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六十四條龍
他、他醒了?
為什麽突然醒了, 不繼續裝睡了麽?
牧彎彎愣在原地,對上那雙清醒着的漆黑的狹長鳳眸,一下子失了言語——
原來他睜開眼是這個模樣啊。
眉眼如墨,視線輕淡,平靜、卻比什麽都冷漠。
淺白色的雪落下,面頰上沾着的血雨一點點變成了冰涼的觸感, 牧彎彎心口期待回家的熱度一點點往下掉,在他掃過來的視線中結成了冰渣。
她突然好無措,之前緊緊捏在手裏的鱗片掉在了地上, 發出細微的聲響, 卻像是劇烈的響動,讓牧彎彎一下如同驚弓之鳥。
她下意識的想要後退, 但脊背頂着門,背簍也早就破了, 掉在一邊, 東西灑了滿地。
牧彎彎指尖冰涼, 下意識低下頭。
出了個門回來, 躺着的植物龍夫君就變成了醒着的視線凜冽的活生生的龍,還蛻了一地鱗片, 濃郁的血腥氣讓她快要喘不過氣,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怎麽做,應該說些什麽。
她是無措和不知如何開口, 一時猶豫, 可龍先生是何等的亵衣。
他在看見牧彎彎震驚的目光和下意識向後看了一眼的動作後, 一顆玻璃心就已經碎了一半。
果然,她之前對他的那些包容和不嫌棄,都只不過是他一個稍縱即逝的夢境。她只是同情他,只是可憐他,并不是他癡心妄想的那樣。
他那麽醜陋,現在即便勉強維持着人形,也沒有餘力去遮掩面容上的醜陋的詛咒印記和剛剛破裂過的疤痕,他一定很難看很難看,比剛剛在銅鏡裏看見的還要醜陋萬分,難怪她會害怕了。
龍先生背在後面的指節疼的發顫,面對着牧彎彎的方向卻不動如山。
他覺得自己可以走了,她那麽怕他,他還把她好不容易打掃幹淨的院子弄的那麽髒,還用難看的臉去吓她,她對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了,反正他早就決定好等到醒了就離開她的,她對自己沒有任何感情不是很好嗎,這樣他也就不需要用什麽手段去讓她恨自己了。
只要,安靜的離開就好。
龍先生是這麽想的,就是覺得心口很難受。
一定是詛咒,是詛咒還沒過去的原因,一定是這樣他才疼的動彈不得,渾身的經脈都好像在碎裂,一條龍固執的站的筆直,好像是被什麽東西釘在了原地。
他一縷黑長的發垂在胸前,被寒風吹起,保持着雕塑一樣的站姿。
只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那一雙沒有來得及收起來的毛絨耳朵一點一點低垂到了低的可怕的弧度,貼在頭頂,一動不動。
牧彎彎小心的去看他,就看見他耳朵的變化了,心裏詭異的松了一口氣——
還好,還是之前她熟悉的那人,熟悉的亵衣的龍先生。
看,耳朵下垂,根據她觀察小龍先生的日子,恐怕又再亵衣的瞎想了。
嗯?
牧彎彎突然反應過來,面前這條龍恐怕又不知道在想什麽,心裏又氣又急又好笑。還有點兒不知道要怎麽安慰,心底那些無所适從的感覺少了許多,她鼓起勇氣,擡起腳尖,只來得及朝前走了一步,就眼尖的看見某龍的身體一點點的往邊上斜,看着就要倒了,偏偏一副冷硬的表情。
光看他的臉還真的要被騙過去了。
牧彎彎突然覺得有點心疼了,視線觸及滿院子的血和鱗片,更是心頭一顫。
她以前梳頭發不小心拽下好些發絲都要疼的倒吸兩口冷氣,他掉了怎麽多帶着血的鱗片,又怎麽可能不疼呢?
為什麽要這樣蒼白的像個傻子一樣一直這樣強撐着,難道是怕自己在她面前丢面子嗎?
他在她這兒,哪裏還有什麽面子啊。
怎麽可以這麽笨這麽傻?
鼻尖一酸,牧彎彎真的不知道要怎麽去說這條龍了,那些害怕那些別扭和窘迫,在他搖搖欲墜和低垂着滴血的耳朵面前,已經變得像塵埃那樣細小了。
只是,她到底是笑不出來的,微微咬着唇,朝他的方向走來。
龍先生已經痛的快要失去知覺了,他渾身的靈力快被榨幹,完全靠着不願意在夫人勉強清醒着狼狽不堪的自尊心苦苦支撐,他甚至覺得面前的視線都已經開始隐隐的模糊起來。
不然他怎麽會看見,她正在朝他走來?
朝他這個殘疾又渾身疤痕、醜陋的像是陰暗的老鼠一樣的龍走來。
好像之前她的猶豫她的害怕她的迷茫她的震驚,都是假的。
他能看見她素白色的裙角,跨過他脫落的鱗片,被那些鋒利的邊緣劃破,沾染上斑斑點點的血跡。面前的世界漸漸變換,從灰蒙蒙的天變成她裙擺的褶皺,龍先生覺得哪裏不對,他好像,快要失去意識了。
身體落下的時候,眼前晃過淺綠色的镯子,下一瞬,手臂上傳來了柔軟的觸感。
“乖。”耳畔傳來她的聲音,輕輕的,“我回來了。”
睫毛輕顫,龍先生心底那些說不清的情緒被打散,他好像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話語,渾身發抖,滿心都只剩下想要把這人一起拖下地獄的欲望,像是濃郁的黑暗,整個将他吞沒。
苦撐着的念想,像是危樓,在她觸碰到他的那一刻,就坍塌了。
他卑劣的,順着她的臺階,倒下了,收起鋒利的利爪,變成纖長的手掌,在她衣袖上印下鮮紅的印記。
……
龍是暈了,解脫了,牧彎彎快要被他壓死了=_=!!
龍先生倒下的姿勢其實可以說是很優雅的,但是他的體重也是很可觀的!渾身血糊糊的,牧彎彎又怕碰到他的傷口,只能小心的挪動他的身體。
她是三階的修士了,早上才覺得自己力氣大了很多,下午回來就連一條龍都快抱不動了。
龍先生好高,人形狀态下的他估摸着要有一米九多了,加上斷角估計要突破兩米,小龍依人的靠着她,牧彎彎覺得自己胳膊都伸不直。
她艱難的從乾坤袋裏把鐵伯之前做的據說可以實現三段變形的多功能折疊輪椅拿了出來放在地上,小心的避開龍的傷口,花了好久才把某龍放在了輪椅上。
牧彎彎松了一口氣,看着低垂着頭老老實實在很大的銀色的不像是輪椅的輪椅上坐着的龍先生,看他渾身交錯着的疤痕,膽戰心驚。
她有點慌神,半彎着腰去看他的面頰,最近不怎麽頻繁活動的詛咒印記像是活了,緩緩流淌,分隔開他的面頰,真的很吓人。
即便她看了許多沉睡着的龍先生,現在都還是有點心悸。
牧彎彎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再睜開,望着他青紫的唇瓣,急忙把之前煉制出來的丹藥拿了出來。
牧彎彎輕掐着他的下巴,捏開他的唇,那些黑紅的血塊就冒了出來,她拍拍龍先生的背,等那些污血都吐的差不多,才抖着手擦去他唇邊的污漬,把之前存下用來急用的凝雪丹掏了出來,取出一顆塞進他的嘴裏。又喂他吃了幾顆回靈丹。
接着把剩下的十二塊中品靈石都拿了出來,一塊一塊嵌在裏面輪椅銀色扶手上專門設計出放東西的凹槽,看着一塊靠近他的靈石慢慢縮小,才緩緩送了一口氣。
等過兩個小時,她再把剩下的凝雪丹喂給他吃,應該不會有大事了。
腳腕處傳來刺痛的感覺,牧彎彎有點酸軟,一下跪坐到了地上,她這才注意到原來剛剛她進來的時候沒注意被一些鱗片劃破了皮。
這龍的鱗片可真是堅硬,而且上面應該還帶着一點點毒素,不然她好歹也是一個三階強者了,不可能會疼到站不穩。
牧彎彎有點無奈,一邊吞了一顆回靈丹,一邊靜下心用靈力将體內沾染上的毒素一點點的清除出去,坐在地上看着龍先生身上披着的那件破破爛爛的淺藍色錦衣,心情無比複雜。
她剛進門的時候怎麽就被他冷冰冰的視線凍到了呢!
一頭瀕臨昏迷的龍,身上都是傷口,披着的衣服還是她給買的。
偷偷穿着了,還給撐破了,挂在身上也沒遮住多少疤,姿勢倒是挺酷的,她差點就因為他冷峻的外表而忽略了他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了。
養龍真的太難,養一頭別扭又心思亵衣的龍,更難。
不僅難,還費力費腰qwq
地面濕冷冷的,牧彎彎看着雪花一點點落在龍先生的斷角上,積起小小的雪堆,倒像是把那斷角給補全了。
她有點想笑,又有點心酸,以前小龍先生的角啊,可是會把落下來的冰雹劈成碎碎冰的,現在的龍先生,連雪花都可以欺負他了。
等将那一些毒素清除完,腿能動後牧彎彎就趕緊爬了起來,把落在他頭頂的雪花和斷角上的一小點積雪拂去,推着冰冷的金屬柄,把龍費力的擡上了走廊前的階梯,騰出一只手去推門。
嗯?怎麽推不開?
牧彎彎試了好幾次,最後連靈力都用上了,才把關的嚴嚴實實的門給推開,她沒把握好力氣差點摔了一跤。
屋子裏和她早上走的時候沒什麽變化,門是關好的,屋子內除了一些東西被吹到了地上,別的都很完好,牧彎彎心裏暖了一下,看來龍先生也不是那種很殘暴的龍,不然他也不會跑到院子去了。
靠近門邊有一只她的拖鞋,牧彎彎看着那明顯被龍先生爪子的jio趾戳破的兩個洞,呆了兩秒——
她就只有這麽一雙拖鞋啊!
不過她這次倒是給龍先生買了拖鞋了,現在她決定剝奪一直在惹麻煩的龍先生穿鞋的權利。
牧彎彎無奈了,剛準備把拖鞋拿開把龍弄進來,彎下腰,就看見了掉在牆角的一小團毛茸茸。
萌萌!
她暫時顧不上什麽,跑過去,看清了角落裏的小毛團——
它身邊是一片飛進來鱗片,把它的呆毛削去了一半,虛弱的小身體好像在輕輕顫抖,又好像已經不動了。
牧彎彎一下子慌了,她小心的伸出去觸碰毛啾的小身體,溫熱的。
還好。
心底猛地松了一口氣,牧彎彎掏出一枚凝雪丹,掰下來一小半,塞進萌萌的嘴裏,把它抱起來小心的放到了桌子上的窩裏。
她等了片刻,萌萌兩條細細的腿突然蹬了一下,牧彎彎聽見它小小的咳嗽了一聲。
眸光亮了亮,牧彎彎都有點想哭了,她看着萌萌咳出一團黑霧,然後懵懵的坐了起來,黑豆樣的小眼睛看了她好幾眼,才像是回過了神來,顫歪歪的伸出小翅膀抱住了她的手。
“啾……”
萌萌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的,但它現在又活了,就是有點不舒服。
禿了半邊的呆毛蹭着牧彎彎的手背,一點都不嫌棄她手上還沾着壞龍的血。
“啾啾!”萌萌蹭了一會兒,就懂事坐在小墊子上了。
牧彎彎掏出一枚回靈丹放在它的小床上,摸了摸毛啾的腦袋,“萌萌好乖,是一只很勇敢的小啾。”
她知道的,萌萌一定被龍先生吓壞了,它曾經的朋友和家人,說不定就是被龍殺死的,它一個人面對詛咒爆發的龍先生,又怎麽可能會不害怕。
牧彎彎的安慰顯然很有用,毛啾捧着丹藥,大眼睛滴下了淚水,粘在毛毛上,但很明顯的高興了起來,似乎恢複了一些活力,開始張着嫩黃的喙去啃丹藥了。
牧彎彎心軟了,确定了萌萌只是收到了驚吓吸入了少量的毒氣,并沒有大礙後,她就開始想辦法把龍安頓好了。
首先,他那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就是個難題。
先不說那緊緊的貼在他身上的布料撕下來可能會很疼,全部掀開後,他又不是半龍形了,萬一看到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豈不是很尴尬。
而且龍先生萬一突然醒來,她要怎麽解釋?
牧彎彎看着低垂着眉眼的龍先生,看着他身後狼藉無比的院子,只覺得頭大如鬥。
不過,就算再怎麽樣,她也不能就這麽辦把龍放在這兒放着,要做的一定要做。
她沒有再猶豫,走到床邊,先把床鋪折好,露出一半暖玉床,想了想還是沒忍心讓龍直接躺在玉床上,認命的從櫃子裏取出之前買的備用床墊鋪好,把龍推到了床邊。
“龍先生,我要把你抱到床上去了。”
或許因為他現在暫時沒醒來,所以牧彎彎對他這個樣子比較熟悉,牧彎彎避開他的傷口,把龍給搬上了床,讓他的四肢舒展開,又把他那床之前已經被弄髒過好多次洗了不少次的棉被扯了過來,給龍先生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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