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原罪之石2

靈筠感覺自己的身體好輕，仿若躺在了雲彩之上，虛無缥缈，找不到存在感。但又有那麽一瞬，她的靈魂都像是要被什麽東西強硬地吸走，然而她全身毫無力氣，對此完全掙紮不得。

一道微弱的聲音在靈筠耳邊響起，她這才睜開了眼，發現自己并不是躺在紫涵宮的榻上，而是站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裏。

她的的眼前是一處茂密的竹林，竹葉青蔥，生機勃勃，然而整個竹林都被霧氣包圍着。

竹林外面的世界，包括她自己，都身處一片無邊無盡的白霧之中，除了那片竹林，她什麽都看不到，又或許，是什麽都不存在，她的腳底，甚至都看不到地面。

然而那片竹林就偏偏是那樣清晰地存在，有一條碎石鋪成的小道，蜿蜿蜒蜒通向竹林中央去，小路的開頭處有一個石碑，上面只刻了兩個字：夢林。

靈筠并不知道什麽是夢林，她能猜測到的便是這又是哪個人為她準備的夢境，一如上一次池暝那般，想讓她看到什麽。

她于是順着那條小路開始往竹林經常走去，每走一步，她身後的世界就會消失一步，一陣恐慌之意在她的心中湧起。

她一直走着，直到眼前出現了一個茅草小屋，一男一女的聲音從裏面穿了出來。

靈筠止住了步子，聽到那女子的聲音，她心中湧起了非常複雜的情緒，有怯意，有親切，有喜悅，甚至還有悲戚。這幾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她一時之間，連身子都微僵住了。

“我每次醒來，都能看到你為我變化出來的的新的世界，雖說我心中是喜悅的，但還是不希望你這樣耗費自己的力量。”那女子的聲音在屋中響起。

“正是因為你每天醒來的時間不多，我才要好好地準備一番。九龍塔裏原有的場景真的太悶了，我怕你哪天厭倦了，從此以後就不願意抽出心神來這裏陪我了！”

那男子語氣慵懶寵溺地說道。

女子的笑聲響起。

“怎麽會？我答應過你的！”

“顏靈，你喜歡外面的竹子嗎？我之前也沒有見過真的竹子，只在畫卷上看到過。不知變化的像不像，合不合你心意！”

顏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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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筠徹底愣住了。她能感覺得到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一如她的呼吸，都抑制住了。

“很好的，你真的用心了！”

“那就好！”

明明只要邁出去步子，去那屋子裏一看，就能見到她母親的模樣，但靈筠偏偏心生了怯意。

她的身體能動，此時卻動不了。靈筠的鼻尖都滲出了冷汗，手心也是，她是慌的。

“殷澈，我有一件事情告訴你！”

“什麽？”

“我懷孕了！”

久久的沉默。三個人中，兩個人都因顏靈這四個字而震驚住了。

靈筠沒有記錯的話，她母親當年放入九龍塔的其實只是一魄，聽她剛剛與殷澈的對話，應該是她每日都會在一段時間內，将全部的意識都放入這一魄之中，來陪殷澈。

而其他時間，這一魄都是靜靜地沉睡着的。而且，她在九龍塔裏終究只是一魄，沒有身體，沒有血肉，甚至連她愛着的人都觸摸不到。

“你，要嫁給朔歸了嗎？”男子的聲音能聽出來有些許的壓抑。

“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寂靜，永遠是最折磨人的東西。靈筠不知道屋裏站在是什麽情景，但她知道的是，殷澈現在的心也是刺痛的，一如自己現在這般。

母親她，說完這句話之後，就該去萬妖湖了吧！生生地将自己的孩子從腹中取出，她該承受多大的痛苦啊！

而靈筠的一生，大概也就要自此開始了。

“你如今的身體狀況非常不好嗎？”

殷澈問道。

“我能感覺的到，我如今的氣神在慢慢地枯竭。我在擔心，第二劫諸神滅的命運可能真的會落在我身上了。”

“顏靈！”

“如果是這樣，那第三劫就要面臨着開始了。我必須盡力阻止！”

“為什麽？你本不必承擔這麽多！”殷澈的話中帶着痛意。

“這是我自己願意的，神族之于六界，一直承擔着維護秩序，給與守護的責任。我的祖輩們，他們的一生都在為了六界的安定而疲神，鏟惡除祟，其實沒有一個是得以善終的。你知道上一個母神，無鳶，她是怎麽隕落的嗎？”

“你說，我聽着就好。”殷澈道。

“當年四海曾經出過一只沉睡過百萬年的上古妖獸，攪動得四海徹底颠覆，其實那時是衆多六界修士一起去處理這件事的，但最終卻是無鳶她一人誓死力搏，與那妖獸同歸于盡，死無全屍。”

“其實我的父母，他們二人當年也是為了幫仙界除祟才大傷元氣，最終無力回天的。而我一直在想，其實我活這一世，卻自知并沒有盡到過半分責任。我恨自己，并沒有擔起任何神族後裔的責任！縱使之前平定魔獸動亂，我都沒有起到半分作用。平白死了那麽多人。”

殷澈沉默了片刻，又開口道：“其實當年第一劫中，信誓旦旦說讨伐我的，大都是其他各界的人，但最後，”他頓了頓，“死的大多數卻是神族之人！”

“但是，顏靈，這不是你必須為六界付出所有的借口，神族已經做的夠多了。你沒有一無是處，也沒有過錯，你渡了我，渡了闾丘和顧重，你其實還渡了很多人。”

他又說道：“至于說，你曾經無意間用血放我出九龍塔，這是過錯的話，我願意一力替你承擔！”

聽到這裏，靈筠其實在想，她自己其實沒有權利去評價自己的母親，去評價她身為天帝準後卻一直心系邪帝。她也沒有權利去評價她對所有人和事做出的取與舍，以及對人生價值的認定。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靈筠一直這樣認為。縱使她的母親身為末世之神，她的取舍，也應該是她自己自願的，而不是蒼生以及命運強加給她的。

靈筠其實迫切地想讓這場夢變得與它原有的模樣有所差異，但是最終還是失敗了。

因為她聽到她母親說道：“我大概等不到腹中的孩子出生了，我如今的身體狀況，其實育不了她，我想去找一個有天地靈氣聚集的地方，将腹中的胎兒寄養給天地。然後，我想褪去一身神骨，給六界謝罪！與此同時，我要盡所有的力量，去阻止第三劫。”

“一切盡力而為，我便無悔了。只是到時候，我大概不能繼續陪你了。”

“你若離去，我便與你一同！”

聽到這裏，靈筠面前的小屋也開始被霧氣吞沒了，她依舊想用意志力去阻止這一切，但還是失敗了。

她這才确定，她如今身處的，并不是自己做的夢。

待那小屋完全被吞沒在白色的霧氣之中時，靈筠只覺得好累，她又閉上了眼睛。耳邊似有千萬人的聲音交織，她再也聽不到小屋中那兩個人的聲音了。

不知過了多久，那嘈雜的聲音才慢慢地消失了。靈筠再次感覺到了之前有過的身體輕飄飄的感覺，果不其然，依舊有那麽一瞬的巨大的引力，讓她的靈魂招架不住。

她再次睜開了眼，這次不再是霧茫茫的一片了，而是一個完全清明的世界。

她也大概知道了，剛剛聽到的許多人嘈雜的聲音是出自何處了，因為靈筠此時正混在人群之中，她擡眼望去，烏壓壓的全是人，他們全部都圍着一個十分高的看臺，而看臺之上，一個全身上下都是傷的紫衣女子被巨大的繩索牢牢地鎖着。

她一身狼狽不堪，說是紫衣着身，其實此時也已經衣不蔽體了。一道道的鞭痕劃得她皮開肉綻，那衣衫又怎會幸存，說是衣衫，倒不如說是布縷。

她低着頭，長發披散，幾個仙界之人走上臺去，其中一人擡起了她的下巴。

她的臉上全是血污，到那紫色雙瞳确是極美，靈筠在猜測着這女子的身份，卻是久久沒有結果。

“最毒婦人心啊！她竟然為了報仇，放出了那麽多魔獸，真的太狠毒了！”

她身邊一個中年男人模樣的妖修低聲對同伴說道。

“也不光是為了複仇吧，不是說她那兩個小崽子中有一個是随了孩子的父親，是妖嗎？她想給那個孩子續命，才取了妖王的妖丹，大概真的是被逼急了吧！”

“那個小崽子，妖族可不敢要他！”

“那倆小孩兒活成活不成還難說呢？兄臺想太多了！”

“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靈筠默默地聽他們一句一句的聊着，如果還是猜不出來那女子的身份，她就真的太傻了。

那女子正是顧長恨的祖母，闾彤。

而如今她看到的，正是當年五界齊聲讨伐闾彤的場景。

看臺上那為首的仙官開口道：“闾彤，你可知罪？”

那男子背對着靈筠，所以她也看不到他的容貌。

“我知罪！”

那仙官撤回了擡起闾彤下巴的那只手，沒有說話，他正欲轉身，只聽闾彤又開口道：”我認罪，之求你們放過我的兩個孩子，他們沒有過錯！”

闾彤的這句話一出，四下一下子沸騰了。

“殺了她！”

“對，殺了她！那倆崽子也不能留，将來一定會成禍害的。”

“必須殺！”

在一片讨伐聲中，靈筠皺了皺眉，人心如此，真的讓人感到心寒啊！

她低下了頭，不想去看臺上那女子的表情，只聽一聲熟悉的聲音響起：“那兩個孩子無罪，為何要連坐！”

在這句話響起的那一瞬，靈筠感覺自己的心跳都似停了一般，上半身血液都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