺她?”
趙踞一笑道:“母後怎麽這樣說?只不過朕想着……徐、徐太妃都已經死了,這鹿仙草不過是幫兇,何況她自尋死過一次反而沒死成,所以朕覺着這可能是個兆示,不如叫她茍延殘喘地活着,多受些折磨。”
顏太後笑道:“原來是這樣。好吧,那随你的意思就是了,只不過,千萬別叫她再晃到我的跟前兒。”
趙踞行禮退了出來,往外走的時候,問道:“今天誰來見過太後。”
雪茶忙道:“聽說朱太妃跟方太妃來過。”
趙踞冷笑。
往禦書房而行的時候,雪茶悄悄地問:“皇上,今晚上仍傳朱才人侍寝嗎?”
趙踞道:“不傳,今晚一個也不傳。”
雪茶見他心情不好似的,當下噤若寒蟬。
不知不覺将到子時。
少年皇帝批了奏章,喝了半盞參茶,正欲起身歇息。
低頭之時,無意中掃過放在筆架旁邊的一個小小地玉鎮紙。
這鎮紙很是精致,上頭趴着個栩栩如生的玉獅子,看得出有年歲了,獅子頭給磨得甚是晶瑩圓潤。
趙踞拿起來,卻見鎮紙缺了一個小角,細看上面還有一點污漬。
皇帝盯着那一點缺角,耳畔突然響起男孩子凄厲無助的哭聲。
然後,有個熟悉入骨的冷漠聲音響起:
“你哭什麽,你掉一滴淚,就會讓欺負你的人更得意,你哭的越厲害,就會給欺負的越慘。”
那粉妝玉琢的男孩子緊緊地握着玉鎮紙,手上的血将鎮紙染紅。
他扭頭瞪向這人,含着淚咬牙切齒地問:“你、是在說你嗎?”
面前的人高高在上,迷離的鳳眼裏透着他看不出的意味。
“對,就是我,”當時還是靜嫔的徐憫微微一笑,俯身向着他說道:“就是我們這種人。所以,如果不想我們更得意,那就把淚擦了,好好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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