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事業副本（四）

當美藍聯盟的話題開始超越珠寶、衣服、鞋子、香水、閱讀分享，談及自身遇到的困難與衆人交心的時候，就注定它擁有超乎想象的凝聚力。

于是當所有人開始談及男女之間的不平等，成員們也深受到其他姐妹們思想的影響，細談之下，她們才意識到當今社會或許從來沒有顧及女性權利的想法，土地是男人們的土地，天下是男人們的天下，政治是男人們的政治，經濟是男人的經濟。

半天的時間，她們談及了自己的眼界與視野、談及了教育、談及了獨立與自主，幾乎是天南地北，無所不談，事實上，這就與每一次他們談論起珠寶、衣服等女人的心頭好并沒有什麽不同，彼此之間分享了最真實的想法，反而讓大家的隔膜更少了一些。

從談話後大家的反應來看，邦妮并不是最為激進的一位——就算她心裏有無數在現在社會看來“激進”的想法，她也不能逐一給衆人解釋，只能從旁引導，讓她們自己去領悟。

盡管從來沒有訂下美藍聯盟的保密原則，但大家都默認在美藍聯盟的談話，是不能分享給一些無關緊要的人，這麽多年的感情，讓聯盟的成員們都十分信任彼此，所以在場的人都不擔心今天這些激進的對話會被洩露出去。

也因為這一條潛規則的存在，導致了很多不知底細的外人都以為美藍聯盟就是一群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聚集在一起談談一些平常人不可能接觸到的奢侈事兒，不過就算這樣，每年都有很多人想要加入美藍聯盟當中，成為其中的一份子，因為基本上能夠加入這個千金聯盟的人，父輩與巴特勒家不多不少有生意往來，幾乎可以說是和巴特勒家族坐在同一條船上，這也讓很多想要攀上巴特勒家族的人哪怕是擠破頭也想把女兒送進來。

但美藍聯盟自從多了一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話題以後，篩選成員的标準也嚴格了很多，因為難進，于是也讓很多人都對它高看了一眼。

因為一個會議就已經花費了幾乎一整天的時間，在下午喝完下午茶以後，大家就各自散去歸家，最近亞特蘭大的治安真的算不上好，要是大家能在太陽下山前回到家，這樣更能保證大家的人身安全。按照慣例，邦妮與愛拉自然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不過在其他人走了以後，其中一個人卻磨磨蹭蹭地留了在了最後，她的神色看上去有些不太自然，猶豫不決的樣子，讓邦妮與愛拉都意識到她可能是想要說對她們說些什麽。

蘇菲亞·弗裏丹在今天的會議上受到了近乎震撼的一課，當邦妮提出男女平權的觀點的時候，她就像是被醍醐灌頂了一般。

在她的大腦裏，萦繞着各種各樣的新想法，揮之不去，所以她大着膽子在會議上提出了不少自己的觀點，雖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贊同，她也看出了連邦妮都對她的想法持保留意見，但至少美藍聯盟能讓她光明正大地表達自己的觀點——這是在外面任何一個地方都不可能做到的是。

蘇菲亞就是邦妮所認為在會議上最為激進的女孩，平日裏她是書看得最多，最有見地的一個，她提出的意見讓很多女孩們都成功解決了自己的問題。

但就邦妮看來，蘇菲亞的觀點有一些實在是太過于激進了，這樣很容易會将男性與女性推到對立面。世界上的事物都講究平衡，但事情都不可能完全平衡，總會有傾斜的時候，打個比方，就像天平一樣，只要不太明顯，兩邊一直搖搖晃晃，很多人都已經看作是平衡了，但當天平傾斜到一個角度，人們能夠很輕易地看出兩邊重量不一致的時候，這自然不再是平衡。

激進和保守是天平的兩端，找到了平衡點，或許才能讓他們更順利地為女性争取的權利——當然幫你是站在歷史角度馬後炮來說的，因為世界萬事萬物都不是孤立的，解決一個問題很可能衍生出另外一個問題，就像之前所提到的，黑人奴隸變成自由黑人以後，開始利用憲法争取到黑人男性的選舉權，讓白人感覺到統治地位受到威脅的例子一樣。

還是得一步一步來。

此刻女孩的表現有點反常，因為平常大家如果有任何的困難，都會開門見山地對成員們說，彼此之間也不會不好意思。她等其他人走了，只剩下她們姐妹的時候，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但……到底有什麽是不能與成員們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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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菲亞，你有話要對我們說嗎？”見蘇菲亞遲遲不發話，邦妮不解地問道。

“邦妮、愛拉，我今天真的……真的太激動了，”蘇菲亞的聲音裏帶着一絲無法抑制的激動，“謝謝你們啓發了我，我……”她說着說着，淚水蒙上了那雙褐色的杏眼，她用手背迅速地抹了抹眼角的淚花，“抱歉，我失态了，我只是，不解為什麽那些男人們，竟然這麽的自私，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就将所有的女性當成他們的所有物，禁锢在家庭裏……”她越說越激動，就像是喘不過氣來。

“你慢慢說，不要着急，”邦妮先給蘇菲亞一個擁抱，她的情況看上去不太好，“我和愛拉都有時間聽你說。”

“蘇菲亞，你先深呼吸，然後再慢慢說。”愛拉的聲音很冷，一開始大家都覺得她很冷漠，不敢和他搭話，但是當愛拉很用心地為大家設計了衣服或者是準備了禮物以後，大家逐漸感受到她冷漠高傲外表下潛藏的熱情與羞澀，這麽多年下來，大家都知道她并不是真的冷若冰霜。

蘇菲亞聽話深呼吸了幾口，總算冷靜了一些。

她已經好久沒有這樣失态了，基本上她一直是所有人當中最冷靜的一個，這麽一想，她也覺得有些丢臉。

蘇菲亞在平複了以後，用盡可能平靜地聲音說道：“你們都知道我有一個姐姐。”

邦妮點點頭：“我們當然知道，黛西啊，她的婚禮，我們都去了，她怎麽了？”

“她……遇到了不太好的事情。”蘇菲亞咬咬唇，表情有點掙紮。

蘇菲亞的姐姐黛西三年前嫁到了露易絲安娜州，雖然黛西不是美藍聯盟中的一員，但是她婚禮的時候，大部分美藍聯盟的成員都到了路易斯安那州參加她的婚禮。

她嫁給了是當地一個鐵路公司董事長的兒子，當時美國的鐵路行業還處于巅峰期，四處都在大修鐵路，所以這個鐵路公司的事業是蒸蒸日上，火火紅紅。這一段聯姻讓很多人都豔羨無比，黛西自己也是相當滿意。

一開始黛西的日子過得很美滿，蘇菲亞去路易斯安那州看望過自己的姐姐幾次，她的生活都十分的美好，還懷了一對雙胞胎兒子，上一次黛西去看她的時候，她正好生産。

然而就在蘇菲亞結婚兩年後，美國開始遭遇到了經濟危機，鐵路行業的泡沫再一次被戳破，黛西婆家的公司因為投資失敗瀕臨破産。最終公司并沒有挽救過來，而是随着泡沫潮一并蒸發，這些年黛西的婆家也算賺了個盆滿缽滿，就算去申請了破産，他們一家本來也算衣食無憂，但壞就壞在，蘇菲亞的公公并不甘心自己親手建立起的公司湮沒在經濟危機的破壞中，他與黛西的丈夫一樣，雄心勃勃地想要東山再起，他們拿了家裏大部分的錢去投資高風險的項目，而最終運氣并沒有站在他們這一邊，他們就在經濟危機中輸掉了大部分的身家，幾近一無所有。

而之後，他們開始因為自身的失敗染上了許多不好的習慣，賭錢，酗酒，甚至是……

“姐夫，不，那個男人，他喝了好多酒，酒後卻發酒瘋開始對我的姐姐拳打腳踢，他還差點想對我的外甥動手，他們還這麽小，他到底是怎麽忍心……”所謂家醜，但蘇菲亞現在只想到那個渾身酒氣、邋裏邋遢的男人每天醉醺醺地遷怒黛西，對她進行毆打，渾身就止不住地顫抖，憤怒讓她緊緊地攢着拳頭，表情有些扭曲。

“天啊……”愛拉喃喃地說道，“黛西怎麽會……”

“她剛開始的時候還假裝沒事，如果不是被我發現了的話，她肯定不會說的。”黛西拼命掩飾她身上的傷口，但最終還是露出了破綻，蘇菲亞看到她幾乎渾身傷，淤血紅腫青紫，甚至還有被雪茄燙傷的痕跡。“我、我已經忍了好多天了，她認為這些事情都是家庭內部的矛盾，根本不願意被外人知道，我勸她與那個男人離婚，可是……”

想也知道，在這個時代，離婚是會遭到歧視的眼光的。

幾乎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會主動要求與自己的丈夫離婚，女性甚至沒有自己的財産，更沒有繼承權，法律也只保護男人的財産。

“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也不敢對姐妹們說，因為這是姐姐的私事……這件事情我憋在心裏太久了，今天聽到你們在提女人都應該擁有平等的權利的時候，我一直在思考姐姐問題，很多次都想脫口而出，可是我實在……說不出口。”

怪不得她的思想會這麽的激進，恐怕是她姐姐的事情讓她對婚姻開始失去了信心，也對男人沒有了信心。

“蘇菲亞，你別這樣，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

蘇菲亞哭着說道：“我現在只擔心姐姐不願意脫離那個惡魔，你們知道嗎，最可怕的是他在酒醒過來以後就對姐姐甜言蜜語，關懷備至，姐姐給他辯解說是他生意失敗，一時失意，才會做出這麽可怕的事情，他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過一段時間，他一定會恢複以前彬彬有禮的紳士風度。”

邦妮：……

愛拉：……這真的不是自欺欺人嗎？

邦妮：只是幾句甜言蜜語就能将那些拳□□加給遺忘了？黛西實在太想不開了。

“姐姐認為那個人是愛她的，可是那個人明明就是因為姐姐能夠幫他照顧家庭，讓他好肆無忌憚地去酗酒吧？他們的孩子還這麽小，姐姐她一直很用心地去照顧兩個孩子，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幫助她，也不知道怎麽才能讓她清醒過來……”蘇菲亞又一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盡管這樣的揣測帶有強烈的主觀情緒，但這并不意味沒有可能。

她們不是那個人，不知道他到底心裏是怎麽想的，然而要說他有多愛黛西？

抱歉，她還真的看不出來。

酗酒、家暴、甚至虐兒，哪一項能體現出他的愛？

“其實我們幹着急沒有用，”別說是這個時代，就算一個世界以後，外人還是沒有資格去插手別人家庭的事情，如果女人對一個男人死心塌地，那他們做任何事情都是徒勞的。

這個女人意識不到女性應該有平等的權利，覺得離婚是一件羞恥的事情，那麽就算她們做再多的事情，也會被對方認為多管閑事，破壞她們的而家庭，可能連蘇菲亞這個妹妹，也會列入拒絕名單。

可是……她們就該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女性在火坑裏不可自.拔嗎？

才剛剛說了要平等，要争取女權。

其實這才是最難辦的地方。也是邦妮為什麽重點想要培育的對象是她們的下一代的原因。已經成年的女性他們已經深受傳統思想的教化，這些教條深入她們的骨髓，植入她們的根基中，可是女孩們年紀還小，沒有被傳統教育洗腦，能夠更容易去接受這樣的思想。

從後世各種的經驗來看，給人洗腦只需要三十年不到的事情，而且只要手段得當，很少有失敗的例子。如果她們從小接觸了人人平等，女性也應該有男人享有同樣的權利這樣的教育，不出三十年，女人們的思想就能徹底從傳統中解放出來。

不能坐視不理，但是要怎麽理，就得再商量。

蘇菲亞其實早就對她姐姐的處境心急如焚，可是回家告訴父母，她說讓姐姐與那個人離婚，他們卻說她破壞姐姐姐夫的家庭，去探望黛西以後，竟然回來說黛西根本就不願意離婚，讓她不要再自作多情，她知道父母親給了黛西一些錢，讓她和那個人好好過日子，可是……她收買姐姐的仆人告訴她，那些錢很快就被那個人搶走去喝酒了。

這一切都讓蘇菲亞越發心灰意冷。

其實她也很想對姐妹們說，可這件事讓她真的開不了口。

也是聽了邦妮的計劃以後，她才下定決心把這件事情告訴邦妮和愛拉的，

“愛拉，我求你一件事……”蘇菲亞抓着愛拉的手腕，“你知道我裁縫的手藝很不錯，你需不需要人幫忙，你可以雇傭我嗎？我實在不想和姐姐一樣，只當一個上流社會、沒有生存技能的小姐。”

蘇菲亞這麽一說，邦妮其實有些驚訝的，要知道願意出來工作的人，只有真的沒有能力養家糊口的下層婦女和黑人婦女，還有曾經是奴隸的黑人婦女，比如黑媽媽。

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或者也已經徹底覺醒，她恐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愛拉怔了怔，在設計與裁衣上，她習慣自己一個人處理所有的事情。不過多一個人，其實也挺好的，她的鋪子因為美藍聯盟的成員們開始打開客源，很多人請她幫忙設計和定制禮服，生意可謂是應接不暇，可是因為一直缺乏人手，她想要再擴大一些都不可能。

但是設計衣服在很多人眼裏是不入流的工作，更別說還兼職裁縫呢，她的情況算是比較特殊，而且她設計的衣服也得到了很多人的贊賞，還有最堅實的後盾，這些加起來，才讓她的鋪子經營起來。

她是不在意別人的目光，蘇菲亞會不在意嗎？她的父母會同意嗎？

蘇菲亞的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湧，提出要求後心下更是忐忑，而愛拉又沒有回應，更是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唐突了。

“其實……”

“我可以雇傭你，但是我們要簽一份正式的合同。”愛拉不疾不徐地說道。

“真的嗎？”蘇菲亞驚喜地看着愛拉，破涕為笑，“竟然還能簽合同？”

“當然要簽合同了，萬一你跑了我可是會找你算賬的喲。”邦妮打趣地說道，本來她也擔心愛拉不答應，如果愛拉真的沒有答應，那麽她也可以給蘇菲亞提供一個工作機會。

不過蘇菲亞的提議卻讓她又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她是不是應該創造更多适合女性的崗位，讓他們能夠發揮所長呢？

在電話開始普及後，接線員和記錄員大多數是女性，那除了這些，還有什麽工作是适合女性的呢？

女人最感興趣的就是珠寶首飾、衣服鞋子、包包香水、化妝品護膚品，這些是自從被發明出來以後，女性心甘情願把錢砸到上面，将自己打扮得更加的賞心悅目，化妝品和護膚品現在都沒有形成品牌，在不久前傳統女性們還覺得化妝品是不入流的女性才使用的玩意，現在倒是逐漸有改變。

美麗……明星？電影？舞臺？好萊塢？

等等，她是不是早幾年讓瑞德在洛杉矶買了一塊地？當時她就想建一個好萊塢，只不過當時還沒有這樣的資金也沒有任何的科技作為支撐，所以她也一直沒有做任何的計劃。

作為娛樂産業，其中有許多行業可以為女性創造大量的工作崗位，女性對美有得天獨厚的追求，比男性更細膩富有幻想的創造，這讓她們有天然的優勢。

好萊塢作為一個造星工廠發源地，帶動了無數産業鏈的發展，不僅豐富了所有人的文化娛樂，等電影發明了以後，還會以一種全新的科技去帶動整個世界精神文化産業革命，好萊塢的電影更會向世界展示美國的面貌，要知道美國的文化輸出與好萊塢的崛起不無關系。

音樂、電視劇、綜藝、動畫還有時尚行業——模特、t臺、服裝設計，又衍生出的奢侈品，這一條産業連接下來，曾經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時尚雜志編輯，邦妮知道這樣的産業鏈一年能夠造就多少的gdp……女人對于包包的瘋狂與追逐，永遠是男人無法想象的。

無數念頭在邦妮的大腦裏炸起。

但更重要的是，想要實現這些，都必須讓女性們走向一個嶄新的時代，改變女性現有的觀念，告訴她們，有欲.望并不可恥，人的天性罷了。

在得到愛拉的答案以後，蘇菲亞像是松了口氣一般，嘴角止不住的上揚。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愛拉，還有邦妮。”

邦妮想起了自己之前對凱文說的那句話：“只要你願意支持我就夠了。”

“我可以拜托你們把這件事情告訴姐妹們嗎？”蘇菲亞咬咬牙，像是下定了決心，“我自己實在說不出口，可是我想姐妹們警惕起來，不要重蹈我姐姐的覆轍。”

邦妮抱抱蘇菲亞：“別這樣，親愛的，你已經很勇敢了，這件事情我會負責和大家說的，我們一定盡全力幫助你，還有幫助你的姐姐。”

愛拉拉着蘇菲亞的手，“那我們說好了，回頭我們約一個時間再起草一份合同，一起商量才好。”

☆

既然答應幫助蘇菲亞，邦妮離開派人去調查蘇菲亞的姐姐黛西以及她的家庭在路易斯安那州的情況，尋找能夠切入的機會。但這個調查還是需要一些時間，具體情況還要等調查結果出來以後，才能繼續分析處理。

而另一方面，在拉攏了美藍聯盟的人，得到了她們的支持後，邦妮開始按照各方面反饋過來的資料重新做了一份計劃。

盡管心急如焚，但邦妮卻不敢大意。她首先放出風聲要在亞特蘭大建立一所女校試探其他人的反應，又暗地裏派人去接觸北方的女權主義者，希望能夠得到更多的經驗。

她并不希望在一開始，就被男人們感受到威脅，這樣她們所遇到的阻力會減到最低。

一點點地蠶食才能神不知鬼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