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正文完

趙瑞懷和高寧趕到醫院時, 皆渾身濕漉，而嘈雜混亂的醫院大廳裏有比他們倆更狼狽的。

高架橋上發生了大型車禍, 五十八輛車連環相撞，其中一輛大貨車整個翻在了地上, 還有一輛巴士險些沖出高架橋，兩家醫院出動十一輛救護車全力搶救，目前死亡兩人, 重傷五人, 輕傷十二人, 現場被困人數仍有二十餘人。

以上數據來自大廳裏的記者。

趙瑞懷不知自己是如何聽到的，也不知遲緒被分到了哪一類別裏，他加快腳步往急診中心跑去，将高寧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遲緒, 遲緒, 遲緒。

人太多了, 每一張臉都是模糊的, 天花板和牆壁扭曲着，喊聲，哭聲, 急促的腳步聲, 神聖的醫院此刻如同人間地獄, 趙瑞懷在這無盡的恐懼和焦灼下，竟想到了年幼的遲緒。

于年幼的遲緒而言，醫院大概是打針治病的地方, 和死亡絕無半點關聯，他是如何被帶到醫院，又如何接受父母的死……

趙瑞懷胡思亂想着，攬住一名匆匆前行的護士，“高架橋上送來的人，有沒有一個叫遲緒的”

護士的身上好多血，沒什麽表情的看着他，“性別，年齡，有什麽特征”

趙瑞懷深吸了口氣，仍磕磕絆絆道，“男，二十多歲，穿着，淺灰色襯衫，長的很白。”

護士想了一下，給他指了個方向，“最裏面有一間病房，應該在那，你自己找一下去吧。”

“謝謝，謝謝……”趙瑞懷指尖顫抖着扶牆而行，很快便穿過人群走到了護士所說的那間病房門口。

病房不大，七八張床位，擠滿了人，大多和他一樣，是接到電話匆忙趕來的，看着這些人臉上劫後餘生的喜悅，趙瑞懷冰涼僵硬的四肢終于稍稍緩解，他邁開雙腿往裏面走，一張張病床挨個看過去，在一面半遮着的白色布簾內看見了遲緒。

他雙眼緊閉面色蒼白的躺在病床上，額頭圍着一圈厚實的紗布，的襯衫上有鮮血的痕跡，他受傷了，趙瑞懷心都要碎掉了。

“遲緒，醒醒……”趙瑞懷俯下身，不停的喚着他的名字。

傷到了頭，很多事都是不确定的，趙瑞懷不想讓他這樣昏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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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緒的睫毛微顫了兩下，緩緩睜開眼睛，愣愣的看着趙瑞懷，用一種猶疑的語氣輕輕道，“趙總”

趙瑞懷已經顧不得這次昏迷是否又會失憶了，“你怎麽樣有哪裏不舒服嗎頭疼不疼”

沒等遲緒回答他的話，高寧的聲音忽然響起，“表哥！”

趙瑞懷轉過身，沖他招了招手。

高寧連忙跑過來，看向病床上的遲緒，松了口氣，“原來你在這。”

看他這麽關心自己，遲緒有點意外，不過……“你們怎麽都濕透了”

高寧道，“外面太亂，車開不進來，我們跑進來的。”

遲緒忽然想起他們兩個此時本該在趙家老宅裏吃晚飯的，便問趙瑞懷，“是誰給你打電話的”

“大概是護士。”趙瑞懷說着拿起床邊的手機，遲緒自上次失憶後就不在給手機設密碼，還将他的備注改成了a親愛的，若不是這樣，護士也不會在他五百多人的通訊錄裏打給“老板”。

“那你就這麽跑到醫院，沒關系嗎”遲緒擔憂他表現的太着急，被家裏人看出端倪。

趙瑞懷搖搖頭，沒有回答，轉而對高寧道，“你去繳費吧。”

高寧很聽話，“嗯”了一聲後便轉身離開了病房。

雨還下着，有越下越大的趨勢，萬幸醫院裏的秩序逐漸恢複正常，已經沒有了之前的嘈雜，趙瑞懷接了杯溫水遞給遲緒，“怎麽會發生車禍”

“前面的車突然撞到了一起，我想停下，但開的太快……沒剎住，又被後面的車頂了一下。”遲緒有些愧疚，“你的車估計要成廢鐵了。”

“人沒事就好。”趙瑞懷想抱抱他，可身上全是水，就只是摸了摸他的臉，“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遲緒彎着眼睛笑起來，“現在就已經是我的後福了。”

趙瑞懷不明白他話從何來，臉上顯露出些許疑惑。

……

遲緒只是磕頭撞破了一道口子，流了不少的血，身體其他地方倒沒什麽大礙，很快就離開了醫院。

回公寓的路上，遲緒還惦記着趙瑞懷即将掉下的論壇馬甲，不知道怎麽和趙瑞懷說，顯得心事重重，而同樣有心事的趙瑞懷倒坦然很多。

見到遲緒的那一刻，他高高懸起的心重新落下，也回憶起自己從老宅出來時的反應，他清楚的認知到，自己和遲緒的關系已經是明晃晃的擺在了母親面前，他無法狡辯，也不想狡辯，他現在要做的只是在遲緒和母親正面對上之前将這件事解決。

也要給遲緒一個心理準備，以免他猝不及防的再吃虧。

高寧将車停在公寓樓下後，趙瑞懷對他道，“你直接回老宅吧，和你大姑說一聲，遲緒沒什麽事，讓她不用擔心，我晚上就在公寓這邊住了。”

“哦……”高寧其實不太樂意幫表哥傳這個話，大姑一定會抓着他問東問西。

若是兩個月前，他既然懶得應付，必定陰奉陽違，跑出去避避風頭。

不過這段時間來常常與遲緒鬥智鬥勇鬥嘴皮子，他的口才顯著提升，倒也不覺得這是什麽難事了。

算了，問就問吧，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高寧開車離去，遲緒跟着趙瑞懷回了公寓。

“你趕緊去洗個熱水澡吧，免得感冒。”

“不着急，你把衣服脫了，我看看有沒有其他地方受傷。”

遲緒笑了，彎起自己的褲腳，雪白的小腿上有一塊烏青，“還有這裏磕了一下，真的沒有了，我騙你幹嘛。”

趙瑞懷這才徹底安下心來去洗澡。

趁着這會功夫，遲緒用他的電腦登陸了論壇。

距離送小于回家到現在已經過去三個小時，兩個女人該交流的也交流的差不多了，論壇上果然又出現了新的帖子。

【啊啊啊啊說出來你們都不會信！我室友就在展展的公司上班！今天小秘書把她送回家的！這是什麽驚天緣分啊！】

樓主：今天又下了大雨，我室友被困在公司出不來，小秘書送另一個關系比較好的同事回家，順路捎上了我室友和另外兩個女孩，到樓下後小秘書看雨下的太大，就讓我室友打電話找人接她，我就拿着那把傘去接室友，小秘書認出我了！

1l：對不起我要空口鑒綠

2l：樓主的兩個巧合讓我覺得扯淡了

樓主：我知道我知道，你們肯定不相信！但我把展展的帖子給室友看，室友給了我一個非常确定的答案！現在室友已經要瘋了啊啊啊啊！

4l：這個樓主怎麽又出來了，既然你已經知道展展的公司，那你能不能透露一下他到底是做什麽的

5l：樓主編瞎話一流，服了，樓上是信了嗎

6l：……

樓主：我只是分享一下自己的激動，剛才我室友和我說，他們總裁，就是展展，平時非常非常嚴肅，只有小秘書在旁邊才會笑，當然，我室友也沒見過展展幾面，不過她和展展另一個秘書關系很好，聽那個秘書說小秘書現在開的車就是展展的

8l：所以展展是總裁霸道總裁我的天

9l：展展：愚蠢的網友們又開始造我謠

10l：樓主說的跟真的一樣

樓主：我真的沒有造謠，展展也真的是霸道總裁，你們絕對想不到他家多有錢！他本人多有能力！牛逼到什麽地步！就我現在随便一說他的年紀，你們都會立刻猜到他是誰！

12l：如果樓主沒有撒謊，我現在就已經猜到是誰了，京城有錢的富二代多如牛毛，有能力又年輕，還沒有花邊新聞的可不多……

13l：啊啊啊展展為什麽不來論壇了！也太絕情了吧！

遲緒看到這，書房的門忽然被打開。

“幹什麽呢”

遲緒淡定的關掉了電腦，“看看今天車禍的新聞，你洗的這麽快”

趙瑞懷站在門口，頭發還是濕的，他莫名覺得這個場景很眼熟。

好像，之前有過這麽一次，剛洗完澡的是遲緒，坐在電腦桌前的是他。

那時候他在看論壇。

趙瑞懷的瞳孔猛地放大了一圈，他快步朝着遲緒走去，想要重新打開電腦。

遲緒伸手攔住他，滿臉的委屈，“我頭疼……”

“頭疼要不要再去醫院看看。”

遲緒挪動轉椅，埋進他的浴袍裏，嗓音軟乎乎的說，“要你抱抱。”

趙瑞懷一看他這樣子就知道自己在論壇裏發的帖子很有可能被看到了，于是一手摟住遲緒的腰，将他桎梏在自己懷中，一手去開電腦，快速的點進論壇，嘴上還不緊不慢的說，“嗯，抱抱，不耽誤。”

新發的帖子一直被頂在首頁，趙瑞懷一點進去就看到了，他不由愣住，好像近視了一樣把臉貼近屏幕，“這什麽情況”

遲緒決定裝傻了，“我要去換衣服……”

趙瑞懷已經被帖子的內容震驚了，他下意識的放開了遲緒，在遲緒起身後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這一坐，就是半個小時。

遲緒再一次回到書房時，他正在電腦上瘋狂的打字。

可持續性發展：轉告你室友，還想在京城工作，就把嘴閉緊，不該說的話不要說

遲緒站在他背後樂出聲，“你這不是間接承認了嗎”

趙瑞懷的視線嗖的落到他身上，“你都看見了什麽時候看見的”

“想不起來。”

“我，我……”

看着趙瑞懷瞬間爆紅的臉，遲緒終于大笑起來，他其實早就想笑了，為了趙瑞懷的面子才會憋這麽久。

趙瑞懷看他笑得腰都直不起來，無奈的嘆了口氣，“笑吧，你随便笑，你開心就好。”

遲緒從書房笑到了客廳，直到上氣不接下氣了才被趙瑞懷強行制止，“好了！”

“嗯，不笑了。”“噗——對不起對不起，你跺腳幹嘛啊哈哈哈，跟個小姑娘似的。”

原本小于室友的帖子對遲緒而言是很不愉快的一件事，多虧趙瑞懷變得有趣起來。

不過趙瑞懷很快又給了他一記驚雷。

趙昌元的電話從英國打來，趙瑞懷不僅當着他的面接起，還開了免提。

“爸。”

趙昌元語氣溫和，“瑞瑞，聽說遲秘書出車禍了現在情況怎麽樣”

趙瑞懷握住遲緒的手，輕聲道，“沒什麽大事，就是額頭受了點傷。”

“那就好。”趙昌元頓了頓，又問，“你在自己的公寓嗎”

“嗯，他也在這。”在遲緒震驚的目光下，趙瑞懷平靜道，“您想知道的，我媽應該都和你說了吧。”

趙昌元沉默片刻，“我想确定，她的猜測是否屬實，你已經給了我答案。”

“那您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你之前一直瞞着我們，是暫時不想讓我們知道，還是永遠不想讓我們知道”

趙昌元這話問的十分有涵養，如若直白的翻譯過來便是“你是認真的還是玩玩而已”，他當然希望自己的兒子是心知肚明的誤入歧途，到了該結婚的年紀就會斷的幹幹淨淨。

而遲緒既想讓趙瑞懷回答永遠，又想讓他回答暫時。

選擇權在趙瑞懷的手中。

他幾乎沒有猶豫的對電話那邊的父親說道，“爸，我想和他永遠在一起，我想得到您的支持。”

趙昌元再度沉默。

遲緒的手在這期間被趙瑞懷緊緊握住。

他內心也是忐忑的，那畢竟是他愛着，敬重着的父親。

趙昌元沒有辜負趙瑞懷的愛與敬重，“如果這是你的選擇，我當然沒有意見，我願意尊重你的每一個選擇，但是你必須給我一個承諾，趙家的香火要傳承下去，也許在你看來我的要求很古板，可我不能對不起老祖宗。”

趙瑞懷的眼睛有些濕潤，卻沒有果斷答應父親的要求，“爸，我沒有覺得古板，我只是覺得，不該是為了完成一項任務去制造一個孩子。”

“我和你媽生你的時候，也是有目的性的，是為了從你爺爺那争取繼承權，可這并不能影響我們愛你。”

“謝謝爸……”趙瑞懷胡亂的抹了一把眼睛，微微側身，背對遲緒，“那，我媽那邊。”

“她可能一時接受不了，我會勸他的，你也要學會包容她，她年紀大了。”

“嗯。”

“遲緒在你旁邊嗎”

“您怎麽知道”

趙昌元的聲音裏染上了些許笑意，“你這麽信誓旦旦的表決心，還問我怎麽知道。”

遲緒吸了吸發酸的鼻子，小聲道，“董事長，對不起……”

趙昌元用和趙瑞懷十分相似的語氣說，“你不必道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過年那會，我重新調查了當年那場車禍，想要找到那對夫妻的遺孤，沒想到調查到了你身上，我猜你進公司大概就是為了這件事。”

趙昌元居然在這個時候就知道他的身份！

遲緒手指都在發顫，“那您為什麽，還讓我留在公司”

“我了解你的為人，知道你不會傷害瑞懷，本想這次回國找你談一談，給你一些補償，沒想到會是這種補償。”趙昌元笑了一聲，“這也是我不願為難你們的一部分原因，如果沒有當年那場車禍，你不會進入大和工作，更不會發生現在這種情況。”

……

電話挂斷後，趙瑞懷和遲緒面面相觑，都沒有回過神來。

“這……這就，完了”通話時尚且能保持冷靜的趙瑞懷此刻又結巴起來。

遲緒還在疑惑，為什麽上一世趙昌元沒有來找他，而這個疑惑他永遠沒有機會得到答案。

“我現在不是做夢吧”

遲緒掐了他一把，“疼不疼”

趙瑞懷點點頭，突然抱住他，“剛才吓死我了。”

“我看你不是挺淡定嗎”

“廢話。”趙瑞懷的聲音裏帶着濃濃哭腔，“我不淡定你怎麽辦啊。”

遲緒笑着撫了撫他的背，“要是特別感動，就哭吧，我不笑話你。”

“真的”

“真的。”

趙瑞懷真的哭了，比遲緒剛剛笑的還要久，遲緒怎麽哄都哄不好，就只能親他了。

作者有話說：還有甜甜小番外，等十二點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