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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踞一念心動,唇角便不由自主地随着挑了挑。
此刻羅紅藥上前行禮,趙踞裝模作樣地問:“羅婕妤為何這時侯來了?”
羅紅藥察覺禹泰起在旁邊,臉上略有些微紅,小聲道:“臣妾是奉太後之命,詢問皇上晚上聽戲之事。”
“哦?”
羅紅藥含笑道:“太後跟各位太妃太嫔們都已經選好了,分別是《七寶姻緣》,《花月佳期》兩本,還有一出戲目,太後想讓皇上您定。”
“你是為了此事而來?”趙踞突然略覺失望。
羅紅藥一怔,對上皇帝濃眉下的明銳的雙眼,竟有些結巴:“是、是啊。”
皇帝卻沒有在意羅紅藥的失禮,他皺着眉頭,淡淡地瞟過她身後的仙草,恍惚中道:“這麽說,原來你們不知道……”
及時地并沒有說下去。
羅紅藥有些詫異,偏皇帝并沒有說。
趙踞的意思,自然是問她有關刺客的事,羅紅藥因不知道,當然也猜不到皇帝是問什麽。
但仙草卻早猜到了。
***
先前禹泰起送仙草回到寶琳宮前,仙草特意叮囑了禹泰起不要将今日發生之事告知趙踞,免得節外生枝,兩人便分開了。
回到寶琳宮後,仙草叫小宮女打了水來,重新洗漱整理了一番。
才妥當,延壽宮那邊就有人來尋她,說是羅婕妤讓她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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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草不知何事,急忙随着小宮女重新回到延壽宮。
原來是“平安”突然不知為何嗚嗚地叫,也不肯乖乖地給人抱着,太後一個沒留意,給它跳在地上,滿殿內亂竄,一幹太監宮女們穿梭其中,忙着捉狗呢。
仙草正悄悄地來到宮殿門口,就聽到裏頭狗子的亂叫聲,以及吵嚷的人聲,仙草在門邊看了一眼,見大家亂作一團,她便俯身汪汪地叫了兩聲。
說來也怪,仙草學了兩聲狗叫,那本來在桌子底下亂竄的平安突然閃了出來,颠颠地往殿門口而來。
仙草俯身将它抱起,撫了撫它的頭。
太後見她來到,忙問:“鹿仙草,平安方才不知為何鬧的很,是怎麽回事?”
朱冰清最讨厭這種毛茸茸的東西,方才平安在地上亂跑的時候,已吓得她花容失色,拼命喝令身邊的宮女太監護着自己,不許平安近身。
聽了太後的話,朱冰清忍不住嘀咕說道:“到底不是什麽名犬,不知哪裏找來的野東西,自然是沒有教養的了。”
幸而太後隔着有些遠,并沒有聽清。
仙草置若罔聞,回答太後道:“娘娘,平安這像是餓了。”
顏太後一愣:“方才已經喂了它吃了些金華火腿,這麽快就餓了?”
仙草低頭嗅了嗅,果然聞到有些火腿的香氣,因笑回道:“太後娘娘,那火腿是帶鹹的,狗兒吃不得太鹹的東西,應該是口渴了,求娘娘賜些水給它喝。”
太後忙命嬷嬷用幹淨碟子盛了水,放在地上。
仙草才把平安放下,這小狗搖着尾巴跑到碟子之前,一嘴一嘴地開始舔水喝。
原來它方才亂地亂跑,并非玩鬧,而是找水喝呢。
顏太後見平安痛快地喝水,心中大悅:“你說的沒錯,它果然是口渴了。倒是我們忘了,只顧了自己有酒喝,卻忘了給平安一點水。”
大家都笑了起來。
正此刻,內侍報說小國舅來了。
顏如璋早上時候曾早早地來給太後拜過壽,突然間又來了,讓太後又喜又是意外,還以為是皇帝派他來做什麽。
顏如璋卻笑道:“皇上正在慶華殿跟各位大人同慶不得脫身,怕冷落了太後,才特叫如璋來作陪的。”
顏太後最是喜歡他,且又是才辦了遠差回來,巴不得多跟他相處些時候,于是也笑着說道:“踞兒倒是頗為有心,若不是他叫你來,我還以為你是覺着這裏的東西好吃,特來蹭些的呢。”
在場衆人又捧場般地笑了起來。
所有人都信了小國舅的說辭,不疑有他。
只有仙草冷眼旁觀,暗暗覺着蹊跷。
以顏如璋的身份,原本不該在後妃都在場的時候現身,先前若是随着皇帝來倒也罷了,偏偏如今皇帝又不在太後身邊兒。
而且仙草打量之下,見小國舅雖陪着太後說笑,顯得若無其事,但他的眼神不住四處掃巡,放松之中暗帶一股戒備警覺之意。
仙草越發嗅到了一絲異樣。
正好有司禮監的人送上了晚上的戲文折子給太後過目,太後選了幾處,又問太妃太嫔們的意思。
商議片刻,太後道:“這《七寶姻緣》跟《花月佳期》,聽着倒是頗為喜慶,就先選這兩出,其他的去問問皇上吧,也讓他選選。”
顏如璋聞言忙笑道:“太後自己選了就是,橫豎不管選什麽,皇上都是喜歡的。”
太後颔首道:“我知道皇帝最有孝心,只不過也不能緊着我們樂、卻不理天子的意思。”
顏如璋眉峰微動,卻也不好竭力再勸。
羅紅藥正在默默地聽着,突然仙草在旁邊拉了她一把。
羅婕妤本不知她的意思,便轉頭看向她:“怎麽?”
仙草俯身飛快地說道:“向太後請命去慶華殿。”
羅紅藥雖然不懂仙草的意思,卻半點猶豫也沒有,當下婷婷地站起身來,含笑伏身:“太後娘娘,臣妾願意替娘娘往慶華殿走一趟。”
顏如璋聞言瞥了過來,看一眼羅紅藥後,又看向她身側的仙草。
仙草卻是一臉毫不知情的無辜神色,小國舅看着她若無其事的樣子,眼中慢慢地湧出些許笑意,當下順水推舟地也對太後道:“既然羅婕妤娘娘要去,太後不如答應。”
太後正要派個太監過去,如今聽羅紅藥主動要去,正好今日自己對她大有改觀,倒也使得,且她親自去一趟,也是對皇帝的尊重,當下即刻答應。
出延壽宮的時候,仙草發現宮門口多了些巡查的侍衛,就連入內鮮菜的宮人們進出,也要經過仔細的搜查。
羅紅藥雖覺着他們太興師動衆了,但只當是例行公事,倒也并沒在意。
路上羅紅藥悄問仙草,為什麽要讓自己去慶華殿。
仙草因為看到延壽宮門口的侍衛,心頭又是一沉,看着羅紅藥關切的樣子,不由道:“慶華殿大概有事發生。”
羅紅藥大驚:“什麽事?”
仙草見她驟然色變,倒是有些後悔自己嘴快,于是忙又笑說:“想來也沒什麽大事,不然小國舅不會那樣。婕妤別擔心,橫豎去了就知道了。”
***
慶華殿前已經收拾妥當。
先前刺客自刎的時候,血濺遍地,內侍們用了大量的水來費力沖洗,十幾個人用足了半個多時辰,總算才洗刷的幹幹淨淨。
只不過因為天冷的緣故,地上的水一時半會兒幹不了,反而透出了一種濕冷的深色。
仙草跟在羅紅藥身側,早看見了。
那一團深色的水漬,好像透着凜凜地寒光,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心也無端地縮成了一團。
正走着,有內侍來報,說皇帝才回了乾清宮。
于是又來至了寝宮,直到進了內殿看見了少年皇帝全須全尾地立在跟前,依舊是那副“英明神武”的姿态,仙草一顆心才又铿然定了。
雖然這個少年桀骜,跋扈,自負,偶爾自作聰明,無理取鬧,甚至胡作非為……但,畢竟是當初自己護着的人。
從最初瞧見他時候的小可憐樣兒,到慢慢地成長,一點點地添了心機、羽翼,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所以很不想看到他突然折翼。
除了這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大概是……對徐憫而言,趙踞是最堪為天子的皇嗣,除了他,不管是頗有賢明的廬王也好,還是年紀尚小的邺王也罷,都比不上趙踞有資質。
從在延壽宮裏發現顏如璋舉止有異,她的心就有些無法安分,雖然知道不該冒昧,仍是撺掇羅紅藥親自來看一眼才放心。
在聽着皇帝跟羅紅藥說話的時候,仙草垂着眼皮,做出規矩乖巧的模樣,可是心卻突然急促地亂跳,這似乎已經超出了擔心皇帝的範疇。
仙草微怔:難道是小鹿的心意作祟的緣故?
正莫名地心慌,就聽見皇帝說道:“當初那只狗兒真是你收拾了的?”
皇帝沒有喚名字,加上她正心不在焉,一時竟沒有醒悟。
直到殿內響起了雪茶習慣性的咳嗽,以及羅紅藥回頭提醒:“小鹿……”
仙草忙擡起頭。
驀地對上皇帝凝眉注視的眼神,無端地叫人窒息。
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讓她無法自制地跟皇帝四目相對,心中有一種什麽東西在微微地鼓湧着,促使着她近乎貪婪地打量皇帝的眉眼。
趙踞雙眼微微眯起。
雪茶在旁邊急的想要上前踹她一腳。
打破這種詭異的寂靜的是禹泰起。
“小鹿姑姑。”渾厚的男子的聲音響起:“皇上問你話呢,你為何不回答?”
聽着禹将軍男兒氣十足的嗓音,仙草終于再度魂魄歸位。
但定神的瞬間,整個人卻有些虛脫似的站立不穩,雙膝一軟,往前撲倒。
仙草順勢跪在地上,她深深呼吸:“奴婢一時走神兒,求皇上恕罪。”
趙踞望着面前那顆有着濃密厚實的頭發的腦袋:“你走什麽神?”
仙草不敢回憶方才自己所感受到的那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奴婢、奴婢在想,方才離開延壽宮的時候,沒有叮囑過叫他們別喂平安鹹的東西,它畢竟還小,胃腸受不了。”
趙踞倒吸一口冷氣,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在朕面前,你卻在想一條狗?”
仙草眨眨眼睛:“皇上方才問奴婢的,好像也是說平安怎麽樣?哦,皇上問當初是不是奴婢收拾了前平安,那當然是的,奴婢不敢說謊。”
趙踞聽見自己磨牙的聲音,不禁冷笑道:“你若不是言之鑿鑿地說你埋在了禦花園牡丹樹下,朕倒要懷疑是不是你把平安害死吃了呢。”
仙草忙道:“平安那麽可愛,奴婢喜歡它還來不及呢,當初聽說它給害死了,奴婢也……流了不少淚呢。”
“夠了,”趙踞不耐煩:“朕不想聽,你可以滾出去了。”
“是!奴婢遵旨。”仙草痛快地答應了聲,麻溜地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退出了寝殿。
羅紅藥呆呆地看着仙草退出,一時不知自己是不是也要回延壽宮,但是皇帝還沒有決定晚上的戲文……
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喜怒無常”的皇帝:“皇上,太後那邊……”
“太後那邊,朕會親自去說。”趙踞按捺着心中的煩悶,“你先回去吧。”
羅紅藥再遲鈍也發現了皇帝的不快,當下不敢久留,行了禮後,也緩緩退出了。
直到羅紅藥也離開了寝殿,皇帝才嘆了聲。
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這一聲嘆息是什麽意思。
雪茶又看了一場稀罕,卻緊緊地閉着嘴,不敢出聲。
只不過他忘了在場還有一個人。
只聽禹泰起石破天驚地說道:“皇上好像……很在意那個宮女。”
“嗯?”趙踞起初竟沒反應過來,對上禹泰起探究的眼神,皇帝才明白,“什麽?”
禹泰起的口吻卻淡淡的:“皇上乃是天子,富有四海天下,可納三千佳麗,率土之濱,不管看中哪個絕色女子,都可以輕易納入後宮。”
趙踞愣了愣:“你、禹卿你跟朕說這些做什麽?”
禹泰起道:“微臣的意思是,若皇上對那宮女有意,大可把她收入後宮,如果只是想一夕之歡,那甚至連收宮都不必,只要幸了她就是了。”
趙踞屏住呼吸。
雪茶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禹泰起所說的每個字他都聽的清清楚楚,但是連在一起,卻仿佛有人左右開弓,在他臉上連續不斷地打着耳刮子,令他耳畔跟腦袋都嗡嗡作響。
半晌,皇帝才道:“笑話!”
這話說的太快,頗有些底氣不足,跟趙踞先前遇刺而面不改色的超然氣度大相徑庭,甚至透出幾分氣急敗壞的意味。
禹泰起不言語,只是默默地看着皇帝。
“那樣一個賤婢,”皇帝也察覺了自己的失态,當下以不屑地冷笑來挽救,“她也配?”
禹泰起颔首:“那麽,臣想向皇上求一件事……”
皇帝暗中調息,假作淡定問道:“禹卿要求什麽?”
禹泰起說了一句越發令雪茶聞風喪膽的話:“能否求皇上,把小鹿姑姑賜予臣?”
“咳咳!”雪茶爆發出劇烈的咳嗽。
這次不是習慣性假咳,而是發自內心無法按捺的——他給自己的唾沫狠狠地嗆到了。
皇帝雖然沒有給嗆到,但臉色也絕對好不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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