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玫瑰蓮蓉糕
那一晚的事何清沅翻來覆去地想了好一會,也沒琢磨明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她索性不再放在心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夜好夢。
第二天一大早,窗外頭的鳥才啁啾了三兩聲,何清沅就醒了。
她早早地起來,先打了水洗淨了臉,然後用柳枝蘸了粗鹽漱口,笨手笨腳地給自己梳了個勉強能看得過去的頭,然後趕在其他人去廚房前,先灑水掃地忙碌起來。
等到其他人陸陸續續來了時,何清沅已經把鍋臺用抹布擦了一遍了。
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了将近兩個月。
不是何清沅本身多勤快,能這麽快适應當丫鬟的生活,只是原身在沈府中的處境實在尴尬,她不得不想辦法改變眼下的狀況。好在兩個月來,她已經适應了這樣的日子,漸漸地也不覺得辛苦了。
丫鬟何清沅今年十五,自幼生得眉清目秀,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
她出身卑微,生父早喪,母親何婆子原先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奴婢,後來不知怎地,帶着年幼的何清沅賣身進了沈府。
算命的說,小何清沅将來最起碼得是一個诰命夫人。
旁人聽了也只當作算命先生的恭維話,回頭還得過自己的正經日子,但何婆子顯然是當了真的。整天逢人就說小何清沅将來必定要做官太太,對女兒的一切都比照着好的來。背地裏不知被人譏笑過多少次,她仍渾然未覺。
在母親的言傳身教下,原身養成了好吃懶做又掐架好強的性子。
後來到了沈家姑娘身邊當了二等丫鬟,她也不知道收斂,反而沒少仗着沈家姑娘待人寬厚,做些沒上沒下的事。兩個月前終于惹怒了沈檀書,被發落到小廚房裏做雜役。
何清沅也是到了小廚房打下手後,才發現包括曾經的自己在內,京城裏的各家小姐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說是哪些家的小姐精通廚藝,其實不過是拿了家裏珍藏的方子,做些點心小食,熬湯煮粥。做糕點有丫環婆子提前備好了食材,用雕花模子一;熬湯煮粥有人幫忙看着,也不用她們受那煙熏火燎。真要說到廚房裏這些煎、炸、烹、煮的,她還真沒聽說過哪一家的姑娘肯沾的。
五月眼看着一天天過去,馬上就要到重午節了,小廚房裏更是不得閑。
好不容易晌午休息完,下午回到小廚房,何清沅她們還是要繼續幹活。
一群人正在忙碌着,小廚房門口進來一個叫錦雀的二等丫鬟,一邊走進來一邊用手扇風:“這天氣可真熱,姑娘在小書齋看書看得累了,打發我來問一問廚房裏可還有雲片糕?”
錦雀個頭高挑,肌膚微豐,一路疾走過來,倒也怪不得她要喊熱。
由于雲片糕的制作工藝比較精細,一時半會趕不出來,所以小廚房裏先前備着的。
封家娘子一邊取出竹木盒,一邊問錦雀道:“姑娘這些日子喜歡的不都是玫瑰蓮蓉糕嗎,怎麽今日換成了雲片糕。”
旁邊的采芹連忙上去給錦雀倒了一碗涼茶。
錦雀喝了一大口涼茶道:“這我哪裏知道呢,主子的心思咱們誰都別猜。”
封家娘子取出潔白如雪的雲片糕,裝進上次沈檀書的大丫鬟落在這裏的一個纏絲瑪瑙碟中,又放進黑漆透雕的食盒裏蓋好,對錦雀道:“還勞煩錦雀姑娘幫忙跑一趟。”
錦雀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別過頭去語氣裏帶着輕蔑:“可別,姑娘讓清沅親自送去小書齋那邊,我就不走這一趟了。”
她的話音一落,小廚房的一群人就看向何清沅。
何清沅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一臉茫然地看着她們。
“好了,姑娘那邊還離不了人,我得趕緊趕回去。上上回你們做的那個玫瑰蓮蓉糕味道還不錯,這還有沒有,給我包兩塊。”
小廚房裏沒人敢動,直到看見封家娘子微不可查地點了頭,這才有一個婆子上去給錦雀裝了一小碟。她這才心滿意足地扭着腰走了。
她一走,采薇就皺眉對封家娘子道:“娘子,她們這樣東一個西一個三天兩頭地打秋風下去也不是辦法,要不和姑娘……”
封家娘子神色淡淡道:“不必了,她們願意吃就吃去,早晚會有人治她們。”
她既然發了話,采薇也沒有辦法,只能咬咬唇不再說了。
另一邊一群人已經圍上了何清沅,七嘴八舌地說起話來。
“清沅這孩子,剛來的時候我一看就喜歡。人長得又好看,脾氣又好,哪裏是這群人私底下傳的那樣,如今也算是沉冤得雪了。”
“是呀是呀,姑娘這樣器重你,想必過不了兩天就要把你叫回房裏伺候了。”
小廚房的活計月錢雖然還算不錯,但和主子房裏的人肯定沒法比。更何況那些丫鬟們整日在姑娘面前做事,那份體面是小廚房裏的人羨慕不來的。他們之所以順着上頭的那些丫鬟們,正是怕她們在主子們面前說小話。
眼下何清沅兩天內先後被主子叫了兩趟,說不定很快就要調回姑娘房裏了。說兩句好聽的又不會掉塊肉,她們自然是嘴上每個把門的。
何清沅前生所見的閨秀們個個都自矜身份,哪裏聽過這樣直白露骨的恭維話,一時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尴尬地維持着臉上的笑容。
采芹心裏又是嫉妒又有些後悔,這兩個月她暗地裏沒少給何清沅使壞,兩人的關系算不上好,這會只能一旁哼哼唧唧地說酸話:“我們這些嘴拙口笨的,就是比不上有些慣常會讨好賣乖的讨得主子喜歡。”
倒是采薇向來看不慣她,一句話堵上了她的嘴:“你有在那裏陰陽怪氣的功夫,倒不如把你熬的烏梅湯送到前面去,再讨好賣乖,看大人和姑娘看不看重你。”
采芹平日裏就怵她,聽了這話雖然氣得發抖,也只是發狠道:“你們就等着瞧吧。”
說完一扭腰就走了。
何清沅見氣氛尴尬,只能道:“那我先給姑娘送去了。”
說完,她拎着食盒就走出了小廚房。
才五月,午後的日頭已然十分毒辣,即便是何清沅如今這種不愛出汗的體質,額頭上都已經出了一層細小的汗珠,如玉的臉頰上微微發紅,卻顯得她的面容愈發鮮妍。
何清沅只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前後的雕花木棱窗都開着,穿堂風一吹,遍處生涼。
身上是上等細葛布做的衣衫,輕爽舒适;身下是匠人編織的竹簟,清香沁涼;長幾上擺着冰鎮過的雪藕冰桃等新鮮瓜果,還有放在牆角用來降溫的獸形冰鑒……
這些都在何清沅的腦子裏打了個走馬燈式的過了一遍,又被她搖頭甩去,算了,越想越熱。更何況她如今只是個丫鬟,空想再多都沒有意義,還不如想辦法過好眼下的日子。
沈家姑娘是個書呆子,一進了小書齋裏就不問世事,對底下這群丫鬟們的鈎心鬥角并不清楚。比如昨日見的鵲芝、燕草,心思一個比一個深,再比如像今日的錦雀,一個二等丫鬟就能對人吆五喝六的。當然,她自己也是個十足的“刁奴”。
想到這裏,何清沅自嘲地一笑。
她一路拎着食盒,很快來到了沉檀居的小書齋附近,遠遠地就看見坐在門外一邊打扇子,一邊頭湊在一塊嘀嘀咕咕的兩個小丫鬟。她倆一見何清沅來,立即站了起來,警惕的看着她,顯然是原身還在時,已經領略過她的潑辣。
和沈端硯一樣,沈檀書在小書齋裏的時候不喜歡有人打擾,丫鬟們都是守在門外的。
她在裏面一看起書來就昏天黑地,外面的丫鬟們不知道等得多苦。
平日裏忙着在她眼前表忠心的大丫鬟們嫌累,把這事情甩給下面的二等丫鬟,二等丫鬟們又去欺負小丫鬟們。
原身和這兩個小丫鬟們也是認識的,跟她們說明了來意,就上前敲了敲門:“姑娘。”
裏面傳來沈檀書溫軟的聲音:“進來。”
何清沅拎着食盒進去,關上了門。
小書齋裏的陳設簡單樸素,甚至簡陋。除了必不可少的書架、長桌、座椅外,其餘的一應皆無,可見主人沒有特意花什麽心思來布置。
書齋靠窗另一邊用大理石插屏隔開,透過插屏來看,後面擺了一張榻,估計是沈檀書看書累了,用來在這裏休息的。
倘若何清沅去過靜思軒,就會知道這布置顯然是和沈端硯一脈相承的。
一張花梨木長書桌上堆疊着書卷,筆洗裏插滿了大小各異的數十支毛筆。
沈檀書就坐在書桌前,剛好擱下筆,擡頭看了何清沅一眼。
何清沅正要取出食盒裏的雲片糕,卻聽她一句:“先放在那邊吧,我有話要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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