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二更)
平秋閣。
外間日頭已逐漸西沉,王珺立在東邊的軒窗前,正半擡着臉逗弄着那畫眉籠中的一只黑頭蠟嘴雀,那雀兒生得靈巧,這會正叽叽喳喳輕輕叫着,倒是給這沉靜的屋子也添了些鮮活。
耳聽着布簾被人打起,她也未曾轉身,只是仍舊輕輕逗弄着籠中雀,口中卻是淡淡問了一句:“人來了?”
“回您的話,已住進了萊茵閣……”
連枝一面回着話,一面是恭候在王珺的身後,見人收回了手便忙從一側的托盤上取過一方幹淨的帕子遞了過去,跟着是又一句:“老太太只打發了一個婆子、兩個丫鬟過去,瞧着也都是老實本分的。”
王珺聞言,也不曾說話。
她只是握着帕子細細擦了一回手,而後是看着那只蠟嘴雀,淡聲道:“提着籠子,我去瞧瞧她。”
連枝耳聽着這話,自是也未說什麽,只輕輕應了一聲,見人往外頭走去,便忙提着籠子,跟着人一道去。
萊茵閣不在東院也不在正院,卻是獨自開辟出來的一道院落,那處平日就沒什麽人去,一路過去自是人煙稀少,好不冷清。
等穿過長廊,又轉了一條小道,那萊茵閣才在人前顯露出來,想來此地實在是太久沒有人居住了,門前竟然還有不少雜草,伴着這逐漸西沉的日頭,瞧着竟然有些詭異的陰森。
連枝身為王珺身邊的大丫頭,這還是她頭一回來到這樣的地方。倘若今日不是親自過來了一遭,她也不知道王家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
她一手提着畫眉籠,一面是替人掃着那周邊的雜草,生怕這些東西絆了人,口中是跟着說道:“看來老太太是真得不喜歡她,若不然也不至于打發到這樣的地方來。”
這種地步,別說住人了,只怕就連那些犯事的也都落不到這處來。
庾老夫人這番态度,可以說得上是直接同家中人明說了。
即便這林雅入了府,也掀不起什麽水花,讓她留在王家,除了她身體裏流着王家的血脈,也不過是擔心把她打發出去胡亂說道。
王珺耳聽着這話,卻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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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如常得走在這被雜草環繞着的小道上,看着眼前的院落被雜草環繞着,臉上也沒有多餘的神色。
當初她住得冷宮,可比這地方要陰森多了。
那裏本來就是關押犯錯宮妃的地方,幾百年的宮廷,不知斷送過多少香魂。
剛去的頭一夜,她聽着那外頭冷風壓着樹枝,呼嘯的風聲就像女人的哭聲,有時候睡到半夜的時候還會有老鼠循着蹤跡爬到她的床上……她就在那樣的環境下,過了一個月。
起初的時候,她的心裏頭還有些盼望。
盼望着她的父親能來救她,盼望着蕭無珏能來看她。
可日子過了一天又一天,她卻只得到一個消息,林雅和周慧進了王家,自從母親死後未再娶的父親竟迎了那對母女進門,還對外宣布,林雅是她的親生女兒。再後來,林雅和蕭無珏大婚的消息也傳到了冷宮。
而她那顆原本還帶着希冀的心,也終于落了下去。
如今想到這些往事的時候,王珺這顆心已經不會疼了,甚至就連臉上也泛不起什麽漣漪了。她就這樣平靜得望着那座院落,而後繼續邁了步子往前走去。
院子裏也只有一個灑掃的婆子和兩個小丫鬟,眼瞧着她過去自是一驚,等回過神來便匆匆放下了手中的物什,過來請了安。
王珺眼看着她們也未說話,只是朝那塊平靜的布簾看去,卻是過了有一會才開口問道:“她人呢?”
“回您的話,在屋子裏歇息……”
說話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小丫頭,等王珺看過去便又跟着一句:“那位來了後就不準我們貼身伺候,只把我們打發在外頭做些灑掃的活。”這話說完,她是又看了看王珺,恭聲問道:“郡主不如先去裏頭稍坐,奴去喊她出來。”
王珺聞言,雖然不曾說話,倒也點了點頭。
……
而此時的東廂房。
林雅坐在那架子床上,眼看着屋子裏的布景,心下這股子氣卻還是難以平複。她怎麽也沒想到,庾老夫人竟然會如此待她,這哪是人住得地方?別說這屋子裏沒個體面的東西,就連外頭也是陰森森的。
若不知道的,只當她是犯了什麽事。
她身邊的丫鬟是自小跟着她的,名喚冬盞,這會看人這幅模樣,自是知道她在想什麽,便柔聲寬慰道:“您別擔心,過會奴便領着人把外頭清掃一通。”
林雅聞言卻仍是板着一張臉,她袖下的手緊攥着帕子,眼中也是一片陰狠的模樣:“都是王七娘,若不是因為她的緣故,我哪裏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她這道聲音并未刻意壓低聲音,卻是讓冬盞唬了一跳。
“我的好小姐,您可切莫再說這樣的話了,來前夫人特意叮囑過,讓您小心着些……”
冬盞說這話的時候也面露苦色,卻是生怕旁人聽見,再摘個什麽錯處過來,如今二爺和老夫人明擺着沒把小姐放在心裏,若是再由底下的人去撺嗦什麽,小姐日後哪裏還能落到什麽好?
這個道理,林雅自然是明白的。
可她就是忍不住……
只是還不等她再說,外頭便有人過來傳話:“表小姐,郡主來了,您收拾收拾便出去。”
林雅耳聽着這話,臉色卻是變了好幾回,先前剛剛壓下去的脾氣也被重新提了上來,雖然早就知道王家這些人沒把她當一回事,可就連這些低賤的丫鬟也是如此,她怎麽能不氣?
冬盞見她這幅模樣,恐人胡亂說道,卻是忙應了聲:“請郡主好坐,我替小姐拾掇一會便出來。”
等到外頭應了聲——
她才又走上前,握了握林雅的手,跟着一句:“小姐,您還記得夫人與您說的話嗎?”
林雅耳聽着這話,神色卻是一怔。
母親與她說過,無論怎麽樣,再苦再難,也都得忍,只有忍下去,她們才能有出路……想到這,她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才起身往外頭走去。
等到林雅走到正堂的時候,王珺已經在用茶了,她穿着一身朱紅色的圓領長袍,底下是一條十二幅月白色的馬面裙,就這樣垂着眼端坐在主位上,輕輕吹着茶沫,即便聽到聲響也不曾擡頭。
而她身後,那已經有些年歲的菱花軒窗打外頭傳來幾道餘晖,正不偏不倚得落在王珺的身上,卻是令她越發顯露出幾分不可說與的風華。
林雅看着她這幅模樣,還是忍不住輕輕咬了唇,就連那握着帕子的手也攥得厲害。
只是想着來前母親的話,她到底還是忍下了這口氣。
她什麽也沒說,只是繼續提了步子朝人走去,等到離人還有些距離的時候,才福身朝人行禮,喚人:“長樂郡主。”
以前喚人姐姐,是故意想惡心王珺。
可落得如今這種地步,她哪裏還敢在這個時候故意觸人眉頭。
王珺耳聽着這道聲音也未曾說話。
她只是仍舊垂着眼輕輕吹着茶沫,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才掀了眼簾朝人看去,口中是一句:“你們都退下。”
這話自然是對幾個丫頭說的。
連枝并着兩個小丫頭忙應了聲,而冬盞卻是擔憂得看了林雅一眼,只是等到連枝朝她看來的時候,也忙垂了眼退了下去。
沒一會功夫,這屋子裏便只剩了王珺和林雅兩人。
這也是自打醒來後,她們頭一回單獨相處。
王珺手裏握着茶盞,一雙沒什麽情緒的桃花目微微掀起,正好落在林雅的身上。她就這樣望着她,什麽話也不曾說,直到時間慢慢游走,直到眼前人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她才終于收回了目光,把手中的茶盞落在了茶案上。
“你心裏是不是很恨我?”
這是,王珺對林雅說得第一句話。
林雅一時卻有些不曾聽清,她仍是保持着福身的動作,那張略顯蒼白的臉微擡着怔怔朝人看去。而後,還不等她說話,原先一直端坐着得王珺卻起了身,她的儀态和步伐是宮裏頭最好的禮教嬷嬷都要含笑誇贊的。
林雅就這樣怔怔得看着她。
看着王珺一步一步朝她走來,直到走到她的身邊,她才終于停下了步子。
王珺看着眼前仍屈膝着的林雅,微微俯下身子,她的臉上噙着使人如沐春風般的笑容,可眼中卻是冷清得,像是寒冬臘月化不開的冰寒,唇角卻稍稍掀起一個弧度,附在她的耳邊柔聲笑道:“恨我也沒有關系。”
她這話說完察覺到眼前人較起先前又慘白了許多的面容,以及那不住打顫着的身子,仍是很溫和的笑容,好笑得說道:“你在怕什麽?”
“你和你母親費盡心思要進我們王家的大門,如今你都如願以償了,不是應該高興才是嗎?怎麽竟怕起來了?”
林雅袖下的手緊緊貼着膝蓋,好似只有這樣才能穩住身形。
她不敢擡頭,也不敢擡眼去看眼前這個女人,她只能低着頭,用極輕的聲音,可憐兮兮得說着:“郡主,我……”
“噓——”
王珺不等她說完,便攔了她的話:“收起你的這幅可憐模樣。”
她一面說着話,一面是把手放在林雅的肩膀上,輕輕拍了一拍,而後是居高臨下得看着她,緩慢而又冷酷得說道:“我們的游戲才剛剛開始,好好恨我。”
作者有話要說: 小七:恨我不?
林二:恨!
小七:哦,繼續恨,以後還有的你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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