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大結局(下)

漫天閃爍的雷光很快就停止了, 徒留原地一片別墅的殘骸。

經歷過一次天雷削弱的夢魇獸狼狽的躺在滿地廢墟中, 一身漆黑油亮的鬃毛上到處都是燒焦的痕跡, 它身上牢牢扒拉着一個人影, 兩只手死死抱着它脖頸,無論夢魇獸怎麽推他,那人影卻像是黏在了他身上,死都推不下來。

眼看天空雷雲滾動, 又一波雷霆即将醞釀完畢, 夢魇獸氣得噴出一口黑色的鼻息,那鼻息散落在空氣裏,裏面隐隐約約竟是一個世界的影子。

那是夢魇獸的天賦——夢魇。

它這是要對溫生玉出手了。

死亡的恐懼終于戰勝了複仇的快感和食物的誘惑, 它寧願放棄找溫生玉報仇的可能,以及那可口的十幾個口糧, 也要對溫生玉出手。

但經歷過那恐怖雷霆狠狠的削弱之後,本就是鬼之身懼怕天雷的夢魇獸,實力已經十不存一,以往那無往不利, 甚至一不留神都察覺不到的夢境之術, 現在簡直就是擺在面前的一個活靶, 展奕只是輕輕一揮袖,身邊洩出去的煞氣遵從他的指揮, 一沖而上, 瞬間就把那團黑霧給撞散了。

“帶他下去吧, ”江寧輕聲道:“剩下的交給我們。”

展奕輕輕嘆口氣。

天雷的絕大部分威力都落在了溫生玉身上, 以他現在的狀态,再受上一擊,必死無疑。

他們還有最後一點時間。

他飄忽的身影緩緩下沉,眨眼來到夢魇獸身邊。

夢魇獸蹄子一動,剛剛要有所動作,展奕淡淡道:“我來帶他走。”

夢魇獸正愁怎麽把背上這家夥弄下去呢,一聽展奕這話,動作自然便停頓下來。

展奕輕輕飄過去,伸出一只虛幻的手,輕輕搭在了溫生玉的手上。

他輕聲道:“阿玉,我們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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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瀕臨昏迷只剩本能的溫生玉身體輕輕一顫,黑乎乎的臉上,那雙朦胧的眼睛輕輕眨了眨,神智隐約有點回籠。

展奕輕輕笑了一下,搭在他手上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卻是直接穿過了他的手。

人和鬼,是注定不能接觸的。

展奕卻像是已經習慣了,他微笑着,聲音更加柔和了,“阿玉,你不是還想見你母親和弟弟最後一面嗎?和我走,我們一會就能見到他們了,好嗎?”

溫生玉微微歪了下頭,那點朦胧的神智終于徹底回籠,他扯動僵硬的嘴角,露出一個難看,但卻意外很溫柔的笑,“好啊。”

那雙緊緊握在一起的手緩緩松開,被天雷轟到焦黑僵硬的身體被一團煞氣溫柔的包裹着,緩緩離開了夢魇獸身上。

然而就在下一刻,夢魇獸雙眼陡然一眯,大嘴一張,鋒利的牙齒對準溫生玉的脖頸,就要一口狠狠啃下。

這個膽敢算計它的人,它絕對不會放過!

然而它這邊剛剛動作,突然一條龍尾從地裏鑽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着它猛的一扇,夢魇獸猝不及防之間被狠狠的扇到了一邊,巨大的身體在地上滾了好幾個圈,最後狼狽的卡在一處斷落的房梁縫隙裏。

展奕看都沒看它一眼,以煞氣托着溫生玉虛弱的身體,緩緩向着廢墟中間露出的一個通往地下的缺口飄去,身影轉瞬便消失在那缺口之下,被緩緩合上的石板完全遮掩。

秦牧擺擺尾巴,從地下慢悠悠的飛了上來,微張的龍口之間有金黃色的亮芒微微閃爍,随即它龍口猛的一張,一口金黃色的龍息便被它吐了出去。

夢魇獸被那一龍尾抽的整只獸都有點懵了,剛剛才從那陣眩暈之中緩過神來,面前就是一陣恐怖的龍息吞吐,猝不及防之間只來得及噴出一口黑煙抵擋,但這也拖延了它逃跑的速度。

“轟隆”一聲巨響,又是一聲比之前還要恐怖的雷霆落下,正正擊打在夢魇獸的身上。

“啊——!”

凄厲的慘叫聲響起,對于鬼類來說最恐怖的天雷正正落在身上,焚燒着它的骨骼,摧毀着它的身體,還有天道對于上古異獸那滿滿的惡意,尋找不到目标的天雷把暫時的目标放在了這個唯一逃過天道視線的異類身上,毫不留情狠狠的懲罰着。

等到雷霆再次消失的時候,夢魇獸已經是奄奄一息的躺在原地,連口黑霧都噴吐不出來了。

大概是它的氣息實在太弱了,也大概是因為溫生玉的氣息也即将斷絕了,憤怒的天雷停止了咆哮,陰沉沉的黑雲緩緩散去,天空重新恢複了明朗。

江寧從天空緩緩落下,黑色的羽翼在背後張開,宛如一只美麗的堕天使。

他并沒有收回羽翼,而是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到了夢魇獸身邊,緩緩蹲下了身子。

秦牧化成龍身落在他身邊,修長的龍身呈保護狀牢牢把他護在自己懷裏,金色的龍眸警惕的盯着對方,龍嘴一張一合之間,隐約有金色的龍息在其間醞釀。

夢魇獸虛弱的躺着,氣勢卻一點都不弱,它蹄子動了一下,像是想要站起來,但江寧輕輕一伸手,黑色的陰煞像是鎖鏈一樣沿着它的身體纏繞而上,把它的身子牢牢捆了個結實。

他淡淡道:“結束了。”

夢魇獸猛的吐出一口鮮血,冷冷一笑,“陰煞,你這個不祥之物,天煞孤星……啊!”

沒說完的話被秦牧一龍尾巴抽回去了,它慢悠悠的收回尾巴,冷哼一聲,“囚犯就要有囚犯的自覺,再亂說話,我一口把你吞了。”

夢魇獸一個陰冷笑容還沒挂出來就凝在了臉上,取而代之的是驚懼和恐慌。

它身上重重纏繞的黑色鎖鏈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一點浸入它的筋骨皮肉,那些鎖鏈一旦入體,就化成一絲絲一縷縷的黑色氣體,順着它體內霧氣形成的經脈流轉迂回,雖然速度緩慢,但卻是在以着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态,一點一點占據它的身體。

雖然它一直謹慎小心的借着附着的人身躲着天道,一直恐懼着死亡的到來,但更恐懼的無疑是這種身不由己的控制,如傀儡一般被別人操縱的命運。

它雙眼猛的睜大,本來虛弱的身體忽然以一種強絕的姿态猛烈的掙紮起來,鼻息之間不斷有黑色的煙霧噴吐而出,裏面隐隐約約有另一個世界的重影,只要沾上哪怕一點,都會被帶入它所制造的夢境之中,再也出不來。

這是它臨死之前的絕命反抗,一點都不容小觑。

但江寧卻完全沒放在心上,他擡起一手咬破一點手指,把鮮血滴在了那枚黑色的蓮花古玉上,一圈淡金色的結界很快逸散出來,将他和秦牧牢牢包裹在裏面,完全隔絕了外面霧氣的侵蝕。

夢魇獸不甘的慘叫出聲,揮舞蹄子使勁朝那結界砸去,嘴裏發出一聲又一聲瘋狂的咆哮,“給我死,給我去死啊啊啊!”

然而再強大的攻擊都無法撼動結界一分一毫,再慘烈的掙紮都無法逃出陰煞的侵蝕,它的攻擊越來越弱,掙紮也越來越無力,那雙血紅色,總是泛着殘虐狡詐意味的雙眼也越來越朦胧,最後漸漸歸于空洞。

江寧長長呼出一口氣,背上緩緩張開的羽翼漸漸收攏,“可以了。”

他低頭看了眼脖頸上戴着的古玉吊墜,這次若不是有這塊玉,說不準還真會被夢魇獸臨死前的反撲拉入夢境,到時估計再也回不來了。

秦牧側頭問道:“溫棋笙呢?還在嗎?”

江寧閉目感覺了下,點點頭,“在。”

他心念一動,夢魇獸巨大的身體上開始不斷有黑霧溢出,一絲一縷飄散到半空,其間不斷有碎星般的光芒閃爍不休,就像是夜空之中墜了一地的星子,那些星子互相碰撞,融合,竟是一點一點壯大了起來,不多一會就變成了巴掌大的一顆顆白色光團,飄飄忽忽懸浮在半空之中,數量大概有五六百的樣子。

這就是這些年,夢魇獸吞噬的魂魄了。

秦牧猛的立起身來,龍尾一擺便飛到了一邊一個坑洞旁邊,伸爪朝那洞口一指,“你們這裏誰是溫生玉的母親和弟弟?溫生玉快不行了,就在下面等着你們,現在去還能見他最後一面。”

那數百光團之中有兩簇光團猛的一顫,接着以最快的速度飄到那洞口處,一頭紮了下去。

遠處有隆隆的轟鳴聲響起,足足有十幾架直升飛機出現在那裏,應該是江家的人。

從古玉滴血到現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他們已經出現在了這裏,足夠證明那邊是有多重視這邊的情況。

或者說,是有多重視江寧這個人。

秦牧立刻變回人形,道:“你下去看着,這裏我來應付。”

事關重大,江寧點點頭,道:“先拖住他們,我會盡快上來。”

他順着那洞口一躍跳了下去,秦牧立刻拖過來一塊木板,直接擋上,一個跨步站了上去,随即擺出一副淡然自若的表情,等着這夥“援兵”到來。

地下。

展奕帶着溫生玉來到了一間石室裏。

這裏是他們提前準備好的,用來度過最後時光的地方,陰冷潮濕,看着更像是一塊墓地。

事實上,這也的确是一塊墓地。

石室的中央,放着一張柏木制造的棺材。

棺材蓋是打開的,裏面用黃布細細的鋪了一層,展奕把溫生玉放了進去,随後揮袖一揚,煞氣帶動旁邊的棺材蓋落了上去,發出“轟”的一聲悶響。

視線瞬間被一片黑暗覆蓋,溫生玉苦笑一聲,心想你可就這麽恨我,這都迫不及待給我蓋棺了。

這想法還沒轉過腦海,視線忽然又亮了起來,一團幽藍色的虛影直接穿過上面的棺材蓋,穩穩的躺進了棺材裏。

溫生玉一驚,“你……”

展奕閉着眼睛躺在他身邊,淡淡道:“你我之間本來就有契約,同生共死,你死了,我自然活不了。”

溫生玉的聲音瞬間沒有了之前與夢魇獸對峙時候的淡定自若,他幾乎是有些慌亂的嘶啞喊道:“我可以解除,我現在就解除,你給我出去,我不需要你陪我!”

契約到現在為止畢竟還是沒解除的,作為溫生玉的奴鬼,展奕必須要聽從他的命令,但是他沒有,不止沒有,原本只是靜靜躺着的他身形猛的一陣顫抖,更多的煞氣從他體內散了出去,本就虛幻的身影更加透明了。

這就是違抗主人命令的下場。

溫生玉這一下吓的不輕,連忙停止了命令,他幾乎是有些顫抖的伸出了手,虛虛的環住了身邊這只虛弱的鬼,啞聲道:“你怎麽就不走呢,我讓你走啊,走啊……”

展奕的聲音依舊是淡淡的,他望着棺木頂蓋上一條又一條的紋理,話語裏卻透出一絲虛弱的疲倦,“我知道你會死,我從來沒有阻止過你,那麽,你也不要阻止我,就算你現在解除契約,我也依舊會死。”

溫生玉終于崩潰了,他崩潰的哭喊出聲,就像很多年前那個驟然失去母親和弟弟的蒼白少年,抱着那只救了他的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對不起,對不起,展奕,對不起……”

除了“對不起”,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他恍惚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他第一次遇到展奕那次。

那時候他為了救病重的母親,闖過了那座機關重重的大墓,就為了得到那一朵傳說中可以活死人的花。

少年傷痕累累,一路又驚又怕的闖過重重關卡,最後來到那座放着墓主人骸骨的墓室裏。

那朵奇異的花就開在棺材縫隙之間,以墓主人的骨血為養分,它生的鮮豔奪目,大紅的顏色如血一般的殷豔,也如血一般的不詳。

而那花旁邊就站着一個白衣人。

他和那墓室陰冷的氛圍格格不入,一身白衣溫和潇灑,一張玉容清秀俊雅,手持一柄白色折扇,對着他回頭一笑,“你是要這朵花嗎?我送你。”

那聲音說不出的雅致,那笑容說不出的灑脫,即使明知他是鬼,卻一點也影響不了那飄逸随性的氣質,生生把那朵不詳的紅花襯托出幾分淡淡的仙氣。

他就此淪陷在那灑脫随意的笑容裏,再也不願意出來。

他把他帶出了墓穴,許諾一生好好照顧他,帶他一賞這嶄新世界的風采,他一開始也的确是愉悅的,帶着濃濃的興致游覽着這片新天地,但好景不長,他發現了夢魇獸的真面目,被夢魇獸重創,展奕為了救他自願成為了他的奴鬼。

母親和弟弟的死成了他的夢魇,每時每刻睡着的時候都會有兩張不甘的面孔在他面前游蕩,一次又一次的訴說着,質問着,為什麽要莽撞,為什麽要沖動的害他們丢了性命!

他每晚每晚都崩潰的尖叫,懦弱的內心始終走不出這個坎,為了救他的母親和弟弟,他辜負了他的諾言,他沒有好好待他,反而一再忽視他的勸說,一意孤行走上了這條歧路。

他崩潰的哭着,哭聲越來越弱,越來越小,就如他越來越虛弱的氣息。

他原本是想把這條命賠給他的,但沒想到,最後會把展奕連累進來。

他想展奕應該是恨他的,應該是迫不及待想離開他的,他在死前解開他們的契約,也算放他自由了。

但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我為了已經死去的人,辜負了一直陪在我身邊的人,最後還要搭上他的命。

這一刻,他是真的後悔了。

但再後悔,卻也沒有時光給他倒流了。

忽的,一抹冰涼的觸感落在了他的背後。

展奕緩緩睜開眼睛,靜靜看着他,眼底一如既往的溫和包容,“我的錯,如果我那時候沒有救你,你至少還有轉世輪回的機會,也不會害的那麽多人白白枉死,是我擅作主張,枉顧你的感受救了你,導致你陷入之後的夢魇不可自拔。”

他一下一下撫摸着他的脊背,動作輕緩溫柔,一如他這個人,“既然都有錯,沒必要都要你承擔,我們被契約連成了一體,這份因果,也是我們兩個人的。”

他緩緩閉上眼睛,身體虛幻到幾乎快要消散,“睡吧,等睡着了,這些痛苦就再也不會有了。”

“不,你沒錯,錯的是我。”溫生玉抽噎了一下,終于不再哭了,他學着展奕的姿勢躺平了身體,緩緩閉上了眼睛,輕聲笑道:“算了,現在說這些錯不錯的也沒什麽意思,我們說點其它的。”

他醞釀了一會,忽的開口,“展奕,我喜歡你。”

展奕沉默良久,輕輕“嗯”了一聲。

溫生玉輕輕的說:“不是那種喜歡,我一直……想和你在一起。”

展奕這次沉默的時間更久,半響之後才輕輕應出一個音節,“……嗯。”

溫生玉輕輕的笑了一下,“我知道我不配,但我還是想,為你做點什麽。”

展奕猛的睜眼,下一刻身體忽的僵住。

腦海之中那個連接着兩人的契約印記猛烈的顫抖起來,一股又一股精純的魂力透過契約傳遞過來,不斷充實壯大着他虛弱的魂魄。

展奕震驚的睜大眼睛,“你做什麽!”

溫生玉用一種不容拒絕的語氣,一字一頓的說:“這是我最後的命令,展奕,活下去!”

契約印記猛烈的顫抖起來,又是一大股精純的魂力湧了過來,展奕想掙紮,那契約的控制力道卻前所未有的增大,将他束縛的嚴嚴實實,一點都動彈不得。

似乎是承受不住大股魂力的輸入,顫抖不停的契約印記上斷斷續續裂開很多道蛛網一般的紋路,随即“嗡”的一震,咔擦一下碎裂開來。

溫生玉瞬間吐出一大口鮮血,脆弱的身體再也束縛不住虛弱的魂魄,點點灰黑色的魂光散落入空氣裏,凝成一個蒼白虛幻的人影。

罪惡的人啊,就連魂魄都是充滿罪惡色彩的灰黑色。

展奕猛的掙脫了契約的控制,顧不得那一瞬間受到的反噬,一伸手便抱住了他,甚至因為用的力道太過龐大,直接一下把魂體帶出了棺材。

這一次,他們終于緊緊的抱在了一起,而不是人與鬼那始終虛實不相接的觸感。

他喃喃道:“你知不知道,你很自私……”

溫生玉虛弱的勾了下嘴角,想說些什麽,嘴唇動了動,卻因為太過虛弱,無法說出一句有力的話語。

漆黑的空氣裏忽然泛出一點光暈,兩團淡淡的白芒從外面飄了進來,化成一個蒼白虛弱的女人,以及一個同樣蒼白的秀氣少年。

“阿玉!”

“哥哥!”

兩人同樣的驚慌失措,同樣的又喜又懼,但也只來得及叫出這一聲。

正确的說,是溫生玉只來得及聽到這一聲。

溫生玉緩緩露出一個笑。

能在最後見到母親和弟弟,也算了卻一件心事。

他今生唯一所欠,就只有展奕了。

他緩緩的,一點一點的閉上了眼睛。

展奕,原諒我最後的自私,我還是希望你可以活下去。

即使荊棘遍布,即使痛苦難安,但那只是暫時的,只要活着,這些總會過去。

我這樣罪惡的人,是不配擁有這麽幹淨的你。

只要你活着……

活着……

就好……

脆弱的魂魄瞬間崩碎成點點碎星一般的光芒,散落在空氣裏,就像流星墜毀前最後的絢麗。

展奕伸了伸手,最後卻也只抓到幾顆碎裂的星子。

他恍恍惚惚的飄在那裏,就像失去了燈塔的航船,茫茫然的飄落在大海上,一時間甚至不知道要做什麽。

悲傷嗎?

自盡嗎?

哭泣嗎?

好像都應該,又好像都不應該。

那孩子希望他活下去,希望他無悲無痛的活下去。

他早就是個死人了,如果不是那孩子,他将一輩子困在那漆黑的墓室裏,永世不得超脫。

他給了他第二次生命,雖然期間有很多不愉快的回憶,但至少最初的最初,以及最後的最後,他是懷着一顆誠摯的心對待他的。

世間唯真心不負,我亦如此。

該怎麽辦呢?就這樣帶着這顆遍體鱗傷的心,如他所願的活下去?

還沒等他想清楚,陰暗的墓室裏忽然竄入許多柳絮一般的黑色陰煞,那些陰煞飄舞着,纏繞着,卷住一顆顆飄散的星子重新聚攏,等陰煞重新散開的時候,原地出現了一只灰黑色的蝴蝶。

巴掌大小,以黑為底色,灰為紋路,它呼扇着翅膀蹁跹的飛着,飛着,徐徐落在了展奕指尖。

展奕手指微微顫了一下。

“這是他散落的殘念,我能搜集到的也只有這些了。”

江寧邁步走了進來,看着那只安靜落在展奕指尖,翅膀一扇又一扇的蝴蝶,輕聲道:“他的意識已經消失了,這蝴蝶裏包含了他對你最真切的執念,也算是他的一部分。”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但展奕懂。

既然他的這一部分還在,既然他還沒有完全死去,那你也要努力活下去。

如果你死了,他也就真的死了。

展奕怔怔的擡起手,看着指尖上那靜靜停落的蝴蝶。

蝴蝶翅膀一扇,一扇,最後忽然飛了起來,落在了他鼻尖上。

像是一個春風一般輕柔的吻。

展奕就這麽看了好半響,忽的一笑,笑容一如最初遇見他那時,溫雅又柔和。

“好,我活下去。”

蝴蝶振翅,蹁跹而飛,像是在歡欣鼓舞。

展奕看着,看着,恍惚想起初見那時,那孩子瞬間紅到頂點的臉色。

他笑着問他:“你是要這朵花嗎?我送你。”

他眼睛都直了,一句話脫口而出:“我想要你!”

他一怔,笑容便達眼底,“我可是鬼呀,你不怕我?”

他挺起小小的胸膛,吭吭哧哧的說:“我不怕,我……我會對你好的!”

那是第一個,闖入他的墓不攻擊他,還心心念念要對他好的人。

也是唯一的一個。

也許心便在那一刻淪陷了,他心甘情願的跟他出來,心甘情願做他的奴鬼。

憤怒過,失望過,反抗過,不甘過,但最後卻在那一句“活下去”裏,統統崩散做了虛無。

阿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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