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二更)

四月下旬。

位于九曲街的武安侯府。

武安侯崔長豈攜妻女回京也有一段日子了,打前幾日自是有不少人登門送禮,過了三、四日,這門前拜訪的客人才漸漸消停了下來。

崔家祖籍雖然在金陵,可崔長豈當初便是蕭靖的副将,與他出生入死,後頭又扶持蕭靖登基有從龍之功。

因此蕭靖登基之後便提拔他為都指揮使司,還額外賜了爵位。

這武安侯府也是當年一并賜下來的。

三進的院子,雖然比不得王家,卻也是一步一景,風光如畫。只是這些年,崔長豈受任去外頭公幹,一去便是幾年,宅子裏也只留了幾個老仆,好在崔柔時不時會遣人過來照看,倒也不至于顯得太顯荒涼。

這會堂屋裏頭。

崔柔并着王珺坐在底下的圈椅上。

而端坐在太師椅上的男人年約四十,身形魁梧、眉如墨刀,正是武安侯崔長豈。

只是這原本應該歡聚的日子,屋子裏的氣氛卻很是緊張。

這會崔長豈繃着臉坐在太師椅上,任誰都能察覺到心情不好,好在原先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被打發出去了,如今在這屋中的也只有他們三人。

待又過了一會,崔長豈到底還是沒忍住,他把目光移向崔柔,卻是沉聲道:“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也不知道早些傳信過來?”倘若不是昨日去王家登門拜訪,聽到這麽一則消息,只怕如今他還被蒙在鼓裏。

想到這,他這臉色便越漸黑沉起來。

崔柔耳聽着這話,也有些無奈,她放下手中的茶盞,而後是同人柔聲說道:“哥哥,這事已過去這麽多年,何況他也是才得知,既然如今已經了結也就罷了。”

崔長豈聞言,臉色更是沉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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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撐在一側的紫檀木案幾上,神色黑沉,聲線也壓得很沉:“就算如今解決了,可他王逾明當年的确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還有那個丫頭,如今竟然還在府中住着,他們王家這是在惡心誰!”

崔家一門武将,脾氣直來直去,沒有那些文人的扭捏。

崔長豈雖然在外頭歷練了這麽多年,性子也沉穩了許多,可身為武将的脾氣卻還是留着的。

崔柔是他的胞妹,他們家中人丁少,這一輩也就他們兄妹兩人。

這事——

崔柔能算,他卻不能就這麽算了,思及此,他索性便拍着桌案起身:“不行,這事絕不能就這麽算了!我看王家就是欺負你在長安無人,才敢如此作踐你,我這就去給你讨個公道!”

“我倒要看看,我崔長豈的妹子,誰敢作踐?”他一面說着話,一面是提步往外頭走去。

“哥哥——”

崔柔看着人這幅模樣,自是着急。

昨日在家中的時候,哥哥已經好生揍了二爺,如今再這般鬧上門去……她心下又焦急又擔憂,眼瞧着人要跨出門去,也忙跟着起了身。

王珺眼看着這幅模樣,自是也跟着一道起了身。

只是還不等她出聲喊人,外頭便有一個身穿月白色長褙子的婦人走了進來。婦人名喚謝文茵,正是她的舅母武安侯夫人,眼看着屋中這幅模樣,又瞧了瞧崔長豈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神色微怔之後便笑道:“侯爺這是要去哪兒?”

“阿柔和嬌嬌剛登門,我這茶點也才做好呢。”

她一面說着話,一面是把手搭在崔長豈的胳膊上,卻是攔了人往外頭走。

崔長豈眼看着婦人,神色也閃過幾許不自然。

他甕了甕聲,到底什麽也沒說,只是轉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謝文茵見他這般,卻是又笑了一回。

她把目光轉向崔柔和王珺,對她們安撫般的笑了笑,眼瞧着她們重新歸了座,才讓外頭的丫鬟把茶點奉了進來。等到丫鬟、婆子盡數退下,謝文茵才又看着崔長豈說道:“侯爺昨日才打了成國公,如今他托病上朝,外頭的人已多有猜測。”

“如今您又要鬧上門去,您讓外頭的人怎麽想?又讓王家的人怎麽看阿柔?”

崔長豈聞言,卻是撇了撇嘴,不高興得說道:“他敢做出這樣的混賬事,難不成我還不能揍他?倘若不是礙于嬌嬌和小祯,我非得好生揍他一頓,讓他半年都下不了床。”只要想着他做出的那些混賬事,他便有些壓不住脾氣。

當年他把阿柔交給他的時候,可是細細囑托過的。

當時他是怎麽保證的?如今又是怎麽做的?

謝文茵看着他這幅模樣,卻是又無奈得嘆了口氣,她也沒說話,只是朝人走去,等走到人身側的位置坐下,才又與人說道:“王家好不容易瞞下此事,侯爺這般魯莽過去,豈不是讓整個長安城都看了笑話去?何況,嬌嬌還在這呢。”

她說話的時候,嗓音柔柔的,仿佛能夠撫平人浮躁的心一樣。

王珺自幼便喜歡自己這個舅母。

舅母出生書香世家,瞧着柔柔弱弱,性子卻一點也不弱。她的氣度看起來和周慧很相似,只是從周慧身上看到的卻是隐藏在詩書禮儀下的肮髒,可舅母,卻是那種能令人感受到如沐春風的。

這會見人循目看來,她也幫着說了一句:“舅舅,父親這回的确是做錯了,您要為母親出氣是應該的,可若是這般鬧上去,只怕誰都知道咱們家中有這麽個人了。”

她心中雖然厭惡父親當年的荒唐,可說到底,他也是她的父親。

昨兒個她沒有攔舅舅,也是想替母親出一回氣。

可若是再這般鬧下去,只怕祖母臉上也不好看,更何況還有看他們笑話的三房,以及虎視眈眈的林雅。

崔長豈耳聽着這話,原先緊握着的拳頭也松了開來,他看了看王珺,張了張口,到底什麽也沒說。

謝文茵見人止了聲,便又笑着朝王珺看去,同人笑道:“嬌嬌,你表姐這會也醒了,你先去同你表姐說話,等到了午膳的時辰,我再遣人去喊你們。”

王珺知道他們這是有話要說,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麽。

因此她也只是起身朝他們行了一禮,而後才往外走去,等打簾出去的時候,卻聽到身後傳來舅舅壓低的嗓音:“難道就這麽算了?”

而後是舅母溫和的嗓音:“阿柔吃了虧,自然是不能這麽算的,可成國公有錯,老夫人的做法卻很公道,咱們這樣鬧哄哄得鬧上門去,反倒顯得咱們崔家小氣了——再說,阿柔如今還是王家的人。”

“侯爺倒是消了氣,日後卻讓阿柔在家中怎麽自處?”

後頭的話,王珺倒是有些聽不真切了,可她的這顆心卻很平靜。

這是醒來之後,她這顆心頭一次這麽平靜,以往每回醒來,她都會呆坐很久,擔心這個,擔心那個。

可如今舅舅、舅母回來了。

他們回來了,那麽母親便不是一個人了,有舅舅看着,沒有人能夠欺負母親。

這一世的母親,一定會平平安安的。

只要等她解決了周慧和林雅。

連枝就站在王珺的身側,眼看着她臉上的笑意,卻有些訝異,這些日子,郡主縱然是笑也是很淺的,今天看起來倒像是很開懷的樣子。

不過郡主高興,他們這些做下人的自然也高興。

其實她還是喜歡郡主現在這個樣子。

平日的郡主總像是把自己藏在一個透明的屏障裏頭,讓人看不真切她的想法,有時候就連她也分不清郡主的笑是真的還是假的。

可如今的郡主,她卻能夠看明白,她是高興的。

想到這,她臉上的笑意也添了許多。

……

等穿過長廊,轉過小道,一座院落也就顯現在了王珺的眼前。眼前的院落名叫懷心居,正是王珺表姐崔靜閑所住的地方。

這樣望過去,能瞧見院子裏頭栽着幾株玉蘭樹,開得正好。

想來是昨兒個落了一場雨的緣故,那白色的玉蘭花上還沾着些雨珠,垂垂欲墜得,很是鮮活,就連這香味道也要比平日濃郁幾分。

王珺聞着這股子香氣,臉上的笑意也平添了幾分。

她也沒有止步,繼續往裏頭走去,等走到院子裏頭,便又受了幾個丫鬟的禮。

而後還不等她讓人通傳,便有人打了簾子走了出來。

那人穿着一身青綠色的比甲,卻是崔靜閑身側的大丫鬟,名喚容辭。

容辭見她過去自是滿面笑容得迎了過來,待又朝她問了安,便笑着打了那繡着白玉蘭花卉的紗簾,請她進去。

王珺見此也就沒說話,只是把目光轉向屋內。

簾子剛剛打起,裏頭的布景也就顯露了出來,王珺由人扶着往裏頭走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扇繪着山水的座屏,跟着是一架多寶閣,那多寶閣上并沒有什麽名貴的珍品器具,擺放的除了書冊之外,便是尋常的雅物。

再往裏瞧,靠西邊的牆上挂着一架古琴,并着一幅字畫。

王珺一雙桃花目微移,待落到一架湘竹榻的時候,便瞧見一個女子正背身坐着,她穿着一身丁香色的長褙子,底下是一條月白色的長裙,隐隐能瞧見那長裙上繡着幾朵若隐若現的白玉蘭。

她好似還有些疲态,這會便把手肘撐在那引枕上,支着下巴靠坐着。

而她身側的高案上,擺着一只美人瓶,那裏頭簪了幾朵沾着水珠的白玉蘭,越發使得那個背影顯露出一段風流。

似是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響,女子終于舍得睜開眼,啞着嗓音問道:“可是嬌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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