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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小小的家屬休息室只有十來平米,有一打熊熊燃燒着的鐵鎖鏈挂在中間,本來三五分鐘不到,就能把這屋預熱成烤箱,可是陰冷潮濕的氣息卻從四面八方蔓延過來,強勢地壓過了火焰的熱度,四壁竟像“回南天”一樣,漸漸滲出了水珠來。
宣玑的鐵鎖鏈困着那神秘的長發男人,自己卻被這種陰冷的氣息壓得喘不過氣來,一時也不知道是誰困住了誰。
牆上那些細小的水珠滑過,留下濕漉漉的痕跡,彼此相連,形成了成排的文字,從牆面上凸顯出來。
那不是世界上任何一種通用的語言,宣玑餘光瞥見,後脊梁骨蹿起了涼意。
這時,赤淵分局的外勤負責人也聽說了,匆忙趕到門口。
屋門封得嚴嚴實實的,也不知道裏面出了什麽事,外勤負責人連忙分開衆人,上前敲門:“宣主任,我是……”
“自我介紹環節先往後推,”宣玑打斷了門外人的話,盯着那被鎖鏈困住的男人,他飛快地說,“把這醫院……醫院十公裏輻射範圍內所有人都轉移,立刻!把你們能用的人都調過來,報到總局!”
門口外勤負責人半句話沒說完,就被他當頭怼了一串命令,一時蒙圈了,心說:“兄臺您哪位啊?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還給我們安排起工作來了?”
打從異控局成立的那天開始,外勤就高人一等。
職能部門自古就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而且因為“特能”人數畢竟有限,只有外勤部門是全員“特能”,其他後勤支持部門還是以普通人為主,個別“淪落”到跟普通人一起幹後勤的“特能”,大多數也都是些沒用的奇葩。
就算所謂“善後科”是總局派來的,地方上的外勤對他們也只有表面的尊重,打心眼裏是看不上的——就跟古代将軍對太監監軍的态度差不多。
正常公幹都要嫌招待他們麻煩,別提這種沒事找事的。
外勤負責人還比較有城府,他頓了頓,耐着性子解釋說:“領導,轉移居民不是小事,那什麽……交通、物資、經濟損失,這都是事,更別提會給老百姓造成恐慌了,別說我,咱們分局長來了也做不了主啊。再說咱的人現在基本都在大峽谷裏,變異樹那邊沒清理幹淨呢,真騰不出手來……”
宣玑不掰扯,直接無視了他,揚聲喝道:“老羅,給肖征打電話,告訴他變異樹是添頭,這是‘陰沉祭’!”
外勤負責人自覺是個情商很高的社會人,還是被這種瞎指揮、亂告狀的神經病氣得胸口發悶,連忙拿出自己全部的涵養,忍住了沒罵街。
誰知那宣玑又生怕氣不死別人似的,補充一句:“不知道什麽叫‘陰沉祭’,讓他自己上網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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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勤負責人:“……”
你姑姥!
盛靈淵興趣盎然地在烈火裏旁聽他們的話,像個燃點奇高的瓷人,火舌裹身,他連頭發絲都紋絲不動,還覺得挺暖和似的,蒼白的臉上被火光映出了血色:“你好像認得出祭文?這倒稀罕。”
宣玑冷笑道:“我還能跟八國聯軍battle呢。”
盛靈淵感覺他說得不是好話,但也沒生氣,只是用一種詢問走失兒童的語氣問:“妖族和人族歷代血仇,即便後來妖族敗落,也是遠避世人,退隐山林,你這小妖又是怎麽回事?是受了什麽委屈,自己叛族?還是做錯事被族人流放了?”
這會,宣玑已經覺得自己後脊的冷汗要凍住了,裸露的脖頸上起了雞皮疙瘩,不過嘴唇發青也沒耽誤他嘴炮:“大爺,我們現在五十六個民族都是一家了,您念的哪輩子老黃歷?你才叛族被流放,诽謗犯法不知道嗎——老羅,你電話欠費了嗎,打通了沒有!”
肖征接到老羅電話之後,确實愣了愣,說了聲“稍等”,他用手機聯上了異控局內網的數據庫,搜索所謂“陰沉祭”,但只跳出了幾條查處民間封建迷信詐騙團夥的新聞鏈接,沒什麽有價值的東西。
“他是不是又無聊了,在那無事生非?”肖征皺眉問——姓宣的那貨絕對幹得出這種事,“你開下視頻,我直接跟他說。”
分局外勤的負責人冷哼一聲,掉頭就走,其他人互相看看,也紛紛跟着自家老大撤退。
老羅顧得上這邊顧不上那邊,因為這位特別能搞事的“臨時工”老大,他當場愁掉了兩根頭發,受了嚴重的工傷。
還不等門口的老羅接通視頻電話,鐵鏈中的盛靈淵就忽然意味不明地說:“小妖,再不放開我,小心受傷。”
他話音沒落,捆在身上的鐵鎖鏈就“咯咯”作響起來,他袍子上的圖騰開始往下滲血,牆上的水漬陡然深了一個色號。
宣玑的發梢和衣角剎那間挂上了冰碴,門上的“止”字倏地分崩離析。那些可怕的水漬透過家屬休息室的牆,直接滲到了另一邊,凄厲的陰風橫掃出去,窗戶、樓道裏的燈,集體碎了個幹淨,那風擠過門窗時發出尖銳的呼哨,裏頭仿佛夾着一聲垂死的慘叫。
沒來得及走遠的外勤們集體炸了毛,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各自身上非人類的部分——連老羅領口都呲出了一截綠蘿的嫩芽。
才剛接通視頻的肖征正好看見這一幕,瞳孔倏地一縮,掉頭就沖進了電梯:“古籍修複科——老羅,你讓他堅持一會!”
老羅:“宣、宣宣宣主任,肖、肖肖說……”
“我聽見了,”宣玑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再不快點,你就讓他等着給親爹‘摔盆’【注】吧!”
肖征是異控局的外勤總調度,這會來不及請示上級,直接打電話通知赤淵分局負責人撤回“前線”所有外勤,緊急轉移醫院裏所有人,然後三步并兩步地闖進了古籍修複科。
古籍修複科是研究失傳的古籍殘卷的地方,大部分工作人員都常年在外面考古,辦公區很安靜,肖征門也沒敲,直接沖進了負責人辦公室:“王博士,你知道什麽是‘陰沉祭’嗎?”
古籍修複科的王博士戴個小眼鏡,佝偻着腰,脖子大概能往前探出二裏地,據說他老人家生于明朝末年,特殊能力倒也沒別的,就是老不死,于是被特聘到異控局,專門搞古董研究……唯一的毛病就是上了年紀,反應有點慢。
“啊?什麽?”
“陰沉祭!您聽說過嗎!”
“哦,陰沉祭啊?”王博士老旦似的開了腔,急得肖征想狂按快進,他老人家顫顫巍巍地打開了筆記本電腦,用一根手指頭在鍵盤上戳,“知道,知道,就是一種祭文嘛……前一陣,我們剛做了個專題,檔案保存在……哎……”
肖征薅起他的電腦就往檔案室沖,後邊拖着根蹦蹦跳跳的電源線。
古籍修複科的檔案室裏恒溫恒濕,不能見光,裏面有成排的水晶櫃,櫃裏封閉着古籍原件,櫃門上一個小屏幕,能調閱研究員們的注解,肖征在一個角落裏翻到了“祭文”的專題櫃。
所謂“祭文”,其實就是一種通用的契約。肖征跳過常見的祭文概述,直接翻到“惡祭”一章,一目十行地掃過,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了關于“陰沉祭”的只言片語。
“這是一種失傳很久的古祭文,相傳是一種惡毒的邪術,能通過獻祭活牲召魔,活牲必須死于非命,死前怨氣沖天,普通的動物祭品很難滿足這種要求,所以最好是人。但所謂‘死于非命’‘怨氣沖天’的定義很難明确界定,我們沒能找到成功先例,目前尚無法考證其真實性,只有一些民間流傳的傳說……”
“不妨告訴你,他祭文将成,只差一口‘活牲’,這是千人生祭,”盛靈淵指尖蹭過自己袍子上的血跡,慢條斯理地放在嘴裏嘗了嘗,“小妖,你既然認得出祭文,應該明白,一旦禮成,別說你這三根鎖鏈,就是泰山也鎮不住,你不去找那始作俑者,同我糾纏什麽?”
宣玑:“怕你咬人。”
這時,羅翠翠跑過來:“宣主任,非外勤人員都緊急轉移了,肖主任說讓他們聽你安排,然後怎麽辦?”
宣玑手機響了,他雙手已經被冰碴裹住,幾乎不能動了。他眼神往下一瞥,手機自動從兜裏飛了出來,飄到他耳邊接通。
肖征的語速快飛起來了:“古籍修複科裏有記載,陰沉祭必須在一個月相之內完成,‘朔日子時之交’獻祭第一個活牲,下一個‘朔日子時之交’獻祭最後一個,我翻了日歷,今天就是朔日!”
盛靈淵似乎對手機發生了極大的興趣,目不轉睛地盯着看。
宣玑:“活牲必須要死于非命,一個月之內一千個人非正常死亡,不可能無聲無息……”
肖征震驚道:“你說什麽?”
“千人活祭,召出來的魔頭自己說的,不知道是真的還是這小子瞎他媽吹……”寒意透過口鼻滲入了他的肺腑,連呼吸都開始疼,宣玑的氣息不自然地停頓了一下,“我感覺……唔……不像吹的。”
“聯系公安部門,查最近一個月的非自然死亡案件,”肖征對旁邊人吩咐了一聲,“沒事吧你?”
“有事,”宣玑狠狠地咬住了打顫的牙關,“為什麽不給我大南方集中供暖!”
作者有話要說: 注:摔盆——民間葬禮風俗,起棺的時候孝子賢孫要砸一個瓦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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