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好意思長住?
(十二)
蘭花草嘴巴張了張,短時間還沒反應過來,好半天,才結巴說道:“你你,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簡伊娜正在氣頭上,也不示弱,冷聲道:“我是說你怎麽好意思長住在這?”
蘭花草聽明白了,徹底火了,大聲道:“你以為我是沖你來的啊,我是沖我兒子來的,我有兒子,我養兒防老!”
簡伊娜冷笑了一下,諷刺道:“你有兒子找你兒子去啊,你住到我家來幹什麽?”
蘭花草一聽,氣得兩手一拍,指了指簡伊娜,又指着陳展鵬大叫道:“兒啊,兒啊,你聽到沒有?!這就是為什麽,為什麽我當初不把房子給她,我當時真是英明啊,要是把房子給了她,現在都趕我出去,我是兩頭落不着啊!”
蘭花草還在絮絮地說着,可是憤怒像風暴一樣迅速在簡伊娜的心頭聚集,然後堵住了她的視聽,她聽不到蘭花草在說什麽了,只看到她的嘴在一張一合,所說的話就像打在窗玻璃上的雨水一般,沒有任何意義。
幾年前的舊恨一直像松香埋沉在她心中,如今被老太婆張嘴一說,憤恨就像易燃的松香,熊熊燃燒。
當初,把房給了陳琳,她心中有氣,但房子是老人的,愛給誰給誰,她有不平,她也說不了什麽,現在卻跑到她娘家攪得一團糟,她爸吓得半夜住院,她媽累得生病好幾天,如今女兒也成績下滑。
到這份上,她還說沒給房是做對了,這簡直就是往她身上倒髒水!扣屎盆子!
蘭花草還在拍手說着:“兒啊,你現在明白媽的苦心了吧,我不給你房是對的,你是妻管嚴,給了你肯定就等于給她了啊。”
簡伊娜的爸媽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從房裏出來,站在旁邊,看到他們婆媳争吵,在積蓄勇氣想上來勸架。
看到父母受罪的神情,再聽到如此受辱的話,簡伊娜再也受不了,發揮了她外科大夫農民工般的力氣,把蘭花草從正坐着的沙發上提起,然後把她身子撥了一個轉身,往門口一推,說道:“你說對了,行,這裏不歡迎你,你走!”
陳展鵬驚地站了起來,蘭花草沒想到自己當面被兒媳婦下逐客令了,她呆了一呆,突然“哇”的一聲,號啕大哭着往門口跑,伊娜父母上前準備攔着,蘭花草狠狠推開他們,自己跑出去了。
陳展鵬煩惱地大叫了一聲:“媽——”也追了出去。
那個晚上,陳展鵬沒有回家。接下來幾天,他也沒有回來。
好像蘭花草走了,陳展鵬也跟着走了一樣。
簡伊娜成天心神不安,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個人站在馬路中間,兩邊都是車來車往,恐慌。害怕,不安定。
他們夫妻陷在一個僵局裏,不知如何打破。
老公消失了,才會想起身邊的朋友一般。在醫院吃中飯的時候,簡伊娜心中苦悶,她去檢驗科找好友蔣海燕。
簡伊娜,蔣海燕是同一個醫科大學畢業的,她學的臨床醫學,蔣海燕學檢驗醫學,兩個人很要好,要好到大學畢業七八年了,她們還是好友,兩個人當時在同一家國營醫院找到工作,後來又同時跳槽,換到同一家私立醫院奉獻着自己的熱血和青春,不過想起那天被人叫阿姨,想着她們也沒青春奉獻,只能“致青春”了,在青春如水流逝的感嘆聲中,讨論如何養孩子和養老人了。現在,她是婦産科外科大夫,海燕已經是檢驗科主任,混到醫院中層去了。
海燕正從醫院食堂打了盒飯過來,看到伊娜,立馬招呼她坐,對她熱情道:“吃飯沒有,我再去打一份吧。”
伊娜沒有吃飯,卻撒了一個謊:“我吃過了。”一來是沒胃口吃飯,二來在檢驗科的環境裏,她實在是吃不下。
海燕招呼她坐下,自己也吃起飯來:“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什麽事需要姐姐開導啊。”一副知心姐姐的樣子。伊娜不由笑了,事實上她比海燕稍大一點,但海燕皮膚黑,氣質成熟穩重,顯得像她姐。伊娜說:“我老公玩失蹤了。”
“這也太誇張吧。”海燕眼睛睜得像個一元硬幣。簡伊娜把她婆婆來了她家滿地雞毛的事說了一個大概,蔣海燕直呼古怪,說道:“她自己不是有房子嗎,不是和她的寶貝女兒如膠似漆,形影不離嗎,你們家那位一個月給她的養老錢夠一個小白領工資啊。”伊娜苦笑了一下,想着用“如膠似膝”形容她婆婆和她小姑子的關系,好像用詞不當,可是前些年,确實如此啊。
伊娜便把她小姑子的驚人舉動說了,海燕之前只是睜大了眼,如今聽到這個消息,眼睛睜得更大,眼珠子都好像要從框裏掉下來了。她啧啧稱奇,飯也忘了吃,揮着筷子評論道:“這也太二了吧,這也太聖母了吧。”伊娜問:“怎麽又是二又是聖母啊,一個貶義一個煲義。”海燕道:“你錯了,現在的社會,聖母也是貶義,聖母了你就二了,你一犯二,就容易聖母。”
這時候,外面有病人拎着一個鼓鼓的塑料袋在窗口大叫:“醫生,我總算拉出來了,快,大便化驗!”蔣海燕看到員工大部分都去食堂吃飯去了,剩下的也都在忙着,便立馬站起來,嘴裏的飯菜還在起勁咀嚼着,又戴着手套和口罩幹活了。
伊娜坐在那裏,聽到他們的談話。
“這是多久拉的?”
“我剛拉的,立馬開着車就送過來了,新鮮着呢。”
“以後叫你取大便,取一點就行了,不用全部裝過來。”
“嘿嘿,我不知道嘛,怕你不夠用。”
“好了,十五分鐘後過來取化驗單。”
“謝謝。”
蔣海燕忙完工作,洗了手繼續吃飯,簡伊娜看着她狼吞虎咽,感慨道:“你們科室也不容易。”蔣海燕把嘴裏的飯嚼幹淨,又喝了一口水,道:“你的意思是說對着一大堆大便小便精液體液,還能吃得下飯吧?唉,我早就習慣了,習慣就好。”伊娜便笑了笑,蔣海燕道:“現在這狀況,你打算怎麽辦?”
伊娜嘆口氣道:“我不知道,我沒錯,他不給我打電話,我也不打。”
蔣海燕道:“可這樣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啊。哈哈,我就沒你這樣的煩惱,之前羨慕你,本地的女孩,一大堆親人圍着,生活得熱鬧有照應,不像我這種外地鄉下來的,孤苦無依,現在想想,我這種外地的,也有好處,因為隔得遠,我婆不會大老遠拎着個包跑到我家要長住養老啊。”
伊娜道:“你是拿別人不開心的事來開心啊?哼,也有很多婆婆,像白求恩一樣,不遠萬裏,來到上海,毫不利己,專門利兒。”
海燕笑道:“得,那些婆婆是利己主義者,千裏迢迢到陌生的城市來養老的。”
伊娜道:“對啊,說不定你婆也會過來的。”
海燕得意地哈哈笑兩聲,說道:“你放心,這種事不會發生在我身上,我們家婆婆都認為中國的首都要搬到他們濟南去了,在她的眼裏,濟南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她才不會來上海呢。”
伊娜笑道:“那你是有福了。”
海燕道:“嘿嘿,出身貧農,從小就比你這白富美差,如今總算比你少了一件煩心事啊,老天終于公平了一次。”
伊娜笑着打她:“人艱不拆啊。”
蔣海燕躲過去:“你現在才覺得人生艱難,唉,白富美,我是從小就發現人生艱難啊。”
簡伊娜沒有再說話,想着是嗎,她的人生只是表現看着風光順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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