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陸上錦趴在方向盤上睡了一會兒,身上還沒來得及換的西服背部和褲腳壓得皺皺巴巴。
朦胧醒來時摸了一把臉,下巴的胡茬幾天沒刮。他側身到副駕駛摸備用剃須刀。小兔子的皮膚很軟很嫩,不能在哄慰的時候紮疼他。
直到脖頸和下巴摸上去平滑整潔,陸上錦單手扯松領口,先前連領帶夾偏離水平線都不能忍受,現在則随意挂着淩亂扯松的領帶。
假期結束,小孩子們陸陸續續被家長送來。
校門外,陸上錦的座駕換成了一輛普通豐田,在校門口停留的衆多豪車中像一顆毫不起眼的小石頭,沒人注意到他。
陸上錦專注地在學校附近搜尋着那一縷曼陀羅信息素,他猜測會有司機送那只小蜘蛛過來。
十分鐘後,陸上錦突然愣住,擡起頭仔細感受空氣中靠得越來越近的熟悉氣味。
他想起小時候的牛奶糖,一大箱牛奶糖裏,小兔子突然蹦出來,黏糊糊地抱在他身上叫錦哥,往他嘴裏塞一塊甜香的奶糖。
陸上錦忙亂地推開車門,下來時險些踩空了,目光在密集的人群裏焦急尋找,一個拿着牛奶冰糕的小孩兒跑了過去,香濃的牛奶味兒狠狠撞在陸上錦心上。
一下子,陸上錦眼前模糊了,一次次燃起希望又被澆滅,如同被反複彎折的鐵片,終于被攔腰折斷了。
他看了看後視鏡裏的自己,眼睛裏悲頹地覆着一層水。
忽然記起,有一天清晨回家,言逸穿着圍裙在廚房刷盤子。
垃圾桶裏盛滿了看起來沒動過的飯菜。
言逸看見他回來,匆匆擦了手走出來,張了張嘴,似乎想問些什麽,猶豫半晌,卻只問他:
“餓嗎?”
現在想想,那雙黯然的眼睛裏其實是含着委屈的,陸上錦沒有想過,做好一桌豐盛的晚餐時卻等來一條“今晚不回”的消息,會不會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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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不得回去。
去把那桌沒動過的飯菜全吃了,一滴菜湯都不剩,他恨不得把小兔子揉進懷裏好好疼着,把這些年虧欠的東西都彌補回來。
陸上錦默默靠着車門,指尖摳進窗縫的封膠裏。
擡眼的一剎那,他以為自己看錯了。
隔着校門口擁擠的人流,他還是一眼就看見車流湧動的馬路對面,颀長迷人的身影摘下了頭盔,一頭灰色發絲被風揚起,兩只小兔耳翹起來,甩平被頭盔壓出的幾道折痕。
“言言!”陸上錦情不自禁追過去,一個一個分開遮擋視線的人流,大聲喊着,“言言!”
目光所及處,單薄溫軟的身體忽然被一雙手臂攬進懷裏。
陸上錦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呆愣住了。
邵文璟穿着一身緊身皮衣,坐在摩托車上從背後攬住了言逸的腰,單手摘了頭盔,親昵地吻了吻言逸的小耳朵。
言逸沒迎合,但同時也沒拒絕。
他俯下身子,從口袋裏拿出一袋手工牛奶糖,細心地塞到文池的書包裏,輕聲細語囑咐:“跟小朋友們一塊吃,自己都吃掉會蛀牙。”
小蜘蛛乖乖點頭,親熱地抱着言逸的脖頸,用撒嬌的口吻請求:“周五兔兔和哥哥一起來接我好不好。”
言逸彎起眼睛,摸了摸他細軟的頭發:“好,在學校認真聽課。”
邵文璟揚起一邊唇角,露出犬齒的一個尖:“要是學校裏有alpha小鬼欺負你,記得打回去,打不過就叫人一起幫你打回去,告老師什麽的太沒意思。”
言逸回頭給了他一個閉嘴的眼神,推了推文池的小書包:“快去吧。”
小蜘蛛開心地飛走了,跑去跟幾個同學一塊到人行道等紅燈。
言逸擔心地望着他,怎麽能讓這麽小的孩子自己過馬路呢。
真情流露的擔憂是不會騙人的,也根本僞裝不出來。邵文璟凝視着言逸的側臉,不自覺地抱住他,在耳邊溫聲呢喃:“咱們回去吧,不能在莊園外邊待太久。”
“言言!”
急促的喊聲把兩個人都吓了一跳。
陸上錦繞開擁擠的人流和車流匆匆朝這邊走來,憔悴的臉色蒼白如紙,嘶啞的聲音似乎都帶着極度的劇痛。
言逸陌生又詫異地看着他,朝自己身後看了看,露出迷惑的表情。
“他在叫我?”
言逸同情地望着陸上錦,長得多好看的一個alpha,精神好像不太好呢。
邵文璟先是一愣,惡劣地笑了笑。
以往提起陸少的名字,人們第一個想到的詞就是“嚴整”,在他身上找不出任何不妥帖。
他想拍下陸上錦現在的狼狽模樣,給圈裏朋友們開開眼。
随後,邵文璟當着陸上錦的面親了親言逸的臉頰。
他本意是想親嘴的,被言逸不自在地避開了。但沒關系,他知道陸上錦扛不住這個。
此情此景,如同當頭一棒,打得陸上錦措手不及頭破血流。
陸上錦劇烈地喘息着,胸腔不由自主地起伏,發狠似的瞪着的眼睛幾乎把眼角給扯開——
有人在他最珍貴的青花瓷上摸滿了肮髒的指紋和手印。
放在從前,陸上錦寧可把珍貴的瓷器打碎了,寧可毀掉也不會允許別人碰自己的東西。
而現在,他卻只心疼言逸是不是被強迫的,是不是被威脅了,還是真的恨他入骨,用這種傷害自己方式來報複他。
“你去哪兒?”陸上錦眼見着言逸跨上摩托後座,又抓狂地看見邵文璟扶着他的手,擡起來放在自己腰間,讓他抱着自己,用力一擰油門,摩托車轟鳴絕塵而去。
“言言!言言!你不認得我?!”陸上錦追逐着漸遠的摩托車,綠燈亮起,被車流擋住了腳步。
他眼前發黑,腳下一軟,踉跄了兩步,扶着紅綠燈緩緩蹲下。
言逸迷惑和同情的目光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那眼神疏離而平靜,與他形同陌路,仿佛兩個世界的人,從未有過交集。
“唔。”
面前遞來一只小手,手心裏托着一顆牛奶糖。
邵文池蹲在他面前,歪頭打量他,把托着奶糖的手朝前伸了伸,有點膽怯地眨了眨眼睛:“給你。”
陸上錦愣了一下,像捧珍寶一樣把奶糖接到手心。
他望着文池蹦蹦跳跳地過了馬路,四個alpha保镖保持距離跟随。
陸上錦失魂落魄地想開車去追,顫抖的手卻忘記了怎麽把鑰匙插進孔裏。
他找了一張幹淨的紙巾,小心翼翼地把掌心裏攥的奶糖一疊一疊包起來,專注得仿佛在精微雕刻昂貴的寶石。
透過紙巾,有奶糖的香味鑽出來。
陸上錦忍不住扯開紙巾,狼吞虎咽地把小奶糖吞進嘴裏,用力咀嚼,他嚼得很慢,恐怕一不小心吃完了,又覺得嚼得發狠,像豺狼撕扯骨肉,腮幫都在疼。
這是怎麽了啊。
他腦子裏嗡嗡地悶疼,一片空白。
為什麽小兔子沒有跑過來委屈地抱他呢。
他怎麽會跟別人走。
不要他了?
——
這事情必須弄清楚。
他不會再誤解言逸。
可他仍舊找不到邵文璟的去向。
自從邵文璟騎摩托帶着言逸離開之後,他們的信息素像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了,陸上錦在南岐掘地三尺搜遍了每一個角落,都找不到邵文璟留下的哪怕一點點痕跡。
他想去問那只小蜘蛛omega。
但學校全封閉軍事化管理,小蜘蛛身邊還有保镖護送,他沒有機會接近。
所以整整三天,一直花功夫盯着那個停職的女老師。
車不需要停進小區,女老師所住的客廳和主卧都面向小區外,而且是一樓。以陸上錦的視力,能輕易看清她任何細微的活動。
她有一個同樣是beta的小女兒,停職在家,除了大部分時間用來陪女兒,其餘時間外出,三天內又與陳師傅見了一次面。
陸上錦扔了空煙盒,叼着最後一支煙,湊近掌心攏着的淡藍火焰上吸了一口,目光則一直跟随着她走出了一兩百米。
蔣曉紅特意把陳師傅帶到沒人的角落裏,四處看了看,把卷成一卷的牛皮紙檔案袋塞進陳師傅手裏。
陳師傅掂了掂檔案,跟蔣曉紅笑了笑:“回頭獎金一人一半。”扭頭鑽回車裏,一腳油門飛馳出去。
“哎……”蔣曉紅恍惚朝前追了兩步,顫抖的指尖扶在心口,到底還是沒能反悔。
她深吸了幾口氣平複惴惴不安的心情,一轉身,眼前被一條黑色金屬擋住了視線。
蔣曉紅尖叫了一聲,吓退了兩步,順着槍口朝上望去,陸上錦坐在兩米來高的矮牆上,單手提着一把卸掉瞄準鏡的Souct,槍口托起她的下巴,冰冷地抵在脖頸皮膚上。
蔣曉紅驚呆了,緩緩舉起雙手。
她對于武器沒有任何概念,被槍口指着脖頸時仿佛在玩兒VR版絕地求生,吃雞大佬在斜上方四十五度制裁她。
冰冷的槍口抵在皮膚上,濃郁的火藥味灌進鼻腔,才恍然驚醒這不是夢。
蔣曉紅被塞進副駕駛,陸上錦把Souct斜插在後座,目不斜視地啓動車子,與陳師傅離開時走了同一個方向。
“你帶我去哪……放我下去……你想要錢嗎……”女老師瑟縮到遠離這個男人的角落裏。
刀削似的淩厲眼皮下,冷酷悲傷的眼睛直視前方,身上的煙草氣味和充滿攻擊性的alpha信息素香氣,都在訴說着這個男人有多危險。
對于平民尤其是beta而言,這是一輩子也遇不上一回的恐怖經歷。
陸上錦并不繞彎子,直截了當地說:“你想讓那個司機替你去舉報高階omega腺體的線索,來報複邵文璟嗎。”
她不敢自己去舉報,因為知道這樣的後果,一旦被邵文璟抓住了蛛絲馬跡,別說工作,連她的命都保不住。
蔣曉紅本就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籌謀的見不得光的事被人當面戳穿,她擡高聲調,驚恐地看着陸上錦:“不……我只是讓陳師傅去把線索給他們……邵文璟背景那麽硬……那些腺體獵人不可能碰得着邵文池的……我、我只是缺錢……”
蔣曉紅捂着臉泣不成聲:“你沒有看到那些拿刀上門的催債的有多可怕……我和女兒只能躲在廁所裏不敢出聲。我受夠了……那個沒用的男人欠的債要我們還……我自己還要還房貸,照顧父母孩子……”
原本她還有能力養活這個風雨飄搖的家,現在卻覺得日子黑暗得看不見盡頭。
哭得他心煩意亂,躁狂症快要發作了。
陸上錦一把抓住她的下颌捂住嘴,狠狠喘着氣,眼睛瞪得露出大片眼白,歇斯底裏低聲咬牙警告:
“不要煩我,拜托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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