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功虧一篑
或許是雇傭兵的本能尚在,秦軒文警惕地醒來,神智卻并不清醒。
陽光刺得他雙眼發痛,記憶有些許斷片,只想起了自己在為柏先生守夜,這裏是落雀山莊的主宅,所以他想,此時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理應是柏先生。
來人西裝革履,不做聲色,他頭部脹痛不已,視線未往上移,卻向眼前的西裝褲伸出手,輕輕拽住,“柏先生。”
他并不知道,自己認錯了人。
“你是‘孤鷹’的護衛?”一道低沉肅然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他手指一僵,猛擡起頭,才知自己牽着的哪裏是柏先生,分明是柏先生請來的那位單姓貴客。
尴尬與羞恥令他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短暫的愣神後,他雙手撐地,想站起來,但甫一用力,周身的關節就痛得像被打穿一般。
他踉跄一步,膝蓋險些撞到地上。
貴客并未扶他一把,卻是往後退了一步,冷眼看他掙紮。
他心裏突然蹿起怒火與不甘,不願在一個陌生人面前露怯——能在落雀山莊主宅外守夜的雇傭兵,怎麽能叫一個外人瞧不起?
勉強站起來時,他額上已經有了冷汗,身形輕微地搖晃。
他深吸一口氣,穩住腳步,這才蹙眉看向貴客。
或許可以叫貴客一聲“單先生”。
直到視線以平視的方式相觸,他才怔怔發現,對方的眼神、氣場竟是與柏先生有幾分相似——同樣冷漠而高傲,像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有所不同的是,柏先生眼中時常含着近乎虛假的笑意,而這位的眸子裏平靜無波,沒有任何感情能夠映射出來,連僞裝都不屑于。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孤鷹’起來了嗎?”單先生問。
他意識到,對方口中的“孤鷹”指的是柏先生,而不是雇傭兵團。
這很稀奇。柏先生的朋友、情人絕不會将“孤鷹”二字挂在嘴邊,不管是遲幸還是許相樓,都會喚一聲“柏先生”。
“孤鷹”這一稱呼,帶着幾分畏懼、疏離,甚至還有敵意與調侃。
但面前的人顯然不是柏先生的敵人,否則不會被請到山莊來,更不會一早造訪主宅。
他正了正身形,盡量令自己看上去不像暈倒過,客氣地将人帶進宅中。
柏雲孤正好從樓上下來,穿的是淺色休閑裝,笑道:“小單,來得挺早。”
他一見到柏雲孤,心中就湧起熱流,忽略了夜裏獨自承受的痛苦,強打精神扯出一個微笑,“早上好,柏先生。”
柏雲孤投來淡然的一瞥,問的卻是單先生,“用早餐了嗎?”
單先生搖頭,“沒有。”
“那正好。”柏雲孤笑了笑,“嘗嘗我這裏的醬汁撈面。”
說完才看向他,“去做兩份來,再沏一壺紅茶。”
“是……好的,柏先生。”
“‘孤鷹’。”單先生突然開口。
“嗯?”柏雲孤看過去,“怎麽?”
“不用麻煩。”單先生道。
柏雲孤低笑,“你把享用早餐當做‘麻煩’嗎?”
他不由得将視線轉向單先生。
但此人臉上表情極淡,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有些懷疑,單先生是因為目睹他暈倒,才不想麻煩他準備早餐。
但這似乎說不通。
單先生未再堅持,态度和以往來到落雀山莊的客人不大相同。
“別愣着。”柏雲孤視線往廚房的方向掃了掃,似乎忘了他站了一宿,也忘了他還未康複。
他撐着被疲憊、疼痛折磨的身體,向廚房走去,心中分明很是酸楚,又覺得這樣的自己小氣、矯情。
不該這樣的。
一個無所不能的雇傭兵,不過是受了一次傷,站了一夜崗而已,有什麽大不了?
若是這就承受不住了,還有什麽臉面自诩“孤鷹”最鋒利的刀。
況且柏先生讓他做的是醬汁撈面,那是他的“拿手好菜”。
這些年他學會了很多道菜,全是照着柏先生的喜好專研的,每一道都受過柏先生的稱贊。甚至有一次,他不過是炒了一道清香可口的野菜,柏先生就将他領去車庫,讓他在衆多豪車裏任挑一輛。
一隊的兄弟們經常“嘲笑”他的好廚藝,說他一個成天玩槍的狙擊高手不該兼任廚子,可他如果哪天來了興致,下廚烹饪,大夥兒又個個流着哈喇子敲碗等食。
站在竈臺邊,他嘆了口氣,打火,開始調制醬汁。
主宅很大,廚房遠離客廳,他聽不見柏先生與單先生在說些什麽,只得專心準備早餐。
但再專心,也架不住身體上的不适——手是抖的,眼前時花時明,腰痛得幾乎要斷掉,平日輕輕松松就能做出來的撈面竟是消耗掉了他所剩無幾的力氣。
看着兩份色澤鮮豔的撈面,他不大确定是否有失水準。
嘗是嘗過了,但味覺大概是失靈了,辨不出味道。
時間不允許重做一回,他看了看剛送來的用于泡茶的泉水,端着兩份撈面走了出去。
“柏先生。”飯廳裏,他将餐桌邊的靠椅拉開,“撈面做好了。”
柏雲孤與單先生一同走來,嘗了一口,卻微蹙起眉。
他心裏一緊,意識到自己沒有做好。
而單先生慢條斯理地吃着,沒有表态。
柏雲孤倒也沒讓他重做,只說口味略重。
“我這就去準備一份甜品。”他迅速在腦中搜尋着自己擅長的、耗時不長的甜品,“姜汁撞奶可以嗎?”
柏雲孤“嗯”了一聲,他立即向廚房跑去,一邊燒水沏茶,一邊現榨姜汁。
手仍然顫抖着,他狠狠握住自己的手腕,冷汗直下。
姜汁撞奶做好時,單先生已經吃完了撈面,沖他一點頭,說了聲“謝謝”。
柏雲孤對甜品似乎比較滿意,他終于松了口氣,立即去端紅茶。
但此時,他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住了。
端起擺滿茶具的托盤前,他用力甩了甩頭,好使視線清明,但手抖得厲害,精巧的茶碗在托盤上震出細小的聲響。
他幾乎是屏着呼吸走到了客廳。
擺設有了重影,地板晃動,猶如置身海上。他知道不好,但茶幾就在不遠處,只要再走幾步,就能……
就能完成柏先生交予的任務。
微不足道的任務。
“嘩啦——”
然而,茶具的碎響與尖銳的疼痛讓他一早晨的努力毀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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