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包氏那勉強擠出來的笑意僵在臉上。

她心中怨極恨極,卻不敢流露出來,長長的指甲掐着她自己,鑽心的疼。

唐夢芙看在眼裏,心情更好,俏生生站在花叢畔,巧笑嫣然,人比花嬌,“鋪子和莊子我也會一起去過戶的。外祖父說了,我娘親是長女,又是唯一嫡女,嫁妝須和她身份相配,所以給我娘補了一萬兩銀子的嫁妝,你說這樣好不好?”

“好,好。”包氏幹笑兩聲,心裏在滴血。

唐夢芙往她傷口上撒鹽,“你心裏一定很贊成我外祖父的決定,一定很喜歡,對不對?”

“那是自然。伯爺定下來的事,我自然是贊成的。”包氏姿态放得很低,聲音也弱弱的。

唐夢芙還嫌打擊得包氏不夠,笑得像小狐貍一樣,又調皮又狡猾,“你精心布置的房子讓我們一家人住了,你一定很開心很惬意,是不是這樣?”

“是。”包氏聲音低低的,透着咬牙切齒的味道。

包氏那妝容精致的面龐白中泛青,越來越難看。

這個唐夢芙不僅奪了她的房子,還逼着她承認她很開心很惬意,簡直欺人太甚!她生氣,她憤怒,她已經要裝不下去了,但誠勇伯才沖她發過脾氣,她不敢在這節骨眼兒和唐夢芙起沖突,她必須忍着,忍無可忍,重新再忍……

“福兒,福兒。”黃氏發現女兒沒跟上來,忙和誠勇伯夫人一起找過來了。

“福兒,你去哪兒了?”誠勇伯夫人蒼老的聲音中透着焦急之意,老人家看不見外孫女,一定是慌了。

“外祖母,娘,我在這裏。”唐夢芙揚聲道。

“找着了,找着了。”誠勇伯夫人和黃氏聽到唐夢芙嬌嫩清脆的聲音,大為歡喜。

唐夢芙眼波流轉掃了掃包氏,嫣然一笑,飄然離去。

包氏怔怔盯着唐夢芙窈窕袅娜的背景,咬碎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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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丫環蟬兒忙過來小心翼翼的扶着她。

包氏緩過一口氣,苦笑道:“蟬兒你說說,世上怎會有表姑娘這般霸道的人?我費了多大力氣才勸伯爺買下的那棟房子,又花了多少心思精心裝潢、布置,就這麽毫不提防的表姑娘給搶走了。她還嫌不足,還要特特的來諷刺挖苦我。”

“姨娘就是心太善了,人善被人欺。”蟬兒一臉同情。

包氏伸出纖纖玉手掩在心口,西子捧心,楚楚可憐,“我快被表姑娘給氣死了,我心口疼。”

包氏常常當着誠勇伯的面做這幅姿态,蟬兒只當她是裝的,也沒當回事,陪笑回道:“姨娘,方才婢子聽杏兒說,九少夫人還沒走,在花廳發脾氣呢。”

“這孩子怎地犯起傻來了。”包氏臉色一變,“東窗事發,伯爺正不高興,這當兒不躲起來避避風頭,還要站出來說話,是要把她自己架火上烤麽?”

包氏連她的心口疼也顧不上理會了,命令蟬兒,“快,你快過去悄悄告訴九少夫人,千萬千萬不能和伯爺頂嘴,一定少說幾句話!”

“是,姨娘。”蟬兒見包氏着急,不敢怠慢,曲膝答應,急急忙忙的去了。

包氏心口一陣鈍痛,站立不穩,踉跄幾步,靠在路邊的柳樹上。

心口疼,以前是裝的,今天好像真的疼起來了,都是被那個小丫頭生生氣成這樣的……

大廳裏頭,九少夫人急得嘴上快要起泡了,“父親和母親怎麽還不出來,還真的給大姐補嫁妝去了啊?到底補了多少?”

秦秀清氣得不行,“我就沒聽過說這麽奇怪的事!”想到要是誠勇伯真給黃氏補了嫁妝,那唐夢芙就有錢了,她那樣的姿容若是打扮起來,還不知會好看到什麽地步,不由的心中怏怏。

四姑娘黃寶珠溫柔和氣的笑着打趣她,“瞧瞧,這小嘴撅得都能拴只小毛驢了,是誰得罪了我們的秀清小表妹啊?”

秦秀清眼珠轉了轉,低聲和黃寶珠耳語,“四表姐,要是外祖父真給大姨母補了嫁妝,那可和我們沒有相幹,吃虧的是你們啊。你想想,要是不補嫁妝,這份家産将來還不是大舅舅、大舅母的?”

黃寶珠微微一笑,“小表妹你也說了,這事和你沒有相幹,那你就不要管了。”

秦秀清在黃寶珠這裏碰了個軟釘子,心中不悅,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胡氏從外面進來了,臉色灰灰的,無精打采。黃寶珠忙迎上去扶着她,小聲問了幾句話,胡氏想哭,“是下人蠢笨無能,不是我存心要害你大姑母的啊。”黃寶珠嘆息,“娘記住這個教訓便好了,往後做事,可不要再被那些人騙了。”胡氏連連點頭。

九少夫人珠光寶氣氣勢萬千的過來了,“大嫂,這件事你可不能犯糊塗……”

“三姑母。”黃寶珠聲音微微揚高,及時打斷了她,“誠勇伯府的家務事向來是祖父祖母當家,我母親不過是聽命行事罷了。”

九少夫人生氣,“你小孩子家懂什麽?真給你大姑母補了嫁妝,你爹的産業便減少了,知道麽?”

這時誠勇伯和誠勇伯夫人不在,只有大嫂胡氏、二嫂陸氏和小輩們,九少夫人看不上兩個從鄉下出來的嫂嫂,小輩們更是不放在眼裏,況且她心裏又實在着急,說話便比平時放肆多了,如此直白。

黃寶珠低聲一笑,語氣不軟不硬,“我爹爹和我大姑母,是同母所出的嫡親兄妹,何分彼此。”

“你……”九少夫人氣結。

九少夫人看向胡氏,胡氏慌亂的低下頭。

從前的事被唐夢芙翻将出來,胡氏是管家理事之人,脫不了幹系。她現在只求自保,只求誠勇伯、誠勇伯夫人不追究她,哪還敢跟着九少夫人生事?再說了,胡氏一向畏懼誠勇伯,誠勇伯都發過話了,借她個膽子,她也不敢說個不字。

誠勇伯和唐四爺先回來了。

誠勇伯夫人和黃氏、唐夢芙不久之後也到了。

黃氏和唐夢芙一邊兒一個扶着誠勇伯夫人,誠勇伯夫人笑得眼睛咪成了一條縫。

“真會巴結人。”秦秀清憤憤不平的小聲嘟囔。

她雖小聲嘟囔,唐夢芙卻耳朵尖聽到了,微笑瞅着她,“秦家表妹,你若真的不服氣,這便去後院找包姨娘好了。你扶着她也好,抱着她也好,背着她也好,我都不會說你巴結人的。”

秦秀清一張小臉登時漲得通紅,漸漸接近紫色。

誠勇伯夫人一生氣就啰嗦,這會兒也不例外,指着秦秀清,氣得說不出話來。

誠勇伯面沉似水。

九少夫人接觸到誠勇伯那吓人的眼神,打了個激靈,忙陪笑臉,“父親,母親,秀清小孩子不懂事亂說話,她,她其實不是那個意思,真的不是那個意思……”

黃氏氣鼓鼓的拉了誠勇伯一把,“爹,您是當家人,說話。”

唐夢芙眼神清澈,凝視着誠勇伯,“外祖父,我外祖母在您這個誠勇伯府,究竟是什麽樣的地位?”

九少夫人狠狠瞪了唐夢芙一眼。

這當兒你還火上澆油呢?半分做表姐的風度也沒有!

誠勇伯臉上火辣辣的,眼神鋒銳淩厲,“三丫兒,讓你閨女向夫人磕頭賠罪。她要是不肯,這輩子再不必登我誠勇伯府的大門!”

“父親!”九少夫人大驚。

秦秀清一臉惶急,蒙了。

她知道誠勇伯性子不好,但她是永寧侯府的姑娘,到了黃家是客人啊,外祖父怎麽能這樣對她?這不是待客的道理。不,她不能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磕頭賠罪,她是侯府千金,是有身份的姑娘,這樣太丢人了……

誠勇伯目光如電盯着九少夫人,絲毫不肯放松。

蟬兒戰戰兢兢溜進廳來,遠遠看着九少夫人,手指指地,示意九少夫人磕頭。

九少夫人咬咬牙,拉過秦秀清,“快向你外祖母磕頭賠罪。”秦秀清哭着不肯,“那我太丢人了呀。”九少夫人恨鐵不成鋼,聲音壓得極低,卻壓不住洶湧而來的怒意,“你不磕頭賠罪,以後就不再不能來誠勇伯府。秦家那些人要是知道你沒了外家,還有誰會把你放在眼裏?你在永寧侯府還能立足?”

秦秀清沒辦法,委委屈屈的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外祖母,清兒出言無狀,給您老人家賠罪了。”

胡氏、陸氏、黃寶珠、黃寶珞等人都驚呆了。

秦秀清居然會磕頭賠罪,一向以侯府千金自命、到了誠勇伯府便自覺高人一等的秦秀清居然會磕頭賠罪……

唐夢芙瞅着跪在地上的秦秀清,目光冷幽幽的。

秦秀清這樣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誠勇伯夫人太老實,之前也不知被這撥人欺瞞哄騙了多少回,輕易糊弄過去多少回。

誠勇伯夫人見秦秀清這樣,心就軟了,嘆氣道:“秀清還是小孩子……”唐夢芙見外祖母輕易便要把秦秀清放過去,不動聲色的暗暗捏了她一把,誠勇伯夫人雖老實也明白唐夢芙的意思了,挺直腰身,板起臉,沉默不語。

誠勇伯夫人不發話,秦秀清就只能跪着,不敢起來。

胡氏、陸氏等人從沒見誠勇伯夫人這樣過,心中暗驚。

九少夫人無奈,也陪着秦秀清一起跪下了,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母親,都是女兒教養無方,把清兒慣壞了。以後女兒再不敢了。”

這三個響頭磕下去,九少夫人心中湧起濃濃的屈辱之感。她從小到大哪受過這樣的氣?她可是嫁入侯門的姑奶奶,回娘家應該是捧着寵着的,因為秀清偶然間說錯一句話,竟被折辱到了這步田地。

看着九少夫人和秦秀清一起跪在誠勇伯夫人哀求告罪,胡氏、陸氏、黃寶珠等人算是開了眼。

多少年了,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啊,三姑奶奶從沒這麽狼狽過!

三姑奶奶一向被視為誠勇伯府嫁得最好的姑奶奶,回到娘家,那一直是衆星捧月的待遇。

今天這位了不起的三姑奶奶栽了,丢人了,神氣不起來了。

誠勇伯夫人心善,見九少夫人和秦秀清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實在不忍心,“秀清以後說話行事要注意,三思後行,三丫兒以後多教教你閨女。行了,你倆起來吧。”

九少夫人和秦秀清又磕了個頭道謝,方才敢站起身。

秦秀清站起來之後,便悄悄瞪了唐夢芙一眼,唐夢芙展顏一笑,猶如玫瑰盛開,秦秀清又妒嫉又惱恨,氣得又哭了。

九少夫人沒臉再留,告辭了要走。秦秀清就要跟着九少夫人離開了,忽又回過頭來,不懷好意的問唐夢芙,“唐家表姐,你才來京城,知道齊國公府的秋宴麽?那可是這個月京城最盛大的宴會了,你是不是都沒有聽說過啊?我可是有請貼的。”

其實秦秀清并沒有拿到請貼,不過她現在要和唐夢芙賭氣,便随口吹牛了。

唐夢芙語氣輕快,“我是鄉下人,沒聽說過什麽秋宴。不過我途經金陵的時候曾在齊國公府借住過一段時日,和蔣夫人有數面之緣。”

秦秀清沒想到唐夢芙和齊國公府的四夫人竟是認識的,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又羞又氣的去了。

誠勇伯夫人又留唐夢芙一家坐了會兒,直到半下午的時候,方才依依惜別。

唐夢芙這天是生平頭一回到外祖父外祖母家裏,可以算是大獲全勝。先是奪了包氏早就相中的房子,接着又挫了九少夫人和秦秀清母女的銳氣,為誠勇伯夫人出了口氣。

唐夢芙跟着唐四爺、黃氏離開誠勇伯府的時候,四姑娘黃寶珠一直把他們送到二門外,委婉告訴唐夢芙,“芙妹妹,我爹爹和大姑母是嫡親兄妹,我自然是盼着大姑母好的。我娘是黃家長媳,名義上雖然是她管家,其實很多事情她不當家,不是她的本意。”

唐夢芙微笑,“我娘和大舅舅二舅舅都是外祖母親生的,血濃于水,砸斷骨頭連着筋。”

兩位年齡相仿的少女心有靈犀,相視一笑。

含笑趕車,一家三口回了柿子巷。

一路之上,黃氏都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四爺,你掐我一把。福兒,你爹不愛動手,你來掐,用力一點兒,娘好像做夢一樣呢,咱們真要搬到成賢街了?你爹爹和哥哥真有錢捐監生了?”

“娘,您就當做夢好了。反正這個夢一直不會醒。”唐夢芙笑盈盈。

回到柿子巷,唐夢芙扶着含笑的肩膀下了車,“爹,娘,我趕緊告訴哥哥去。”也不等唐四爺和黃氏,興沖沖的找她哥哥唐夢龍去了。

“這孩子。”唐四爺扶黃氏下了車,看着寶貝女兒的背影,又是笑,又是搖頭。

唐夢芙到了書房門前,也沒敲門,像只小鳥似的便飛進去了,“哥哥快來,我有好……”

她驀然停下,呆愣愣的。

含黛伏在書桌上睡着了,海棠春睡,香霧空蒙,唐夢龍拿着他的衣衫要給含黛披上,正巧唐夢芙進來了,不由的呆在了那裏。

兄妹二人對着發愣。

過了好一會兒,唐夢芙才明白過來,幹笑兩聲,“那個,哥哥,我什麽也沒看見,真的什麽也沒看見……”吐吐舌頭,轉身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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