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孔安槐家裏是一居室, 當初裝修的時候為了方便把所有的隔斷都打通了,連廁所都只是用了一塊遮了上面露下面的簾布。

所以她現在只要微微擡頭, 就能看到睡在客廳的喻潤。

因為剛才喻潤那句似真似假的威脅她不敢發出太大動靜, 悄悄的把手機弄成靜音再把之前定的五點鬧鐘取消。

她記得喻潤曾經有一條報平安的短信裏說過, 他到一個新地方睡不着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有亮光,于是又偷偷摸摸赤着腳跑去客廳把小夜燈關了, 在一片黑漆漆中踮着腳摸回床上, 蓋好被子閉上眼睛。

黑暗中,有兩個呼吸聲。

在床上躺平後的孔安槐終于從愣神狀态平靜下來,終于後知後覺的發現她做了什麽。

她大半夜的把喻潤放了進來, 并且睡在了她的沙發上。

自己還主動跑去客廳關了燈。

現在漆黑一片孤男寡女她卧室沒有門。

而且, 就在半個多月前,她還趾高氣揚的對他說, 她不會讓他追。

她在黑暗中突然有了一種惱羞成怒想要悶死喻潤然後她再自殺的沖動。

連聽到兩人微弱的呼吸聲此起彼伏都覺得好尴尬,孔安槐索性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喻潤在黑暗中翻了個身,嘆了口氣。

“你一個晚上屏住氣會把自己憋死的。”喻潤的聲音在黑暗中聽起來格外沙啞。

孔安槐咬唇。

“喻澤怕黑,家裏裝了一堆夜光的東西,太亮了睡不着才找的你。”喻潤又翻了個身, 聲音有些含糊,“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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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安槐有很多問題想問, 比如他在阿澤家住了那麽久怎麽今天才發現阿澤家裏太亮,比如他怎麽知道她回H市了,比如他手傷是不是複發了……

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問,拿被子遮住自己已經紅透了的臉, 閉上眼睛。

連着幾天早出晚歸做賊心虛的生活突然有了松口氣的感覺,以為自己這麽緊張絕對不會睡着的孔安槐居然很快有了睡意。

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喻潤在客廳裏的呼吸也漸漸平穩,突然就感覺到了平靜,接近靜谧圓滿的平靜。

***

孔安槐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八點鐘,她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坐起來看客廳沙發上的喻潤。

他還在睡。

很奇怪,平時動不動皺眉頭的一個人,睡覺的樣子居然很乖巧,一個晚上一動不動的側身躺着,連蓋在身上的毯子都沒怎麽移動過。

孔安槐蹑手蹑腳的爬起來,把家裏漏出光亮的窗簾重新拉好,然後拿走書桌上的筆記本,縮回床上給小幺發了條今天會晚些到公司的微信。

擔心打字的聲音會吵醒喻潤,孔安槐打開筆記本也只能浏覽網頁,雖然有些無聊,但是嘴角卻莫名的上揚。

她剛才,經過喻潤身邊的時候,聽到他很輕的呼吸聲,睡得很熟。

她也偶爾會失眠,知道這樣難得的睡眠有多麽來之不易。

***

喻潤确實難得的睡了一個好覺,一覺醒來已經是上午十點。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愣了愣,然後回憶起自己昨天晚上失眠煩躁的不行直接過來敲開了孔安槐的門。

她還真的就這樣放任他在她家睡了一個晚上。

而他,居然真的在她家沙發上睡着了,這幾個月難得的一夜無夢。

四周很黑,窗簾拉的嚴嚴實實的完全沒讓光線滲進來,喻潤心底一片柔軟,他只在幾年前短信裏提過一次自己睡覺怕亮光,孔安槐卻記得。

昨晚她偷偷摸摸的跑過來關小夜燈的時候,獨立了那麽多年的喻潤突然覺得鼻酸,除了孔安槐,這個世界上沒人記得他失眠的時候怕光,哪怕是那個和他相差幾分鐘出世的胞姐喻澤,也早就忘記他有這樣的習慣。

他已經對這樣被忽視的生活習以為常,所以對孔安槐這樣的意外更加珍惜。

坐起身,看向孔安槐的方向。

她睡着了,手裏捧着筆記本電腦,臉上戴着巨型框架眼鏡,靠在枕頭上睡得無知無覺。

喻潤悄然走近,彎下腰摘掉了孔安槐那一副幾乎遮住整張臉的眼鏡。

孔安槐睡得很沉,這幾天早出晚歸的折騰讓她眼底留下了一些青色陰影,嘴唇輕抿,鼻息綿長。

已經初夏的天氣,她還穿着長衣長褲的白色居家服,睡相不太好,一條腿把被子踹的老遠,寬松的褲管卷到大腿|根部,露出筆直修長的腿,白到晶瑩,喻潤的眸色深了一點,把目光轉向孔安槐的臉。

大概是覺得臉上有些癢,孔安槐伸出手撓了撓,臉上撓出了一塊紅印子,嘴唇砸吧兩下又繼續陷入沉睡。

喻潤莞爾,忍不住伸出手去摩挲她臉上那塊紅印子。

然後孔安槐就突然醒了,睜着剛剛睡醒還沒有焦距的淺色眼瞳看着那只就要碰到自己臉的手。

喻潤的手一頓,索性直接就摁到了孔安槐的臉上,揉面團一樣揉了一通:“起來上班,我去喻澤那邊拿點東西過來做早飯。”

“……我今天請假了。”還沒完全睡醒的孔安槐嘟哝了一句,下意識的問出了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你手好點沒?”

喻潤轉身的動作停住。

慢鏡頭一樣回過身看着孔安槐,緩緩彎下腰,拿走她抱在懷裏的筆記本電腦,雙手撐在床單上,俯視孔安槐。

孔安槐被困在床上,睡意全消,連眼睛都不敢眨。

“這真的是你自找的。”喻潤啞着嗓子低下頭,準确的含住孔安槐略薄的嘴唇。

他的吻帶着壓抑了很久的情緒,嘴唇有些抖。

孔安槐下意識的閉上了眼,兩手抓住喻潤胸前的衣料。

他的心跳很急,動作帶着克制。

他在緊張,肌肉緊繃,孔安槐恍然間想到了燒烤店裏等着她點頭的那個少年,緊張到面目猙獰。

胸口又開始熟悉的悶痛,孔安槐心底嘆息了一聲,松開了緊閉的嘴唇,任由喻潤長驅直入。

這個吻,吻得比他們想象中的激烈。

喻潤急剎車的時候呼吸已經很急促,頭放在孔安槐頸窩裏喘了很久。

孔安槐的睡衣已經被扯開了一點,露出的鎖骨也激烈起伏。

她伸出手下意識的想抱住喻潤,卻在半空中停了下來。

都已經成年很久,那樣激烈洶湧而至的欲|望反而讓孔安槐有些清醒。

他們,接吻了。

踩到了她一直小心翼翼避開的雷區。

她懷裏的這個男人,是個哪怕皺皺眉頭,就能讓她心中鈍痛的存在。

她和他之間,沒有可能。父母不會同意,合夥人喻澤不會同意,甚至心裏面那個理智的自己,也不會同意。

喻潤越靠近她,傷的會越重。

她身邊,有很多很多像杜溫茂這樣的人,帶着世俗的眼光俯視一個高中畢業就在外打拼的男人,他們把攀岩稱為作死,看着每年在珠峰上攀冰岩遇難的新聞,在辦公室裏吹着空調嘲笑這些新聞裏的遇難者是外國人少的原因。

她不希望喻潤經歷這些。

她無法想象,有朝一日,喻潤會穿着西裝,坐在那一群所謂的社會精英中間,面帶微笑的聽他們嘲諷他曾經的運動生涯。

她看過他在岩壁上自信的樣子,她不想親手折了他的翅膀。

“喻潤。”孔安槐看着天花板上因為吊燈陰影留下的斑斑點點,定定的看着,聲音輕而軟,“我後天,要相親。”

空氣凝固。

埋在她頸部的喻潤突然停止呼吸,撐起身體看着孔安槐,聲音還帶着剛才情|欲的啞:“你再說一遍。”

“我後天,要相親。”孔安槐看着喻潤漆黑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她總是知道如何才能準确的激怒他。

不管平時的小細節有多溫柔,不管她是否記得他的每一個生活習慣。

她,總是可以用最簡單的話,直接擊中他最容易受傷的地方。

喻潤突然笑了,眼底濃黑一片。

“我們今天說一句實話吧。”喻潤就這樣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嘴角微微揚起。

孔安槐心一沉,抓着床單的手下意識的握拳。

“我要和你在一起的唯一條件,是不是只有放棄攀岩?”喻潤問這句話的時候,臉上還帶着剛才激烈接吻後未消散的紅暈,眼眸的顏色黑的看不到底,整張臉,變成了僵硬的面具,仿佛只要孔安槐點點頭,這張面具就會粉身碎骨。

他終于還是問了出來。

他和她之間最後隔着的那一層紗就這樣被撕開了。

這句話,二十二歲的孔安槐,曾經想過用愛來戰勝,而二十九歲的孔安槐,剩下的只有嘆息。

“是不是?”喻潤握住孔安槐企圖推開他的手,很用力,像是B國機場重逢的那天一樣。

“是。”孔安槐終于開口。

然後她安靜的看着喻潤徹底冷下去的眼眸,看着他松開她的手,看着他走出她的房間。

她嘴唇,還留着他的味道。

而她,似乎終于把這個男人趕出了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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