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1)

武定侯府

胡公公帶着一衆羽林衛,“送”武定侯夫人回到了侯府內,武定侯已然聞訊忙大開中門,擺下香案接旨。

“武定侯,皇上看在貴府一門英烈,實乃國之忠臣良将的份兒上,更重要的是,也不想教婕妤娘娘難為,所以便不正式頒下旨意,而是命咱家帶上皇上的手書令,給武定侯您親眼過目。”

胡公公笑得可親切了,武定侯卻不敢小觑這位新晉升的內侍統監,英武清臞的臉龐神情謹慎,恭敬接過。“臣接旨,有勞胡公公了。”

等武定侯看完那紙龍飛鳳舞墨意激昂的皇帝親筆後,臉上血色瞬間褪得幹幹淨淨,大手顫抖了起來,總算是戰場上生死歷練歸來的鐵血漢子,很快就恢複了鎮定,恭恭敬敬單膝跪下。

“臣,謹遵聖谕。”武定侯難掩一抹深深羞愧,“多謝聖上寬仁,僅對拙荊略施薄懲……日後,臣定當嚴格管教妻兒,不教門戶蒙羞。”

武定侯世子徐弦一聽到“婕妤娘娘”時,銀槍般筆挺的身軀微微一顫,終究還是強忍住了,頭壓得低低,拳頭攥得緊緊。

胡公公不着痕跡地瞥了徐弦一眼,“聽說,貴府世子已和祿郡王府郡主交換庚帖,即将下聘了?”

徐弦有一剎那的恍惚,卻聽得武定侯開口道:“是,屆時再請胡公公務必過府飲一杯喜酒。”

“這杯喜酒,咱家厚着臉皮,自是要喝的。”胡公公笑吟吟道。

他可是得替皇上好好監督,親眼看着這件婚事成的呀!

“侯爺……”被押送回來的武定侯夫人滿眼希冀祈求地望着丈夫,希望自家侯爺能夠替她說情,免去這一頓羞辱。

武定侯狠狠地怒視着自家夫人,心中卻是一片悲涼和迷茫。

這些年他把侯府內院大小事全托付到她手中,也深敬這個妻子對上能孝順婆母,再則相夫教子主持中饋,處處打理得周到妥貼。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個妻子卻漸漸變得張揚蠢惡,也變得他都有些不識得了。

“你住嘴!”武定侯回過神來,嚴厲低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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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定侯夫人簡直不敢置信。“侯爺你?”

胡公公陰恻恻一笑。“那接下來咱家可就奉命行事,對尊夫人不客氣了。”武定侯命一臉激憤憂心又惶惶的兒女們轉過頭去,鐵拳握了握。“公公請!”

“來人,掌嘴!”

三十記嘴板子除了打腫了武定侯夫人的臉,更打落了她向來沾沾自喜的名門貴婦驕傲—

待打完了嘴板子,胡公公一行人揚長而去前,還不忘丢下一句“皇上說了,武定侯府自太夫人仙逝後,家風一日不如一日,清譽着實可議”……偌大的中院更是靜得針落可聞。

武定侯臉色鐵青,徐弦神情落寞,徐湘滿面惶恐,唯有徐玥白着臉色,勉強上前攙扶住了雙頰紅腫不堪、齒根搖動嘴角滲血的母親,心中驚懼難抑,在這一剎那無比清楚地領略到,何謂帝威?又何謂天子之怒?

甚至尚稱不上怒,不過是母親對安婕妤說了不中聽的話,惹得皇上不高興了,就能以絕對的強權碾壓得一侯府诰命夫人顏面盡掃,讓武定侯瞬間成為了京城衆人的笑柄……

徐玥只覺臉上也熱辣辣,眼前發黑,仿佛已經能看見過去無數奉承自己的官家小姐,竊竊私語恥笑自己的情景……這對一向心高氣傲,有直上九天淩雲之志的她而言,不啻是當頭一記悶棍!

皇上這是把母親,把武定侯扣上了號兒,還不惜明着撂下一句“武定侯府家風一日不如一日,清譽着實可議”,這評語何等嚴重?

如此一來,不只絕了她日後進宮的可能,就連日後府中嫁娶之事,恐怕都成為京城名門貴胄眼中人人退避三舍的存在。

畢竟,士族官宦結親都是為了家族聯盟、以期相互攀附坐大,可有哪家明明知道皇上不喜,還趕着燒冷竈,惹得皇上不痛快?

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細思恐極,徐玥所有的雄心壯志,在這一霎頃刻成了灰……

“都是安魚那個賤人……”武定侯夫人滿面涕淚,怨毒的低咒。

“母親,您先別說話。”徐玥對這個糊塗扯後腿的母親不是不怨的,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先顧好眼下,輕聲道:“女兒先陪您回屋上藥。”

武定侯語氣森森,對武定侯夫人冷道:“上完藥,便跪祠堂去。等兒媳進門之後,你便将府務中饋交付出來,本侯會命人在後院修一小佛堂,往後你便在佛堂靜心思過,為母親祈福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徐湘忍不住憤怒尖叫起來——

“爹爹,今兒娘親受了那麽大的折辱,都是安魚那個小賤人搞的鬼,您不去讨回公道,怎麽還反要委屈娘親?”

“你給我閉嘴!”武定侯暴吼一聲,滿眼失望和痛心地瞪視着這個被嬌養得氣焰嚣張任性的長女,喉頭陣陣酸澀發苦。“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們母女倆當真要把我武定侯府鬧得家破人亡不可嗎?”

徐湘哭了起來。“明明就是爹爹不公平……”

下一瞬,武定侯揚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練武之人氣力驚人,徐湘小巧的臉蛋剎那間腫得老高,呼痛慘叫地跌滾在地。

“爹爹息怒!”徐弦連忙上前擋住了狂怒的父親,目光祈求而痛楚。“母親和妹妹知錯了……”

武定侯深深地盯視着這個短短兩個月來憔悴消瘦不少的兒子,鼻頭一酸,抖着手握住了兒子的肩頭。“……弦兒,都是爹爹的錯。”

若非他內帏不修,任憑妻子為所欲為,如今何至于禍延三代?

京城風聲向來傳得快,如若明後天祿郡王府會上門來要求退庚帖,他也絲毫不感意外了。

徐弦沒有說話,他只是低着頭。

武定侯眼眶刺痛濕熱,搖了搖頭,最後負手轉身腳步沉重而微帶踉跄地離去。

翌日——

“什麽?”

樂正府內,前腳兒媳才“産後失調病殁”,尚未來得及對外發喪,後腳樂正尚書就收到了武定侯昨日被聖上遣胡公公過府訓斥,甚至賞了武定侯夫人三十個嘴板子的消息,立時臉色大變。

樂正夫人則是臉上淚痕猶未幹,聞言皺了皺眉。“這武定侯夫人昨日不是才接了娘娘的帖子進宮請安嗎?怎地沒來由遭皇上訓斥,甚至還命人掌嘴了?”

“娘娘那頭可有來人怎麽說?”樂正尚書突然想起了什麽,面容微帶猙獰氣急地問。

“這倒還沒有……”樂正夫人搖了搖頭,不明白自家老爺為何突然一副如臨大敵的慎重緊繃模樣。

樂正尚書眼神陰郁,閃過一抹厲色,猛然起身便往外走去。“來人,請大少爺,還有狄護衛、聞人先生速到書房。”

“是!”

樂正夫人看着自家老爺疾行離去的背影,一臉愕然。

——剛剛不是還在商議到親家報喪的事嗎?

而祿郡王府這頭,祿郡王和王妃也正神情嚴肅地密議。

“皇上行事素來一箭雙雕,”祿郡王身材肥壯,平素一副老好人的模樣,可此刻卻是眉頭蹙得老緊。“明着是訓斥武定侯夫人沖撞安婕妤,可未嘗沒有警示咱們祿郡王府的意思。”

祿郡王妃煩惱道:“可胡公公又送來了一對皇上親賞的金玉如意為咱們寶兒添妝,便是樂見這樁親事成。咱們王府向來中立,不摻和政事,王爺各方交好,為的也只是結個善緣,相信皇上也是看在眼裏的。”

祿郡王半天不說話,只一臉憂心忡忡。

“王爺,要不……咱們還是把庚帖讨回,把親退了吧?”祿郡王妃狠了狠心,果斷道:“昨天臣妾自宮裏回來後,這心就跳得奇快,總覺得忐忑難安,武定侯世子倘若當真和安婕妤是青梅竹馬,曾經議過親,那咱們寶兒——”

“胡鬧,現在如果退親了,你又叫皇上怎麽想?”祿郡王深吸了一口氣,“豈不就認了真有此事?”

“可是……”

祿郡王揉着眉心。“寶兒也想退親嗎?”

“知道了這樣的事兒,寶兒心下自然是不好受的。”祿郡王妃嘆了口氣。

“可她偏偏就是喜歡武定侯世子,哪怕心裏再有疙瘩,也還是想嫁這個人。”

“那親事就照舊籌備吧!”祿郡王大手一揮。

也只能這樣了……可祿郡王妃卻是笑都笑不出。

本以為女兒好眼光,搶到了個背景過硬的好女婿,萬萬沒想到短短數月內,武定侯太夫人過世,武定侯丁憂,就算趕在熱孝內成親,還是惹來了一場風波,結下了一門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親家。

然,此際皇宮議政殿內——

在十數名心腹重臣議完事,一一退下後,嚴延高大颀長的身軀坐在龍案後方,寬袍大袖底下的修長手掌揉捏把玩着那只貼身舊荷包,神色沉郁。

刀五和金羽衛統領衛春秋聯袂而來,恭敬的單膝跪下,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後,刀五率先開口。

“啓禀聖上,樂正少夫人果然于今晨病殁,然樂正府至今仍掩喪不發。”嚴延面色莫測高深,片刻後譏諷一笑。“朕,還是小看貴妃了。”

帝王勢力遍布天下,只有他不想知道的,卻沒有他不知道的……原來就收到線報,樂正貴妃有意讓樂正府和武定侯府聯姻結盟,可沒想到樂正府還真狠得下手。

刀五和衛春秋頭垂得更低,采眼觀鼻,鼻觀心之态。

貴妃是皇上的貴妃,再如何又哪裏有他們這些下屬說話評論的份兒?

“關禦史是三朝老臣,最疼這個老來女,”嚴延淡然地道,“刀五,讓人把風聲傳到關家……什麽樣的毒物,什麽人下的手……朕,總不能讓這個老臣連仇人都錯認了。”

刀五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皇上心才黑……呃,心機重呢!

關禦史當年和三皇子沒少給皇上下絆子,只是仗着三朝老臣的老資格,手段又太過高明,教皇上捉不到實質的鐵證橹了他的官職,雖然目前在禦史臺也已處于被架空的狀态,但皇上忍了這幾年,也沒理由再忍下去了。

既然有人想自己作死,還要皇上大發善心地擋着攔着不成?

“是,屬下領命。”

刀五退下去布置了,衛春秋則是一一禀報京城九門內各處部署。

“嗯,朕知道了。”他黑眸掠過一絲幽微光芒,“記住,皇宮內外九門都給朕守得嚴絲合縫,只要朕不允,便是只鳥兒也不得飛出去。”

“微臣遵旨!”

接下來大半個月,皇帝不曾再出現在披香殿過。

楊海盡管嘴上不說,還是忍不住私底下去打聽過了,幸虧皇帝雖然沒來,卻也沒有去其他嫔妃宮裏,就連樂正貴妃也依然乖乖閉門抄經。

但是小公主倒是幾乎天天都在皇帝下朝後,被抱到皇帝跟前父女說笑了一盞茶辰光,直到皇帝要處理奏折了,才被好生地帶回長樂宮。

楊海心裏複雜得很,一方面知道無論如何,小公主總是皇上的嫡親血脈,又是膝下唯一所出,自然是珍若寶貝,可再一想到小公主背後連着的是貴妃……楊海怎麽都喜歡不起來。

“幹爹,要不,還是請婕妤娘娘主動送個點心到天祿閣吧?您老也知道咱們皇上最是傲驕……呃,不,皇上終歸是一國之君,這也面子拉不下啊……”

胡公公偷偷來勸。

楊海冷哼了一聲,絲毫不給好臉色。“我們家娘娘哪裏敢?不說這皇宮,就說這天下最大的便是皇上,皇上不纡尊降貴到披香殿,我家娘娘不過是區區婕妤,如何敢打擾皇上?”

胡公公哎喲了,滿臉苦成包子折。“瞧幹爹您這話說的——”

“別!”楊海眼皮連掀也不掀一下,不冷不熱地道:“咱家已經是過氣的老人兒了,可不敢當殿前第一紅人胡公公這聲幹爹。”

“幹爹,怎麽您也跟小子置起氣來了呢?”胡公公忙陪笑道:“您老最是清楚,咱們皇上對娘娘的一片心啊……”

“你到底有什麽重要的事?沒的話咱家要關門了。”楊海威脅着就要一門板甩上。

胡公公死活拉住他。“等等等等……那個,皇上病了。”

“苦肉計是吧?”

“您怎麽……”胡公公一時心虛地岔了氣,又忙正色道:“咳咳咳,您怎能這樣說呢?皇上龍體何等貴重,那是小的能拿來胡謅的嗎?”

楊海眨了眨眼,也“滿面愁苦”起來。“啊,那既然皇上龍體欠安,就得快快禀報貴妃娘娘還有後宮諸位娘娘,趕緊的去照顧皇上呀!”

“……”

“好了好了,咱家也把法子教給你了,”楊海催着。“走走走,還杵在這兒做甚?”

胡公公傻眼了,迅速回過神來還待說,厚厚的門板已經“砰”地關上了。

楊海回到內殿,看着正低着頭在縫衣裳的安魚,不禁暗暗一嘆。

“娘娘,您歇會兒,喝杯茶吧。”

她擡頭,神情恬淡,淺淺一笑。“我還不累,剛剛是誰來了?”

楊海猶豫了一下。

“嗯?”她溫柔的目光微帶詢問。

“是小胡子。”

她笑容悄悄地消失了,眉眼卻依然平靜。“喔。”

“娘娘,”楊海吞吞吐吐地道:“聽說皇上病了。”

“請太醫看過了嗎?”她低下頭,素手再度細細穿針引線縫起一件雪白中衣。

“老奴沒問。”

她只點點頭,表示明白了,而後仔細地縫完另一只袖子後,抖開了那件中衣比畫。

楊海看見上頭精巧細致的雙雁盤扣,不由心一酸。

大雁忠貞,盤扣牽挂,生成一對相依靠……

“娘娘,要不,您去看看皇上吧?”楊海沖口而出。

安魚手一僵,而後緩慢地把中衣慢慢折好,放進一旁的繡籃裏。

“楊公公,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的嗎?”她凝視着憂心忡忡的老人,溫言道。

楊海在她的眼神下漸漸心軟了,可還是禁不住悵然而心疼地道:“娘娘,可您一直在為難的,是您自己啊!”

她搖了搖頭,看着秀氣的小手,這是一雙年僅十五的小姑娘的手,可她內裏的靈魂已經蒼老得近乎腐朽。

已不再年輕,不再有飛蛾撲火那般狂烈燃燒的激情,去拼盡一切地博得一個可能的回眸與懷抱了。

……就,這樣吧!

楊海眼眶發熱,也只能靜靜地陪在她身邊,看着她從一箱箱的上好布料中,找出一匹匹青緞、紫綢、月白錦……一一細心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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