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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文下班的時候已經五點多了, 回到住處時,遲緒正在廚房裏削土豆,他坐在一個木頭矮凳上,兩條腿緊緊并攏, 身體蜷縮成一團, 模樣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李嘉文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直面喜歡遲緒這件事, 是在高一的寒假。
那年的冬天尤其冷,新聞上常常播報那是二十年一遇的寒冬。
遲緒每天都要去市圖書館一趟, 倒不是要看什麽課外書, 而是圖書館裏存有以前的一些廢棄試卷和練習冊, 他沒錢買自己高中統一發放的練習冊, 就只能通過這種方式刷題。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一腳踏進去都能沒過腳踝, 遲緒穿着爺爺以前的黑色軍棉襖,在雪地裏搖搖擺擺的往前挪,活像一只小企鵝。
李嘉文那年中考失利, 整個寒假都被宋美秋禁足在家學習,他趴在窗口看着遲緒,不知是哪裏來的沖動, 讓他生平第一次違背了母親,偷偷的跑下了樓。
他在雪裏奮力奔跑, 大聲的喊着遲緒的名字。
遲緒轉過身, 在原地站定, 他似乎待在外面有一會了,原本細嫩的臉頰被凍傷了,鼻尖也凍得通紅,宛若黑曜石的眼睛在漫天大雪中異常明亮,再加上那身棉襖,看着特別像政治課本裏貧困災區的小孩,可憐又可愛,讓人想抱抱。
如果可以回到那時候,李嘉文一定要抱抱他。
而不是佯裝順路,短暫同行後分道揚镳。
如果當時他有勇氣做出丁點改變,那麽此刻的假象,未必不會成為真實。
“今天吃什麽啊”
“白菜土豆,我買了饅頭,待會熱一下就可以吃了。”
“哈哈,這小鍋還挺多功能,我買了點小米和鹹菜,明早煮粥吧。”
“好啊。”
翌日,遲緒起了個大早,煮完小米粥後,就着粥吃了一個昨晚剩下的饅頭,李嘉文已經醒了,還賴在床上,他敲了敲門框,輕聲道,“趁着粥熱你快起來吃吧,我要去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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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文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這麽早啊”
“嗯,昨天不是回來的早嗎。”
盒飯店早餐生意也不錯,七點鐘左右就開門了,不過早上送餐的人比較少,遲緒耽誤了昨晚的飯點,想着彌補回來。
他到店裏的時候早班收銀正在點賬,遲緒怕她數錯了要重數,便在一旁等了會,見她點完賬才不緊不慢的上前,“我來領鑰匙。”
電瓶車是盒飯店的,兼職員工騎需要拿三百塊錢押金,遲緒把錢遞上去,換回了鑰匙。
他正要走,忽然被收銀叫住,“對了,昨天下午有個男的來找你。”
“找我”
“是啊,長的可高可帥了,還穿一身名牌,那一件衣服頂我兩個月工資,你還認識這樣的大款呢,真人不露相啊”
遲緒耳朵裏嗡嗡作響,聽不大清楚她的聲音,只是喃喃的問道,“那個人,有說自己叫什麽嗎”
“這個倒沒說,我告訴他你不在,他就走了。”
遲緒以為自己會感到失落,可心中卻意外鎮定。
有人到這裏找他,一定是知道他在這送餐,必然還會再來,他只要耐心等待就好。
嗯沒錯
“那個人要是再來的話,如果我不在,你讓他等我,或者留個聯系方式,麻煩你了,”
遲緒是店裏員工當中少有的好樣貌,待人既客氣又有禮貌,收銀很樂意幫他的忙,何況只是一個小小的忙,“好,包在我身上。”
遲緒舒了口氣,強迫自己不要把太多的心神放在這件事上。
即便如此,送餐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去想,來找自己的人到底是誰,和自己是什麽關系,還會不會再來,想的太多,以至于他騎車的時候差點撞到樹上。
這種感覺可真糟糕。
遲緒抓了一把頭發,難得把懊惱表現出來。
回到店裏,他第一時間問前臺收銀,“那個人來了嗎”
語氣就像在問,那把刀落下來了嗎。
“沒有呢,你這一上午都問幾遍啦,這個給你,客人特意說讓你送的,還是醫院,你是在醫院有朋友嗎。”
遲緒幾乎是垂頭喪氣的接過盒飯走出了門。
他以為是那個白血病的女孩點的餐,可一看便簽上的地址,居然是附近的小醫院,他根本沒有往那送過餐。
遲緒從醫院大門一路跑到三樓,腳步一瞬不停,找到地址上的那間病房時,額前細軟的發絲已經全部被汗水浸濕了,彎彎曲曲的打起了卷。
他舔了舔幹澀的唇瓣,深深的喘了兩口氣,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下來後,擡手敲門。
病房裏傳來一個男人沙啞低沉的聲音,“進來吧。”
遲緒莫名的緊張,甚至說心慌,他不知道這種詭異的情緒從何而來,他的身體無端變得僵硬,推門的動作緩慢而遲鈍,像極了關節生鏽的機器人。
他慢吞吞的走進去。
這是一間窗戶朝陽的單人病房,有大床,有沙發,有餐桌,穿着淺藍色條紋病號服的高大男人躺在床上,蒼白的臉色在見到他時忽然升起一抹異樣的潮紅。
像是,興奮。
遲緒的步子邁的更小了,他沒有靠近那個男人,而是走到餐桌旁,将盒飯輕輕的放在了上面,“一共三十”
男人的視線緊緊黏在他身上,既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
遲緒難以承受這樣的沉默,他握緊拳頭,小聲的開口問道,“你,認識我嗎”
“你不認識我。”
他并不是詢問,而是陳述。
遲緒緩緩的點頭,看着他說,“我失去了一段記憶”
男人臉上沒有絲毫的驚訝,他很是平靜的問,“你記憶中,現在是在上學嗎”
“嗯”
遲緒太緊張了,趙瑞懷完全看不出他的年齡段,不過能騎着電瓶車滿大街跑,應該不會太小,“幾,幾年級啊”
趙瑞懷就怕他的記憶再往後倒退七年。
遲緒老老實實的回答,“2006年,四月十八號。”
聽到這麽準确的時間,趙瑞懷暗自松了口氣,他拍了拍身旁早就給遲緒準備好的椅子,“坐下說。”
哪怕身體虛弱到無法站立,趙瑞懷的一舉一動也氣勢逼人,遲緒下意識的聽從。
“你這幾天住在哪”
遲緒沒有回答,而是嗫喏着反問道,“我和你之間,是什麽關系”
趙瑞懷一晚上沒睡,就在想這件事了。
遲緒一定是身體出現了問題,才會一受刺激就是去記憶,他咨詢了心理醫生,這種情況要等遲緒恢複記憶之後去就診。
上一次遲緒從失憶到恢複記憶用了一周時間,想必這次也不會太久,上一次他雖帶着小可憐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但小可憐心裏一直惦記着那段往事,始終郁郁寡歡的。
趙瑞懷吸取了教訓,決定這段時間幹脆不讓遲緒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是你的,男朋友。”
遲緒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倒是和上一次的反應一模一樣,“男,男朋友”
趙瑞懷忍不住笑,“是啊,你不信嗎我可以證明的。”
“怎麽,證明”
“你大腿內側有一顆痣。”
那顆痣非常非常的淺,比遲緒左側臉頰上的那顆還要淺,是別墅那晚趙瑞懷無意中發現的。
遲緒耳朵紅的快要滴血,他下意識的按住自己的腿,卻摸到了口袋裏的手機,迅速冷靜下來,“可是”
沒等他話說完,趙瑞懷就迫不及待的問,“可是什麽”
遲緒拿出手機,緊盯着他看,“如果你是我的男朋友,為什麽這麽多天都不聯系我”
“這,這手機怎麽在你這不是在出租車司機那嗎”
遲緒反應極快的反客為主,“所以你是我的老板”
趙瑞懷也意識到了這中間出的岔子,他氣的咬牙,說話的語氣都不由惡狠狠的,“老板給你打電話你不接你傻嗎”
遲緒被他一吼,有點害怕,也有點心虛,身體縮到椅子上,小心翼翼的解釋,“因為,因為我怕丢工作,所以就撒了謊。”
“你撒謊撒謊誰給你撒的謊那個出租車司機是誰”趙瑞懷本打算對遲緒展現自己超級溫柔的一面,然而他現在實在生氣的不得了,絲毫沒意識到自己仿佛是在審問遲緒。
而遲緒因為謊言被戳穿,心虛到了極點 ,乖順的坐在椅子上接受他的審問,“是我家以前的鄰居,我失憶的那天,他正好來京城,打電話聯系我,這幾天我一直和他在一起。”
遲緒太乖了,乖的趙瑞懷心中惱怒一瞬清空,“嗯,你手機給我。”
遲緒遞上去,看他三兩下解開困擾自己多日的手機密碼,不由目露驚奇,“是多少”
趙瑞懷得意洋洋,“我生日。”
“你,你真的是我,男朋友”
趙瑞懷如果有狗尾巴,現在一定轉的猶如螺旋槳,能帶着他飛到天上去的那種,“當然。”
遲緒得到了答案,卻徹底懵了,“可你不是我老板嗎”
“我就不能是你老板,也是你男朋友嗎你知不知道我這幾天受了多少罪”趙瑞懷擡起手背給遲緒看,上面都是打吊瓶留下的針眼。
“對不起。”
聽到遲緒道歉,趙瑞懷反而不自在了,歸根結底,還是他先做錯了事,“你也不用和我說對不起。”
遲緒盯着他,面色凝重且嚴肅,“我必須要說,真的對不起,之前那些事我都忘記了,我,我有喜歡的人。”
趙瑞懷的狗尾巴搖折了,吧唧掉在地上。
他咬住後槽牙,一個字一個字的從胸臆中逼出來,“你、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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