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六十二條龍

聽到宗叔說了這個價格, 牧彎彎就有點想打退堂鼓了。

龍先生現在都還沒恢複好, 她估摸着每天也就只能醒個幾個小時, 有這些靈石不如讓他吸收算了。

還是宗叔一句話, 讓她有點意動——

“那人脾氣很差，不怎麽修邊幅, 但要是如果你的點子還不錯, 也許會便宜很多。”

于是牧彎彎就跟着宗叔拐了好幾個巷子，到了一處有點破舊的小鋪子邊, 宗叔讓她自己談，等會兒去店裏找他，說完就立刻像是躲什麽一樣閃了。

牧彎彎敲開了門, 站在堆滿各種材料、險些無法下腳的狹小的店鋪裏, 鼻尖滿是塵土和一些有點糟糕的氣息, 看到了手裏捏着一塊鐵錘的、被宗叔喚作“鐵伯”的矮人。

雖說修士不怎麽怕特別寒冷的天氣, 但牧彎彎也很少看見在這種天氣裏光着上身，卻穿着厚重褲子的人。鐵伯的皮膚是淺綠色的, 面容算不上好看，從耳朵裂開到嘴唇有一道長長的疤痕, 一雙有些突出的深棕色玻璃眼藏在耷拉着的眼皮下, 讓他看起來有些可怕。

他裸露在外面的身軀上遍布着大小的疤痕，偶爾還有一閃而過的黑色煙霧，牧彎彎眨了兩下眼, 又覺得是自己看錯了。

“要什麽？”他擡起略有些渾濁的眼, 聲音如同沙啞的破風箱。

“前輩。”牧彎彎朝他鞠了鞠躬, 還沒把自己的來意說出來，就覺得有什麽東西如同劃破風的利劍，一下子朝她襲來，她下意識想躲，結果沒躲掉，被砸個正着，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疼到是不疼，牧彎彎愣了兩秒，才看清砸她的東西，是一個……小型的鐵錘？

“我最讨厭別人叫我前輩，叫我鐵伯，有屁快放。”鐵伯說着，柯柯笑了兩聲，一雙眼裏瞳孔劇烈的抖動，緊緊盯着她，面上的疤痕都活了過來，怪可怕的。

牧彎彎：“……”

她爬起來，把小鐵錘撿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灰塵，“鐵伯，我想定制一個能幫助人行走的東西……”

牧彎彎簡單的描述了一下，道，“因為夫君腿部可能不方便，他腿有點長，所以希望可以調節高度。”

其實牧彎彎是想說，龍先生尾巴有點長，按照現代那種标準的輪椅，恐怕都放不下他，想一下，本來就少了半截的尾巴的龍先生，被她按在輪椅上尾巴摩擦地面，怎麽都不是一種美妙的體驗。

“哦。”鐵伯眼皮也不擡，拿着鐵錘的指節有點發抖，“一塊下品靈石，三小時後來取。”

“诶？”牧彎彎以為自己聽錯了，忍不住問了一句，“鐵伯，真的是一塊下品靈石嗎？”

鐵伯看都不看她一眼，好像是不耐煩了，直接又一把小錘子直接把人推出了店鋪，牧彎彎摔在地上，目瞪口呆的看着在她面前緊閉上的大門。

這鐵伯的脾氣是真的好怪，她以為這鐵伯很讨厭自己，結果誰知道他居然只要一塊下品靈石。

牧彎彎站起身，看了看灰撲撲的天，有點擔心家裏的一龍一啾，加快速度采買去了。她可是答應過龍先生，要帶肉回去的。

确認過門口的人已經走遠，鐵伯才猛的彎下脊背，從來沒有離過手的鐵錘掉在地上，把地板砸出了一個巨大的坑，周遭的材料全都坍塌了，屋子裏瞬間亂成一團。

但他卻不太在意了，眼睛抖動的有些的可怕——

她身上有他的氣息，盡管過了這麽多年，他還是沒有忘記，那道沐浴在血海裏的背影。

鐵伯捂住了腦袋，身上緩緩溢出黑色的魔氣，當年上千個奴隸，至今還活着的，恐怕沒有多少了。

牧彎彎一進門的時候，他就敏銳的察覺到了她身上的氣息。

他鐵伯好歹也是一個快要一百歲的老矮人了，自然一眼看穿。

她還說，自己是那人的夫人，看起來像是真心的。

鐵伯摸了摸身上的傷口，說不出自己對那人到底是感激還是憎恨，逃出來後，他小心翼翼的活在邊境，一直到那人成了首領才終于生活在陽光下，就算是沖着這個，他也要報恩。

鐵伯輕輕嘆了一口氣，從乾坤袋中掏出的珍藏許久的材料，掀開有些厚重的褲子，露出一雙機械腿，靈巧的開始工作。

——那邊牧彎彎把菜和荷包都賣了，又采買一些東西，看了看時間還早，又去了宗叔的鋪子，她想看看自己的煉制的丹藥有沒有賣出去。

靠近中午，人流不算大，牧彎彎抱着賣光了菜的背簍進來的時候，宗叔正巧在和幾個人談生意。

好巧不巧，其中一個正是早上那個在集市門口收入門費的女修。

那女修聽見腳步聲，回頭望了一眼牧彎彎一眼，這次都不掩飾了，眼神裏是赤裸裸的諷刺。

宗叔朝牧彎彎笑了笑，都還沒來得及和她打招呼，那女修就吊起了眉毛，“老板，別管無關的人，趕緊把丹藥給我包好。”

她這話一出，宗叔就黑了臉，她旁邊的兩個男修似乎也意識到她口氣很差，急忙賠笑，“老板，小師妹她不是故意的，您別見外。”

牧彎彎也很不爽，真的是讨厭什麽來什麽，她不想給宗叔惹麻煩，不料宗叔冷笑一聲，“你這是看不起誰？”

那女修自知自己說話有點不妥，但平時她一直是被捧着的，此刻見宗叔居然為了一個剛進來的窮苦散修這麽樣怼她，立刻就不爽了，“怎麽？這丹藥我一瓶出兩塊中品靈石，你們商人不就想賺錢嗎？”

“哦。”宗叔冷冷道，“你這錢我們不賺了，現在請你們快滾。”

“老板，別啊。”那男修一下就急了，他最近要出去歷練，秘境裏面很多危險，就想買點回靈丹，今天一下就被宗叔擺出來的回靈丹給吸引了，他一下就判定這回靈丹的品質絕對在之前那些店之上，哪想現在居然被向來刁蠻高傲的小師妹壞了好事。

“不賣就是不賣，你們想搶嗎！”宗叔猛地一吼，背後隐隐浮現出一顆碩大的獅子腦袋，屬于高階獸人的威壓散出，一下就把那幾個還想說些什麽的人修吓到了，特別是那女修，整張臉都是漲紅的。

“我叫我師父來收拾你這個野蠻的獸人！”她撂下一句狠話，就跑了，那兩個男修也灰溜溜的跟在她身後，其中一個更是恨得咬牙切齒，在那女修身後悄悄閃過陰毒的視線。

牧彎彎心裏爽是爽的，但還有些擔心，“宗叔，她師父會不會真的來找你麻煩？”

宗叔冷笑一聲，“她師父打不過你陳叔。”

牧彎彎：“……”

她在宗叔店鋪裏呆了一會兒，等了一個小時，才等來了一個客人，是一個穿着很普通的人修，講了半天價，最後還是硬是咬牙花了一塊半中品靈石買了一瓶丹藥。牧彎彎圍觀了宗叔做生意的全過程，得出了一個結論——

拳頭大有藥就是可以有所欲為！_(:з」∠)_

芸嬸吃了回靈丹後也休息過來了，欣喜的告訴牧彎彎，她煉制的丹藥的也有一定減輕詛咒的效果，比直接吃靈果要更好一些。

牧彎彎心裏有了點底，和宗叔約好十天後見，便準備去閑情閣放消息了。

“丫頭，等等。”

在她快要走的時候，芸嬸突然叫住了她。

牧彎彎停下腳步看她。

芸嬸笑了下，眼底是婉柔的笑意，“來，把你手給我。”

牧彎彎不知道她要幹什麽，把手伸了過去，下一秒，指尖傳來一陣刺痛，芸嬸快速從口袋裏掏出一枚吊墜，把她指尖的血滴吸收了。

芸嬸把吊墜給她挂好，“一個可以隐藏修為的小玩意，我留着也沒用，你拿着吧，別說謝謝了再說我生氣。”

牧彎彎：“……”

她滿嘴的話都被堵在嗓子裏，說也說不出，咽也咽不下。

芸嬸表情溫柔，對她的好比孤兒院院長純粹很多，讓她有些無所适從。

“別想了，快走快走，鐵伯不喜歡人家遲到。”見牧彎彎杵在原地，宗叔直接趕人，根本都不帶客氣的。

牧彎彎心裏有點酸，只捏着吊墜，點了點頭。

她花了兩塊中品靈石和三枚去除詛咒的回靈丹在閑情閣放出了消息，等着下次出門聯系九傾。等她去鐵伯那兒取了輪椅，又走了半天在集市門口找到紅葉的時候，天下飄下了雪花。

白色的萌萌羽毛一樣的雪花落在她的臉上，卻透着一股寒冷。

下雪了。

龍先生還穿着單薄的亵衣呢，萌萌翅膀上的毛也有點禿。

淺灰色的烏雲倒映在牧彎彎的眼睛裏，暗沉沉的。

“夫人，咱們快點回去吧。”紅葉的聲音清晰，牧彎彎點了點頭。

牧彎彎穿着剛花了三枚銀幣買的劣質鬥笠，坐上牛車開始往家裏趕——

不知道，龍先生現在在做些什麽呢，會在期待她買了好吃的回去麽？看見她掏出鐵伯做的可以三段變形的折疊形輕薄輪椅會是什麽表情。

她光是想一想，就覺得有一些期待了。

在牧彎彎努力往回趕的時候，龍先生正在和萌萌玩游戲。

準确的說，龍先生正在“玩”萌萌。

夫人不在家，他難得可以不用掩飾的活動，雖然走路對他來說就如同踩在針尖上刺痛。

坐在牧彎彎的專用座位上，龍先生一手捏着肥啾命運的後脖頸，一手撐着下巴，漫不經心的把它滾來滾去。

看它在有些小狼狽的摔在墊子上又努力爬起來咬自己的手指，就覺得很有趣=w=

其實他早就看不過眼夫人嬌慣這只肥啾了，萌萌根腳很好，雖然只是幼崽，但已經凸顯出一些能力了，就是運動量太少，性子也軟趴趴的，每天就會啾啾啾撒嬌，和他争寵，真的太讨厭了。

龍先生微微垂着眼睑，纖長的手指靈巧的躲過萌萌的一波又一波攻擊，氣的肥啾幹脆利用體重優勢，突然撲過來死死扒在他手指上，死活不下來，用嫩黃的喙去啄他指尖。

“……”龍先生眯了眯眼，就由着他，然後轉着手腕，把萌萌轉的七葷八素的。

“啾……”萌萌委屈死了，萌萌要哭了。

為什麽這個大壞龍每次都趁着彎彎不在家欺負啾！啾要受不了了！！

龍先生看它用屁股對着自己，唇邊勾起一抹稍縱即逝的笑意，深黑色的鳳眸看似漫不經心的掃了眼窗外，按下一顆略有些期盼的心。

還早，現在還早。

還沒有多久，他只要看看她親手種的靈植就好。

最後一株凝雪的花苞安靜在窗臺上舒展着嫩葉，房間是很整潔的，所有的東西都規整的好好的。

龍先生坐在她的凳子上等了許久。

從天亮等到烏雲密閉，等到萌萌都不生氣了疲憊的靠着他的手背睡着了。

等到看見窗外落下了雪花，飄飄蕩蕩，一點一點，像是落在他心裏——

她今天走的有點匆忙，沒有帶傘呢。

“冷麽？”有些冷冽的聲音突兀的響起，卻像是化開的冰雪，意味不明。

萌萌睡得迷迷糊糊的，蹭了下他的手背，小小啾了一聲，在說，萌萌不冷。

屋子裏響起低啞的笑聲，一下，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